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018 ...

  •   钟成玉日记·第1则
      2007年9月7日,星期五,天气雨。

      今天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我,妈的病又严重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是能感觉到的,能感觉到妈已经开始记不清人,也认不出我。我看着她的眼睛,从里面好像只读出陌生和恐惧。
      她很害怕我吧。
      看着我的脸,大概读出另一个人的样子,我给她喂饭,她一手把我推开,疯了一样地喊我走,头埋在被子里,整个人瑟瑟发抖。其实挺残酷的,那时候我在想,她曾经把我当做唯一的指望,可是当疾病夺走她的记忆的时候,她依然认不出我。她被彻底关在一个充满恐惧的世界里,再也没人能救她了。

      我很好奇,如果我也像她对我的期望那样活着,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怜悯心,也没有同情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只为了报复,拿回本来属于她的东西……算了,其实我也不在乎。因为不管怎么活,都好像差不多,但至少,我想留下一点证明我是我的东西。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打算正式开始记日记了。

      ……

      钟成玉日记·第185则
      2008年3月11日,星期二,天气雨。

      今天是妈32岁的生日。但结果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
      先是在去医院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了一个很漂亮的阿姨。那个阿姨一直盯着我看,问我来医院是不是看家里人,还带着蛋糕,是不是家里有人过生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神,我居然觉得有一点惊悚。那种窥探欲明明白白写在她的脸上,好像恨不得跟着我一路走,我心里很不舒服,最后也没有说实话,只说是来给生病的同学庆祝生日,然后按了去别的楼层的电梯。

      结果很巧,最近方老师胃病住院,我竟然真的碰到他。
      他在楼道里左转右转的散步,我刚要下楼,绕路去妈的病房,就被他叫住。他问我奥数比赛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如果考得好,很有可能能拿到去南方深造的机会。他说这里的教育资源不够好,转学去南方才能真正发挥价值,我其实也明白。但是总觉得不安,好像还少一个契机,又觉得放不下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我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

      我在楼道里想了半个钟,但还是给不出明确的回答,只能整理心情先去给妈过生日。奇怪的是,今天妈没有发脾气,没有摔摔打打,好像又变成了正常的时候。能跟我说说话,问我最近学习怎样,在表叔家有没有吃饱,表婶是不是又克扣我的生活费……问了很多,最后她抱了我一下,跟我说,她这辈子最感谢上天的事,就是上天让她平安生下了我。然后问我,所以你一定会帮妈妈做完这一辈子做不到的事,对不对?

      她说,不要忘了她,如果做不到,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很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吃了一口蛋糕,就说很困,要睡了。我只能先离开,把最近去表叔那里做散工挣到的钱塞了一点给照顾她的护士,剩下的给了医生,希望他们能好好照顾她。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她是生我养我的人,我不想她的日子过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像我一路从病房过来看到的那些老人,嘴角流着口水,无意识地脏了裤子,被人扒开,擦干净再塞回被子里。我不想她剩下的半辈子也都这么过。

      ……

      钟成玉日记·第186则
      2008年3月19日,星期三,天气晴。

      隔了好多天没有写日记,觉得生疏了。
      不知道该写什么,翻了翻上一页,那时候妈还活着,我翻了很久,竟然有点想掉眼泪。大概因为真的很后悔。最后走的时候,没有多看她一眼,陪她多坐一会儿。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做这些事了。

      很多人都说她很自私,我知道,但我知道她更可怜,真的很可怜。
      死的时候,她都恨得没有闭上眼,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掉那天晚上跑去医院,最后看到她的这一面。虽然我没有哭,医生也告诉我说,她病得很久了,这次只是再也撑不住,心脏衰竭,抢救无效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但我知道,她是用这样的方式逼着我走,我就是知道。

