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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下狱 ...

  •   苏清机到槐安足有两日。第一日见街上清寥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找佟县令他却推三阻四。苏清机一开始甚至怀疑槐安也窝藏了反贼,乃至与县令勾结。因而才作停留。

      她闭了闭眼,重新看向佟县令。

      “瘟疫起了多久,沾疫人数可有统计。”

      佟县令自发现瘟疫后便惶惶不可终日,出入都极尽小心,可现在他已与这位沾尽疫物的苏大人共处一室这样久,最远不过两步之遥,极有可能,也已染上了瘟疫。

      他心如死灰,所以才把密信和盘托出,这位苏大人看起来不过一个过分美丽的纤细少年,却能让大人物来信设法解决,足以说明也非善类,言辞之中亦透露手腕狠辣。本以为他得知真相后会怒不可遏先处理了自己来出气,或者惊慌失措找大夫。

      万万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严厉冷静查问瘟疫情况。

      佟县令反应过来后,却是更惧怕,“应、应是起了十日,染疫者大约、大约百十来人……”

      看来发现是瘟疫后,他便只顾着自己的金贵性命躲着,根本没应对过这场疫病,遑论每日统计人数。

      佟县令吓得厉害,但苏清机现在没有空动怒。她冷眼看着他,“现在去给本官统计。”

      “人数,症状,病发时间长短,还有一切未染上疫病的人。”

      佟县令几乎要哭出来,连滚带爬跑了。

      苏清机深吸口气,转身要取纸笔出来,速呈密信入京。可是就在转身后,她停住了。她已在疫城两日,纸笔亦是。

      如若就是那样倒霉,那陛下会被她千里传染。不能写信。

      苏清机转而冷静环视驿馆这间房,“将一切能拆之物拆下来,布料杯盏俱煮沸,去找艾草来。”

      此时熏艾无异于亡羊补牢,可聊胜于无。苏清机踏出驿馆,径直去了药铺,可药铺紧闭着门。

      她一脚将门踹开,匆匆的脚步声渐近,却刹在布帘后。“什么人!我们打烊,不做生意了!”

      苏清机没有空多说废话,精致的眉眼冷沉,“铺中药材衙门征用,不做也得做。”

      紧接着,她去踹了富绅闭死的门,购了满墙木柴。

      佟县令傍晚才回来,磕磕绊绊回禀情况。他充满期翼:“大人,是现在上报陛下么?陛下会派御医来么?”

      苏清机才得空冷笑嗤道:“上报陛下?本官如何上报陛下?”

      佟县令才想起他都做了什么,一时万念俱灰:“那怎么办?我的上报不知去向,我们只能等死么?”

      苏清机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但她不会等死,更不会让城中百姓也等死。

      “染疫而死的尸首不许搬动,所有还未染疫、还未发病之人,分隔处理,无论老弱妇孺、父母儿女。”

      她取布条蒙住口鼻,肃然至极:“现在,带我去发病疫区。”

      佟县令悚然惊慌,“大人!去不得啊!”

      苏清机活动了下手腕,露出来的墨眉明眸平静极了,“你是他们的父母官,谁怕你都不该怕。”

      佟县令想说什么,可却又无言申辩,夹着对苏清机的惧怕,他只能哆嗦着给苏清机开路。

      苏清机才放下手。还好他识时务,不然就得她把他掴醒了。

      分明是年关,可主街之后,尽是惨象。

      苏清机看着一张张灰败的病容,深吸口气,雷厉风行,让人把康健之人赶走,不顾哭喊,不近人情。

      “你们不要怕,我……是大夫。”苏清机露出来的眼睛沉稳极了,“我是来救你们的,赶走他们不是要让你们自生自灭,而是为了更好的针治瘟疫。”

      “我听佟大人说了你们的症状,有一直低烧的么?我想诊一诊。”

      少年身形端正挺拔,冷静严肃,看起来竟有超乎年龄的可靠,他锦衣袖摆的银线暗纹在黄昏下微微发光,分明是个富家子弟,这时候却来到了他们这里,要给他们诊一诊。

      有人陡然落泪,一个妇人踉跄揽着自己女儿跌跌撞撞朝苏清机而来,“大人,大人,我家囡囡一直低烧,您救救她,救救她!”

      四下一片泣不成声,纷纷哭喊,“大人,救救我们吧!”

      “我不想死,我死了我娘怎么办……”

      “大人,我不想再难受下去了,求您救救我!”

      苏清机一语不发,让佟县令架火熏艾,为那女孩诊脉。

      瘟疫高烧是常事,长久低烧却不对劲,苏清机眉头紧锁,无论如何,先配了药熬上试试。

      整整一晚,满城熏艾,疫物一律煮沸,苏清机大略诊完,已是天光破晓,她让人找来佟县令,“这里猫狗可生过疫病?”

      佟县令支支吾吾。苏清机是真的没空动怒,冷静道:“我要知道源头,是猫狗,还是鼠疫,又或者井水、河水,粮食,一切能沾到人的。懂吗。”

      “给你两天时间,去查。”

      佟县令滚了后,苏清机继续配药熬药,当务之急是退高烧,以察后效。

      夜晚,苏清机端着灯盏一一留意情况,而后提笔作记,一一分析。

      “哥哥。”

      苏清机顿笔,转头,是那妇人的女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她看着她,“哥哥,你怎么还不睡啊?”

      苏清机觉出她状态不对,上前试了试额头,果然滚烫起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先搭了脉。

      “哥哥?”

