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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6 ...

  •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待她苛刻,决意收回她这么多年的好运。
      谢如蔷从锦记大步走出、把蒋曜甩在身后,几乎是狂奔着一路跑远,可没过多久,天边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眼见着有乌云蔽日、倾盆大雨将至的趋势。

      初春的雨丝冰凉,冷意从领口灌进心底。
      街边出租车来来往往,她却连装手机和一应证件的包也落在刚才吃饭的桌上,此刻分外萧瑟,找遍全身上下,也不过找出一张不知猴年马月塞在牛仔裤裤袋里的五元纸钞。思来想去,最后竟破天荒般做了决定,要坐百八十年没坐过一次的公交车回家。

      “不好意思——让一让。”

      公交车站台上,此刻避雨和等车的路人挤成一团,熙攘嘈杂。
      她勉强挤进去,只为细看那公告牌上繁杂的线路图,找了半天才找到,结果抬眼一看,车前脚刚走,再等不知要几久?好在那车着实也载走不少人,旁边有个等车的座位空出来。

      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刚坐上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旁边却有个端着破碗、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老人家迎上来。写满沧桑的脸上皱纹密布,满头白发胡乱披散着,只一个劲双手合十向她哀求:“靓女,施舍点吧、施舍点钱俾我,我被儿子赶出家,都好几天没吃过饭。”

      “……”
      谢如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侧头环顾四周,旁边的人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漠不关心模样。

      她余光瞥见一位父亲拉过自己脚边的小女孩,强令那不懂事的孩子别过脸去,嘴里仍不忘咕哝着“不要被这种人骗到”、“背后都是有组织的”,愈发觉得自己手里攥着那五元纸钞至关重要,然而看着眼前凄楚可怜的老人,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嗫嚅片刻,见她那碗里还有可怜兮兮的两枚硬币,只得低声道:“那、要不,我给你这个,”她示意手中皱巴巴的纸钞,又指了指碗中,“你把这两个给我……我坐车,行吗?”

      几乎是话音落定的瞬间。
      旁边瞬间传来哄笑声,无外乎是议论她浑身名牌却连几块钱都吝啬,就连那乞婆听她这样斤斤计较,也面露难色,颇怀疑地盯着她看了半天——

      谢家大小姐、从来挥金如土亦没人过问的谢家如蔷,那里有过这样百口难辩的窘迫时候?

      原本就糟糕的心情此刻雪上加霜,莫名心头火起。
      她将那五元纸币塞给乞婆,忽的便起身,不顾背后的一阵惊呼声,只身冲进了雨幕之中。

      后脚追上的蒋曜扑了个空,脸色阴沉得可怕。眼见着那乞婆仍啧啧称奇、又对那攥成一团的五元纸钞满脸嫌弃的模样,一扭头,从钱包里掏出不知多少张红色大钞,随手便撒在地上。

      旁边人皆看他如看疯子,好事者悄然端起手机拍摄,乞婆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挤在人群里矮身去捡钱:一张、两张……

      钱。
      钱。
      钱。

      是,谁不爱钱?
      所以他们这些习惯被追捧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生来便叼着金汤匙,只要有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太/子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罢,不过翻覆手掌的易事——但离开那些标签呢?离开某某之子,某某爱女的标签呢?

      他们穷其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谢如蔷做的选择、顾一彤做的选择,乃至钟瑾、还有他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蒋曜看着那群表面不耻、实则也争先恐后跟着去捡钱的路人,脸上表情风云莫测。
      半晌,却竟不再向谢如蔷离开时的方向追去,只颓然转过身,恍若从没来过,亦冒着雨、顺着来时的方向默默离开。

      “喂,彤子。”
      “是我……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只是想问你,你也老实跟我说。之前你让我帮忙找的那个人,和钟成玉……他是不是就是……”

      话音隐没在雨幕之中,时明时低,再听不清切了。

      *

      风声刮过脸颊,她一直在往前走。

      雨水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后背湿透,被沾湿的刘海狼狈地黏连,精致的妆容无需细看也知道已花成个再世女鬼。
      她就这么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可期地往前走,迎着过路人诧异的视线,大步向前,越走越快,顾不得脏水在脚下飞溅,云层在头顶咆哮,在这一刻,似唯有彻头彻尾的狼狈适合冷静,她想,大概自己已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自由。

      没有钟成玉,没有钟瑾,没有议论纷纷的朋友,没有满面担忧的父亲,她也不是谢家如珠如宝的千金,而是一个身无分文流浪的普通女人。
      没有权与钱,没有交易,没有声嘶力竭的争斗,没有如履薄冰的生活,她再也不是旁人或艳羡或嫉妒的钟太太,只是一个失意的路人。

