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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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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怀期待地张开双眼,以为他会变戏法似地变出什么我钟爱的物件,但他两手空空如也。只愣了一秒,我就发现了异常。
环顾四周,明暗度相同的紫色灯光从开在楼群表面的窗户内透出来,错中有致,纷纷射向湖面,湖面漾开一个又一个的紫色光圈,由小及大,一直推向远方。不经意地一看,又似万千星子落进湖里,细细碎碎,仿佛满天星盛开在湖水中,还是亮晶晶的紫色。
我抬头仰望天穹,湖面灿烂的星星点点仿佛也映在了其中,将黯淡的色彩点缀得明丽动人。
四周的建筑物仿似一座座透明的水晶城堡,紫色的光芒将这些城堡自然而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水晶柱,环抱着星光闪闪的湖水。
我和江意轩就置身在这个由紫色构筑的水晶世界里轻轻漂荡。
也许这就是我梦中的天堂吧,我可不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不再返回那个凡尘俗世?
我小时候的家在长江边上,江对岸便是市区,长江就像一条狭长的带子,要去市区就要乘轮船横渡。我尤其喜欢在夜晚乘船,来来回回地漂荡在江面上,不为别的,只为看那万家灯火倒映在江水中,五彩缤纷,温暖照人。每当那个时候,我的心口就暖意融融的,仿佛这人间处处充满温情。
到上海念大学以后,就不能乘船在江面上游荡了,外滩的夜景虽然美伦美奂,却过于浮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后来我渐渐迷上了大学校园里的小湖泊,因为每当夜幕降临,图书大厦内的灯光便会次第亮起,落入湖中,将清亮的湖水染成暖色。
那时比我大三届正在读研的江意轩,被别人认作校花季予涵男朋友的江意轩,常常陪我在湖边看水里的鱼儿愉悦地嬉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终于有一天,我偎依在他怀里对他说,“要是这些灯光全都是紫色的就好了。”
“你喜欢紫色?”他问。
我点头,“紫色给人的感觉很浪漫。”停了停,一幅绝美的画面突然浮出我的脑海,“昨天我上网,无意中点开了一个链接,结果跳出一张图片,是薰衣草开满山坡的景象,一大片一大片全是紫色的,好漂亮哦!”
他情深款款地凝视着我,微笑不语。
“予情,喜欢吗?”江意轩微凉的手指从我脸侧拂过,带给我丝丝清爽的凉意。湖中的星星倒映在他眼眸里,缓缓移动,一闪一闪,他的目光愈发湛亮清澈,柔情似水。还有他的发梢,他的睫毛,他的鼻尖,他的嘴唇,甚至他那白色的体恤,淡蓝色的牛仔裤上,都似有紫色的精灵在跳动。
我受到这些精灵的鼓舞,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主动献上我的吻。
“喜欢,太喜欢了!意轩,有了今夜,我今生再没任何遗憾了。”我踮起脚跟,紧紧地抱着他,我的嘴唇轻颤着刷过他的额头,眉梢,眼角,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
不管过去怎样,将来怎样,这一刻他是我的。
他回手揽住我的腰,用比我的双臂更霸道的力度,然后又抬起一只手稳稳地掌住我的后脑勺,深情的吻落下来,我激烈地回应,仿佛我身体内流淌的每一滴热血都深深地怀念着他。这一次的接吻,双方都倾尽了全力,久别重逢的唇舌无休无止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当这种快意的疼痛到达顶峰时,我们的眼角都迸出了泪水,流在脸上又相互交融,悱恻缠绵。
最后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脸贴着脸,唇贴着唇,贪婪地沉醉在对方的浓情蜜意中。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问我,“要不要到亭子里坐坐?”
我轻轻点头,双臂仍拢得他紧紧的,舍不得松开。
这样的零距离接触从我离开他的那一天就开始期待,整整等了五年,才等到这一次,我怎能不眷恋。
他温柔地冲我一笑,拿掌心捧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我抬眸看他,他又用唇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才坐下去拾起双桨。
小船又开始在湖面荡漾,我们漂啊漂啊,漂到了亭子旁边。
我下意识地抬头,刻在亭子顶端的三个字落入我眼中:情意轩。
亭子的外观说不上很考究,既不古朴,也不现代,但蔓延缠绕在石柱上的紫藤却与周边的景色相得益彰。
“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亭子!”我兴奋地说。亭子上刻着我们两人的名字,谁还能说这不是属于我们两人的?