      “乖,睡不着是么?”苏清机不敢给她用药,将她抱到了怀里,拧了温热帕子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手心。

      小女孩乖乖的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可温度却一直没下来,苏清机抱着她,一边继续执笔,彻夜挑灯。

      黎明时分,有人一夜未烧,激动得哭了出来,苏清机头脑紧绷,额前发痛,但她只让人把他单独隔开,继续回忆着所学过的医书。时疫历来难治,她之前更没怎么涉猎。

      整整一日,陆续有人退烧,除了那个小姑娘,她反复高热,浑身痛楚难当,手臂上甚至起了不明斑痕,幼小的病猫一样神志不清地啜泣着,泪水布满酡红小脸。

      “大人,求您救救她,大家都好了起来,她怎么会更严重呢?大人,您救救她,她才五岁啊啊大人!”

      她痛哭着朝苏清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楚一样。苏清机弯腰把她扶起来,慢慢说道:“会没事的,我是大夫。”

      让人时时看顾小姑娘,苏清机去找佟县令,佟县令查得什么头绪都没有,哭丧着脸,“大人,八九月份的时候确实死过几只猫狗,可那时候没什么事,早埋了起来,粮食也不可能有问题啊?”

      瘟疫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要么大灾,要么兽疫。可槐安夏季并未有灾。“带我去看你们的井,还有寻常用水的河。”

      “水就更没问题了,我带几个人,都没发现水有什么问题……”佟县令碎碎说着,可也不敢驳这位苏大人。

      他走在前面带路,后面却突然传来一下声响,像什么猝然倒下,“苏大人没……”被砸到吧?

      说着,回头,赫然看见倒在地上的就是苏清机。“大人!大人!”

      月亮漆黑,苏清机猛然醒来,一室黑寂,可她隐约听见哀痛哭声。

      头痛欲裂,她的动作却没有一丝迟滞,飞快下床朝外跑去,佟县令不在县衙,不知道去了哪儿。

      哭声愈来愈清晰,苏清机有了不好的预感,冬夜寒风凛冽,她慌乱地跑向疫区,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她脑中好像无尽嗡鸣,吞噬了风声与哭啼,唯余死寂。

      佟县令从远处跌跌撞撞赶来,一脸颓色,嘴巴张合,好像听清了几个字音,“……突然……来不及……”

      苏清机推开他,直直走向那个小姑娘,她被她母亲紧紧抱着,似乎是想给予最后一丝温暖,可母女二人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突然齐发高热,只一刻半刻的事,都没救过来。”佟县令戚然道。

      目之所及,唯余冷尸。

      白日,他们才欢悦庆祝,以为没事了,以为会没事。

      “都是你!你怎么会这么歹毒,把我们赶走不让我们照顾,让他们生生等死!”

      苏清机承受着生者的怨恨与咒骂,她也有些想落泪,怎么会这样?她应该能救他们的,她做事历来尽善尽美,善始善终,她怎么会有失手?政变夺权搅弄风云她都易如反掌,槐安一个小城,她本应能护得的啊?

      “苏大人,现在……怎么办?”

      苏清机想让他们入土为安,可是这场瘟疫还未结束。

      “验尸,而后,火葬。”

      “你说什么!你这个刽子手,害死他们还不够,还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苏清机木然让人把悲愤至极的人群隔开,验尸之后,让佟县令带路,勘察河井。

      甫一接近,苏清机就嗅到轻微怪异的味道,但佟县令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还在说着:“真的没发现有问题啊?也找人验过,没有毒。”

      苏清机闭了闭眼,“上游经过哪里,那里可曾出过怪事。”

      佟县令回想一番,脸色怪异起来:“上游是青萍,青萍发过大水,有听闻几处坟被冲……”

      他说不出来了,苏清机转身回去,让人准备净水清毒,更改方子,熏艾熬药,最后,清孱身影渺小地立在火场前,一天一夜,冲天火光熄灭后,收齐骨灰,合棺立碑,安葬入土。

      日夜兼程回到京城时已经开朝,苏清机来不及回家,马车中罩了官服便匆匆赶去上朝。

      “臣苏清机,青州剿匪归来述职。”

      他直挺挺站着,昳丽面容不改,分明也未见尘霜倦色,可就是不复那份轻松明湛,简直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弓弦,好像下一刻就会猝然断裂。

      江焉心中发沉。苏清机绕道剿匪是意外差事,也不算重任,是以没有两日一封密信,呈信全以他自己把握定夺,自离开青州后,便只有一封豫州大雪忧心收成早做打算的呈报。

      原本久久不至,他还以为苏清机是几经辗转太累,想在路上慢慢休息,所以才没赶着回来。甚至连新岁未见贺函,都当做了冬日风雪传信不便。

      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苏清机他一定在路上遇到了比剿匪更棘手的事,所以才会劳累至此。

      “苏卿……”

      “臣有本要奏!”

      “苏侍郎归京途中,停留槐安,对槐安瘟疫视而不见,对染疫百姓冷酷至极,将其赶至一处放任其自生自灭,过后更是将无辜死于瘟疫的百姓尸首投入火中,一个全尸也没有,残忍令人发指,而种种残暴行径,瞒报至今!”

      “臣请陛下勿念旧情,秉公处理苏清机坑害槐安一百五十三名百姓之罪!”

      “臣附议!”

      半朝震动,半朝附议。

      江焉几窒,死死遥望殿下之人,他一动不动,望着他,连一句申辩也没有。

      “陛下!勿要姑息养奸!”

      “此等奸恶之人,不能心慈手软啊陛下!”

      “若叫他逃脱生天,槐安一百五十三名生民,死也难瞑目!”

      江焉最后深深看一眼苏清机,别过头。“苏清机罪孽深重,革除侍郎之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字字咬牙,割肉不过如此。

      苏清机闭上眼,除帽叩首。

      “臣,苏清机,领旨,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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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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