      或许是错觉吧。
      她想,这一刻的自己竟然不是在伤心钟成玉的“移情”,而是一种抓不住的失落狠狠碾碎了她心底某处隐秘的柔软。她想起就在数分钟前自己看向钟成玉的表情,那是一种极陌生的感觉,她在他的眼里看不出粉饰,亦看不出从来萦绕不散的悲伤,他好像已从过去那份执着里从容脱身,只想和包括她在内的过去一刀两断——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成玉变得不像钟成玉,这究竟是对他好吗?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书读完,读完初中上高中,高中毕业上大学。但你不一样——你可以随心所欲,你可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也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雨水顺着长睫滚落,雾蒙蒙的视线里,她恍惚看见十五岁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年。
      那时抓不住而满腹心事的钟成玉,在她错身的瞬间,却变成某个夜里倚住窗沿,静静看着她,满眼都是哀伤的青年。

      她是真的相信他想要跳下去的。

      即便他表现得像是一种调笑或玩闹,像是故意逗她、讨要一个久违的拥抱,可是紧紧抱住他而得到回抱的瞬间,她几乎本能地去寻他的手,直到握住,才发现他那时死死按在窗框上、几乎下一秒就要借力一跃而下的右手,绷成一条拉满的弓弦。
      是痛苦让他无法面对在她面前袒露真面目的过程。

      即便他可以忍受自己的虚伪、狡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以忍受自己变成一个世故的大人,甚至可以忍受时时刻刻在背后驱赶他的仇恨,和无数次让他在噩梦中冷汗涔涔醒来的、母亲毫无血色的面庞,但是在真相揭露给她的那一瞬间,她明明白白地从他脸上读到了绝望。

      【你说,阿满。】
      【世界上有永远不会结束,永远也没办法和解的恨吗?】

      好绝望。
      绝望令他慌不择路,口不择言。

      【我也不知道,那种恨真的存在吗?——但是,相反,世界上一定有永远也不会结束,永远放不下的爱吧。】
      【阿满,就像我对你一样。】

      是得不到爱的孩子无数次徘徊在窗外、却眼睁睁看着华丽橱窗被人砸碎的绝望,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得到却失去的绝望。他笑得越温柔,那种决断的孤独就越浓烈。

      有时候谢如蔷经常想,如果自己只是普通喜欢钟成玉,只是普通钟爱他的脸,只是简单途径他的人生,就像无数次被爱情电影里虚幻的情节感动得眼泪横流却逐渐淡忘,或许自己的人生不会过成这样,或许钟成玉没有得到这一切,反而不会沉重到绝望,可是啊——

      可是啊。

      她加快步伐,几乎小跑起来,然而那声音依旧不曾散去,在无数纷乱的絮语中,恍惚又回到他们本该结束的终点,是元旦的黄昏,看不到尽头的车潮,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忽然躲闪的眼神。最后亦不过留下句轻飘飘的:

      【如果这辈子还能重来一回……】
      【阿满,你想回什么时候去?】

      如果能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
      二十六岁的钟成玉多奸猾,他问得梦幻悱恻,其实不过问一句:阿满,你还会不会坐在这里,跟我走这条没有回头路的路?

      ……你还会不会选择我?
      又或者说,你想要离开我,你需要的是我的成全——要更安稳,更平静的生活?

      这才是钟成玉。

      既是石中玉的玉,亦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
      虽走得决绝坦荡,这一路早已退无可退,但他仍然是温柔的。把最后的温柔、最后的留恋,留给她珍藏。

      是以,即便她最讨厌钟成玉的眼里总带着恨与疚,讨厌他生来背负的命运,但原来,没有了这半生颠沛的恨,欺她太多、骗她不浅的疚,钟成玉便真的不像钟成玉。
      或者说,更像一个披着熟悉皮囊的陌生人。

      对……
      她不会看错的。

      今天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像钟成玉会做的事,如果要说服她一切是事实,除非——

      除非。
      他告诉她,自己根本就没有过他们之间的回忆。
      他也不是她认识的钟成玉。

      谢如蔷狠狠抹了把脸。
      大雨倾盆中,不远处,独自撑伞而立的黑衣青年静静站在一处房檐下。

      见她已注意到自己,终于不再藏匿于阴影,只撑起一把长柄黑伞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来,伸手,雨伞堪堪遮住她头顶倾泻而下的雨幕。

      四目相对。

      她仰头看他,防备地退后半步,而他神色不改,只平静道:

      “自我介绍一下。”
      “谢小姐,我叫池戬。是钟瑾案的负责人。按道理,我们本来应该早就见过了。”

      视线划过她手臂上仍留下醒目长痕的刀伤,无声间,他又将伞向她的方向倾斜更多。

      整个人仿若浸润在雨中,声音却仍极沉稳,将因果娓娓道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各方面的阻拦,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你接触。机会难得,如果方便的话……嗯,今天就算了。我可以先送你回家,等一个你情绪稳定的时候,我们再聊聊,一些重要的事情。”

      “关于钟瑾?”
      谢如蔷忙追问:“是他的案子要翻案?有新的线索?你为什么……找我?跟我有关?”

      “不。”
      而池戬只是摇了摇头,话音一顿,最终,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钟瑾的案子,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应该结束了。如果有别的转机,我会先联系相关的当事人。”

      “至于要跟你谈的事……很抱歉,是关于钟成玉,钟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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