他的笑容里满是宠溺,“对,只属于我们两人!”
“我先上!”我从座位上跳起来,船又剧烈晃荡了一下,湖水“哗”地响了一声,伴随着我的哈哈大笑。我现在丝毫不觉得害怕了,因为有他在,他会保护我。
我抬高腿踏进亭子,他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整个人顺理成章地进入我们的领地。
“我拉你!”我回身朝他伸出手,这次轮到我美救英雄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我微微一施力,他就迈进来了。
哪知刚一站稳他的身体就猛地向前栽,我吓坏了,伸手敏捷地从侧面搂住他的腰,拖着他吃力地往长椅上靠,他的身体缓缓往下坠,我心急如焚。
他坐上长椅,修长的身子弓着,头几乎要抵到膝盖。
“意轩……”我惊慌失措地叫他的名字。
他用一只手使劲地按住胃,不说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抬起轻放在他背上,我发现我的手比他的身体还抖得厉害。
他垂着头,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惨白惨白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但我仍然能够听见他沉重的沉吟。
看到他这么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措看着他。
忽然间,他又猛地转身,我的手被甩下来。
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白色手帕,捂住嘴,呕起来。
我拿手轻抚他的背,他的呼吸很急,很沉,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虚汗。
最令我恐慌的是我看到白色的手帕变成了红色,那分明是被血染红的,如果不是我强行命令自己保持镇定的话,我恐怕要吓得晕过去。
“意轩,你究竟怎么了,你告诉我啊!”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头冒出来,让我无法冷静。
他将手帕从嘴唇前移开,捏成一团,不让我看,“没什么,别怕。”他喘着气说,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毫无人色。
“你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大吼。
他淡淡地笑了,我的心如刀绞般痛,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安慰,“是慢性胃出血,医生说好好调养就没事了。”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
“傻瓜,难道你想我得重病不成?”他伸手抚摸我的头发。
我拼命摇头,“你别胡说八道!”上帝可以为我作证,我希望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定定地望着我,笑容有些虚浮,“予情,如果我的生命在此刻就终结的话,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放弃我?”
我强烈地排斥这样的话,“你别这么说,我不想听这样的话!”我捧着他的手,眼泪滴滴嗒嗒掉下来,“你会活得好好,比我活得久,这样我就不用等你等得那么辛苦了。”
他沉默。
我将脸埋进他手心里,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意轩,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是我亲手毁掉了我们的幸福,我很后悔,我恨我自己……”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想到当年我亲口对他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我就恨不得杀了自己,让自己也尝尝被刀子捅的滋味。
我说:“江意轩,我爱的人是方睿,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我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我妈妈和姐姐。我妈妈从小就偏心季予涵,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季予涵不但抢走了我的一切,还害死了爸爸,爸爸是家里唯一疼我的人,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疼我爱我了……”
后面的话我记不清楚了,因为越发口不对心,语无伦次,我都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说了些什么了。
江意轩轻柔地拍我的背,“傻瓜,别恨自己,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来,起来,坐到我身边。”他双手扶住我的肩。
我听话地站起来,与他并肩坐在椅子上,我现在肯定很丑,因为脸哭花了。
我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手仍按着胃,于是微微转身,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叠在他手上,“还很疼吗?”
他靠着椅背淡淡地笑,紫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和他穿的白色体恤一样苍白,“已经好多了。”
我的心狠狠地疼着,我拉开他冰凉的手,将自己温乎乎的掌心放上去,轻轻地按摩他的胃。如果这些年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就不会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
“意轩,你说我们下辈子还会相遇吗?”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面帮他揉胃,一面没头没脑地问。
“如果下辈子还是和这辈子一样,只有缺憾不能圆满,那还是不要相遇吧。”他答。
我不依,“我觉得我们是注定要相遇的人,下辈子遇到你后我会牢牢地拉住你的手,绝对不会再放开。”
“好,我等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在这里给你预留了一套房,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偶尔过来住住。”
我默默点头。
他指着楼群后面起伏的山,“薰衣草的种子已经种下了,明年这个时候,花就会开满山坡,你记得要来看。”
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因为紫色的光芒太耀眼,山色反而显得晦暗不明。
我在脑海中拼命地描绘明年薰衣草开满山坡的景象,但脑中仍然一片混沌。
“我会的。”尽管知道不应该再有更多的期待,但我还是问了,“你明年会陪我一起来看吗?”