      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又看到那个阿姨。她依然打扮得很时髦,戴着口罩,我不想坐电梯,所以走楼梯下去,结果正好听到她在楼道里打电话,说了几句,可能是听到脚步声,看见我,突然就不说了。我只来得及听清楚她说什么“死了”之类的话。
      本来也不打算问什么,结果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突然拦住我,塞给我一个信封,叮嘱我说要在这里好好读书,安安心心生活。
      我问她这里面装的是钱吗,她很尴尬地笑了一下,说让我拿着就好,跟我妈妈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我拿了她的钱。
      可能也因为隐隐约约感觉到,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冥冥之中,大概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在发生,但是我并不准备听她的话。在这里,我什么牵挂都没有了,我妈死了,那些欺负我的人也都揍回去了,在这里,我没有家,也没有真正希望我好的家人。而且我的病又开始复发了。

      这笔钱不知道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

      是日。城南巷公寓。

      钟成玉一手揉着酸痛的眼角,一手按住面前书页。
      桌案前台灯灯光静谧,在拢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边,倒映出他面上一点难得的温柔神色。但最终,迟疑片刻,他仍是在最后一眼停留过后,默默合上面前那灰壳的老旧日记本。

      厚厚的一大摞,封面已然有些泛黄。

      起身时,他试图随手按平那些卷起的边边角角,然而毫无作用,只能随手从书桌前搬来一本新华字典压住。门外,伴着几下细碎的敲门声,聂守志亦恰好探进半个头来。

      没有别的,只是提醒他已是又一夜到天明,今天的行程依然排得很满:中午要和钟邵奇一同用餐,商量钟瑾被杀后的舆论风波如何处置妥当;晚餐则需要去和钟父见面——那男人在钟瑾死后备受打击,病情加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连续好几天约他吃饭,如今已经是推无可推,再不去,是里子面子都过不去,他必须得去见一面。
      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处理。

      “现在钟邵奇又联络到了蒋家。”
      餐桌上,聂守志给他递来一盒打包好的白粥同鸡蛋,一边看着他细嚼慢咽,一边又小声道:“是钟家那个秀姑,现在蒋家的女主人,出面说会帮忙。她儿子蒋成很有手段,尤其是在内地,比起钟邵奇,他能了解的情况要多得多。如果让他帮忙钟邵奇介入公司的财务状况调查,估计是个麻烦。”

      “他人怎么样?以前跟我有过接触吗?”
      “呃——”

      聂守志被问到这话题,突然哽了一下。
      不知想起什么,有些犯难,半天才回答:“怎么说呢?算是有一点吧。但是他个性比较傲,很少和太子/帮那些人来往,可能咱们认识的人里,充其量只有蒋曜和他稍微熟一点……也是借着上海那位宋三少的名头。再加上有点亲戚关系,但说到底也就是酒肉朋友。至于跟我们这边,来往得是很少的。而且听说他老婆刚刚生下小孩不久,他和她老婆说是关系很好,现在这个点,会不会专程从杭州那边赶来还说不定。估计要看钟邵奇的意思。”

      “钟邵奇……”

      这位纡尊降贵、远道而来的堂哥,真的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啊。

      钟成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面前的粥碗。
      眼神落定不动,仿佛天生带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思绪漫无边际——直至那塑料勺边缘忽的不小心因动静稍大而沾到粥渍,他抽出手,面带嫌恶地看着也被溅到零星米粒的手指。

      边接过聂守志递来的手帕纸擦拭,半晌,却又若有所思地侧过头,问了旁边人一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钟邵奇现在留了这么久还不走,说是要帮忙解决舆论问题,实际上,大概也只是觉得内地这边的钟氏在我手上已经成不了气候,觉得我时日无多了——估摸着,是跟钟老爷子商量之后,想着怎么好找个理由收权而已……那不如这样好了,守志,”钟成玉慢吞吞道,“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帮他找个理由,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吧。”

      “你要放权给他们?”
      “不,这份家业迟早是要还给他们的,不过不是现在,”钟成玉说着,伸手点了下眼前的粥碗,“我们今晚不是要回老宅吃饭吗?兰姨也在吧。她看到我,你猜会有什么反应。”

      要打还是要骂?
      要骂,还是要杀?

