《连城风云》颠倒荣华

4、第 4 章

　　三声鼓过，曲晟武士已将留在宫门外的武器取在手中，于腾龙殿前站定。他们的兵刃长短不一形状各异，各自位置也间杂无章，看似无迹可寻。
　　林衡曾得明师教导，看出这些曲晟人样子虽随意，可举手投足间却带来绝大的压迫感，正自凛然，听耳旁有两人同时轻轻呀了一声，同样的三字低低叫出口来――“缚鹰环”，登时便是一惊，余光掠见那两名异口同声的禁军也面带惊愕，显是没想到在袭云将士里也有和自己一样识得此阵之人。林衡早已听说禁军是卧虎藏龙之地，可他并没有去寻找那两个或许是高手的同伴，只顾目不转睛盯住那缓步而行的佩剑男子。
　　他依旧如同十年前那般，一身笔直刮挺不带军衔的银灰军装，立起的领口散开两粒纽扣露出黑色底衫――燕军崇黑，且从皇帝到普通士兵各季军服均右衽――所以他绝非燕军中一员。
　　他是谁呢。
　　林衡模糊做如是想，浑然不觉这问题已困扰了他整整十年。
　　可他还是旧日容颜，什么都没有变，仿佛不过是驻足在时光河畔的旅人，只默然望向那些滔滔远去的岁月浪花，不曾半点被沾染。
　　他的眼眸笼罩着经年不去的雾气，北方这样猛烈也洗不出它真正的颜色。
　　只有这双眼睛变了啊。
　　林衡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然后看到他腰上的剑。
　　那把剑样子平凡得很，不过比寻常宝剑长了不少，幸好佩剑者身材颀长，要不然就要面临剑端拖地的窘境。它被包在同样平平无奇的黑色皮鞘中，然后被暗银色的细索一圈又一圈裹紧，从鞘尖一路延伸过剑身，直到剑柄。
　　这样的剑要怎么拔出来呢？林衡有点迷惑，或许只是单纯的装饰，因为相隔太远，所以这银色锁链看上去产生连接为一体的错觉。可是不知为何，他那种奇异的本能又在否定这一点。

　　烈风再度咆哮而来，所有禁军的眼皮同时跳了一下，他们看到曲晟武士原本松散的阵形突然变了。
　　十六种兵器在同一时刻嗡嗡作响，象是重锤击打地面，而从正中某点骤然爆出小圈刺眼白光，那白光向四周急速流去，愈来愈疾，愈来愈猛，仿佛水银泻地三丈，又似凭空裂开白色巨洞，将要狂噬一切，转瞬之间燕国剑客已被拖入光涛。
　　林衡的心因这种鲸吞一切的气势而开始战栗，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抑制住拔剑冲上去的冲动，而这时两个细微的声音又一左一右响起，不过这次一是惊叹一则是激动。
　　“果然是缚鹰环。”
　　“扬！――陷！”
　　陷字音未落地，那白圈蓦地凹下，隐约现出佩剑的男子，他的衣袂和黑发在灼目光圈飘荡不息，而身姿却仿佛海中静立千年的孤岩。
　　“绞！”
　　白圈再度乍起，这次却裂成千道万道的光带，圈中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它们占领，前－后－上－下－左－右，象无数扭动的飞矢，每条尖端都刺向那个中央的男子。
　　这时男人的手，终于缓缓搭上了剑柄。

　　许多年以后，当林衡成为这片大陆的至尊剑者时，他依旧会想起北风怒吼的那个日子。那天他与八千禁军一道，初次邂逅那这世上最高明的剑术。
　　虽然当时的腾龙殿外并无任何人能够窥视那一剑行走的痕迹。

　　军人们瞳膜上只留下一道黑色的影子，而它比风消退得更快，于是最强的禁军高手也对自己的视力心存疑虑。
　　白光倏然破去。
　　燕人还在原地，剑悬于腰，封剑银索完整如初。
　　曲晟武士依旧执刃在手，每人姿势都不同，可人人都如木雕泥塑，好像被时间冰封在这一刻。
　　男子的手缓缓从剑柄上垂落，脸上也浮起种淡淡的惘然之色，然而这不过须臾一瞬，他已转身向来路走去。就在他转身之时，忽然起了一片咯吱之声，随即叮当之音大作，原来十六般兵器每件都自种断为十数截，摔落在地，满目金光。
　　汗水如沟沟小渠从曲使发髻了蹿了出来。眼下便是个傻子也看出曲晟武士惨败，主动上门挑衅十六对一却还如此惨败，这笑话可以在列国间流传几十年。他已可以预见回去将要面对国主怎样的雷霆之怒。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对此事有所异议，但面对这样的结果是不会有人肯记起前尘的。
　　他正在懵然之际，己方武士中有人有人开口，声音抖得象风中落叶，“弑神……剑宗？”
　　剑客本以走开十数步，闻言足下一滞，回头相望。
　　那曲晟武士本尚在犹疑，见此情景再无踌躇，当啷一声抛下断剑，越过众人疾步奔到剑客面前，单膝着地，双膝紧紧扣在胸前，颤声道：“我，我，属下，属下符子静，拜见，拜见剑宗，拜见剑宗！”他的话最开始还有些惶恐，到了后面已转高昂，人人都听得出他声音中充满狂喜与激越之情。
　　那剑客向他垂过一眼，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以你的剑法，当可成为缚鹰之手。”他语意平静，既无愤怒，亦无喜悦，仿佛在讲述与己无关之事。
　　符子静脊背一抽，汗水已从项中泛出，他只觉得放在胸膛上双拳被剧烈的心跳震得生痛，更不敢抬头，嗫嚅道：“属下竟向宗主兵戈相向，罪该万死，请宗主治罪。”
　　剑客淡淡的道，“没什么，各为其主而已。”说罢转身离去。

　　交战双方与文武群臣相距甚远，一干武将皆心痒难搔，一面支棱耳朵听殿上动静，一面偷偷缩下身体小心回头偷窥，便是文臣也好生挂念，毕竟关系大燕脸面。只有御座上的万乘之君神态坦然，待曲晟一干人出殿后，便取过昨天翻阅的几本重要奏折和重臣有商有量起来，全不管胜负如何。一件事还未理出头绪，已有禁军军官前来禀告己方大获全胜的消息。于是众人提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无人看得清正埋头奏章的燕皇眼中忽然掠过的一缕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