他没回答,只是很深很深地望着远方,眼神空茫。
直到我们离开,他也没回答。
情和意,今生终究只能在梦想里结合,现实中的我们,过了今晚,还是要天各一方。
他坚持要开车送我到酒店门口,我没有异议。随着分别的临近,我疯狂地盼望能和他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回来的途中,我们似乎回到了起初那种惜字如金的状态,谁也不说话,只是随着车子的移动默默地感受时光流逝。
然而再长的路,都有到达终点的时候。
我们的终点到了。
车子停在了离酒店大门不远的地方,酒店很大,外观很豪华,大堂金碧辉煌的,但我却更喜欢车子里狭小的空间。
我的内心矛盾地挣扎着,我不想下车,下车意味着分别,意味着渺茫无期限的等待。这一次的见面我等了五年,下一次我可能要等到下辈子。难道真的要等到下辈子?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往后的时光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很漫长,让我却步。
今晚吸了鸦片,空虚的心灵暂时得到抚慰,但我却贪图更多,往后一丁点鸦片都没有的日子,我要如何消磨?
可是江意轩却开口说,“下车吧。”他的语气很温和,但在我听来却很残忍。他真的能这么洒脱地与我告别,没有丝毫眷恋?
见我迟迟没动,他又狠心地说,“予情,再见。”
我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我赶忙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不让他听见我呜咽的声音,另一只手用力地推开车门后,我连“再见”都没对他说,就冲了出去。
跑到旋转门前我又忽然停住了,回身看他。
他和他的车子在沉暗的夜色中分外显目。
车门还开着,延续着我离开时的状态。
他坐在驾驶室里,侧头看我,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身体似乎被这清冷的夜色冻住了,一动不动。
我向他挥挥手,用唇语说,“你先走吧。”这一次,我要看着他离开,我不能老让他看我的背影,这对他不公平。
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目光朗如星空。
我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任由他看,我知道他想把我深深印入他的脑海,这样每当回想我的时候,就不会太费力。
我也一样。
我的手不自觉垂下来,朝他的方向伸过去,我微微收了收我的手指,想要抓住点什么。
冰冷的空气一寸一寸地包裹住我的手,把属于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驱散。
我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他的眼角有泪流出来。
意轩,再见。
意轩,我偶尔会去予情苑小住,会去湖里划划船,到亭子里小坐。
意轩,明年我一定会去看薰衣草。
意轩,我们有个孩子,你知道吗?我给他取名叫乐乐,因为我希望他快快乐乐地长大,即使他爸爸不在他身边。我打算把对你的爱都给他,你会生气吗?
意轩,我爱你……
不,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叫我留下来,如果你叫我留下来的话,我一定不会走。
意轩,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只要你现在开口的话。
意轩,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
意轩,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在我的思维混乱不清时,敞开的车门关闭了,响声巨大,白色的宝马呼啸着绝尘而去,带走了我心爱的人。
我的脑袋像是受到了重重的一击,身体已经脱离大脑的控制,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他的车子已经走得很远很远,我连影子都瞧不见,但我还是执着地追着,一边跑一边叫着他的名字,直到双脚再也使不上力气,跪倒在地上。
我失声痛哭。
我用力地哭,用力地呼喊他的名字,我不管路过的人用什么眼光看我,当我疯子也好,傻子也罢,我不在乎,我唯有一个念头,要把埋藏在内心的苦楚都在今晚哭出来。
要是今晚发泄不出来,我要如何面对明天的生活,未来的路?
我跪在路边,形单影只,哭得声嘶力竭。
当我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有音乐飘进我的耳朵。
我扭头寻找音乐的方向,看到一个衣衫飘逸的长发男孩随意地坐在地上,他微扬起略尖的下巴,一边弹吉他,一边歌唱,神色冷漠,孤傲,沧桑。
他身前摊着一张报纸,报纸上几乎堆满了一元一元的纸币。
他动情地唱,我用心地听:
夜已沉默
心事向谁说
不肯回头
所有的爱都错过
别笑我懦弱
我始终不能猜透
为何人生淡漠
风雨之后
无所谓拥有
萍水相逢
你却给我那么多
你挡住寒冬
温暖只保留给我
风霜寂寞
凋落在你的怀中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岁月如流在穿梭
喜怒哀乐我深锁
只因有你在天涯尽头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