      “成玉哥!”

      然而这回,聂守志眉头紧锁,竟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他的决议。
      恍惚此刻不是主仆,不是上司和下属,依然还是同病相怜的兄弟,聂守志摇头,几乎斩钉截铁地抵触着这个可怕的预想:“你最近身体本来就……你这回赌不起的。而且董事长早说过了,今晚就你们父子吃饭,他根本没让那个女人来见你。”

      “她会想办法来的。”
      “成玉哥!”
      “你帮我做好准备,中午吃完饭,我要邀请钟邵奇晚上和我一起去老宅。”

      说罢,钟成玉低头咳了几声,从餐桌前站起身来。
      无比平淡的语气,实则不容置喙。聂守志看着他走进卧室,头也不回,忽然不知怎的,大概是脑筋一抽,嘴里却蹦出一句:“可是谢如蔷——”

      谢如蔷。

      这三个字轻飘飘落地,好像没奢求得到什么回应,但偏偏钟成玉竟然真的回过头来。
      脸上依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定定看着他,扶住门框的手不自觉收紧。

      “谢如蔷说。”
      聂守志在这视线里瑟缩了下。
      最终,还是坦诚:“她今天上午很早,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告诉你,明天她要和你去民政局登记离婚。”

      “她说的吗?”
      “嗯。”
      “明天,上午?”

      “嗯。”

      钟成玉点了点头。
      点完头了,才有点恍惚似的,视线飘了一下才定住,又问他:“她电话里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说完这个就收线了。”

      钟成玉“哦”了一声。
      好像有点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聂守志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像有点迷茫的样子,眉心抖了下,视线落低在脚尖,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沉默着,沉默了很久。

      “比我想象中顺利很多,”最后,亦不过自嘲了一句。这病气满身的青年摆了摆手,转身合上房门,聂守志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间传来——“今天的饭都不去吃了。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好,最近除了忙公司的事,其他时候都不见客了。”

      “那明天——”
      “我会去的。你不用管了,”门锁重重合上,似乎被人从里踢了一脚,钟成玉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

      钟成玉日记·第363则
      2008年9月13日,星期六,天气晴。

      转学之后的第一次集体活动,是去秋游。
      来之前我已经很清楚,这里的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钱,所以看到他们带的零食、玩的手机还有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完全都是我不了解的东西,其实也没觉得很意外。反正能一个人呆着,发会儿愣吹吹风,对我来说已经是忙碌之外难得的享受了。前几天去给人当家教兼职,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够,这次也只想好好打个盹——嗯,本来是这么预计的。但是结果很意外。因为遇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孩子,所以根本没有能睡着,从上车开始一直到秋游结束,光被她缠着说话去了。

      说是叫谢如蔷,同班同学。但我好像从来没在这个班里见过她,她自己说是生病了请假,但我看她脸红扑扑的,能走能跳,完全没有病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个谎话是骗不到人的。但我也懒得拆穿了,因为真的很累,可她一点也没观察到,还是活力满满地跟我聊了一路。
      我不想在这个班里和人交恶,所以她问一句,我答一句,反正答案半真半假,她应该也听不出来。现在想想,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真的有点像那种“人傻钱多”的二世祖,还问我我们能不能当朋友,但其实朋友和同学和路人有什么区别?也不过就是需要的时候利用一下,知道名字,互报家门而已,她要跟我做朋友,我没理由不答应,更何况在这个学校里,据我观察,给人抄抄作业就是大恩大德了。我只希望她以后不要经常吵我睡觉。

      不过也无所谓了。
      我一直都是个异类,等时间长了,她自己就会走的。
      没人想和死病鬼当朋友。

      [然而,在这条日记的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明显成熟很多的字迹,却龙飞凤舞地圈住这一句,然后在旁边加了一句:除了谢如蔷。]

      [“除了谢如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018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