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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胜却春风鬓 ...

  •   年关将至,祭礼过去后,便快要闭朝,不似先前忙碌。

      苏清机趁着有空,将府内大小事宜都处理妥当。

      芃娘来时,李管家刚好出去,苏清机让人重新奉茶。

      芃娘笑:“大人如此,倒叫芃娘受宠若惊了。”

      苏清机隐约知道芃娘每每望向她的目光中都含着隐晦的情愫,离开生活多年的苏府,回来还被当客人对待,难怪她的笑中隐含失落。

      她摇摇头,只道:“是应当的。”

      芃娘也不多说什么,细致禀起事来。

      在说完后,她抬起眸,苏清机正蘸墨写着什么。

      芃娘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当初船上初见时。那时大人年方十五,少年意气,昳丽不可方物。

      初至苏府时,她心中有过忐忑,拘谨不知如何是好。有一日,她咬唇下定决心,在厨房煨了羹汤奉去,却在半路撞见临时要出门的大人,他神色冷峻,俨然寒岭之冰,看到她时却松动了下,匆匆让她不必如此,只当在家中一样。

      芃娘聪慧,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将那碗羹汤用了,此后再也没想过尽“妾室”的本分。

      后来府中人愈来愈多,她更坚定,大人其实根本没有纳妾的心思,起码他赎人回家,不是为了方便那事的。

      芃娘在苏府长久住着,很难不生出想为大人、为苏府做点什么的心意,好在大人也默许了,芃娘本就是爽利性子,做些家务事得心应手,这一管,便是许多年。

      芃娘时常在想,不知上天怎么会造就大人这般的男子,她觉得大人简直是完人,根本没有任何缺弊。那么她暗暗爱慕,也算情有可原罢?

      她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可有些时候,大人看过来的目光,总让她有种被洞穿的紧张。

      大人待人亲善,芃娘不知他有没有看穿,他从没有严厉斥责她,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无心情爱成家。

      芃娘觉得这样过下去也很好,能一辈子待在大人身边,不是么?

      可自从大人接了圣旨的那个晚上起,芃娘忽然觉出莫名的古怪。

      古怪就古怪在大人问的那个问题。

      大人身边……仿佛有人断袖了?

      大人时常在外,回到家中时也常常呆在卧房、书房,虽然不曾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可芃娘聪慧,觉得出大人平淡浅笑下隐起的凌厉,她也偶然见过大人审问旁人,他容色淡淡,罔顾连声哭求,令人折断那人一只手。

      芃娘心悸难当,也算清楚大人其实十分冷淡不近人情。

      一般人不会入他的法眼,也不值当他在乎。

      能让他辗转反侧,以至困惑问出口,足说明他身边断袖的那人,于他而言一定十分要紧。

      还说明,断袖的那人,喜欢的一定是大人。不然,大人怎么会突然“多管闲事”地疑惑起断袖因由呢?

      芃娘琢磨出古怪在哪里后,一直默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什么都没有多说。

      许多人都会到苏府,但能令大人立刻亲迎的,只有一个。那人身份贵重,每每似乎只是寻常谈笑。只是芃娘敏锐,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自己那悄悄的爱慕,她隐隐觉出,那个贵人很不喜她。

      不是轻蔑轻视的那种不喜。像敌视自己一样。

      芃娘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随即惊出一身冷汗。在听到大人亲口说要为那人烧制一份小礼物、热火朝天捏起泥时,她更加胆战心惊,嘴巴紧紧抿起。

      大人于她有大恩,她无论如何都会替大人保守秘密的。

      芃娘更加闷头做自己的事,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有一次大人还夸她稳重许多。

      可是芃娘看得出,虽然大人唇角带笑,神色却很平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高兴惬意。

      那时,大人整日都是如此,他本来消遣就极少,除了必要出门外,他大多时候都变成了在家呆着,容色平静,耐心侍弄花草,花草不需侍弄时,他便在廊前檐下,看春花秋月,有时执书,有时煮茶,日子静到沉闷。

      芃娘有心做些什么,只是又觉得,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无法对症下药,无济于事。

      不知从哪日起,好像有了转机,大人熬夜烧制器物,又找到她学编五色绳,对外称病,“病”了段时日,但其实每日精神都很好。

      芃娘意识到了些什么,在那个贵人急匆匆登门后,隐约的猜测应验了。

      芃娘极少时候,才会偷偷想着,倘若大人多看她一眼,倘若大人也会动心,倘若大人喜欢她……

      只是大人在人前并不显露什么,芃娘便连他动心时的样子都没见过。

      芃娘预感到一成不变的日子会被打破,果然,在十天前,大人让人将桐娘也唤回来,他容色平静温和,桐娘并无抵触,只是莫名红了眼圈儿,怯怯问:“那桐娘以后还能回来吗?”

      大人说当然能,桐娘破涕为笑。

      芃娘便也笑了。

      虽为妾室,可是她们并没有过明礼,离开便也没什么麻烦之处。

      芃娘知道有人在背后骂大人刻薄,竟连年也等不得就将人赶了出去,然而芃娘知道,有关名分上的事,拖着反而才不像样子,而且桐娘得到了承诺,她们除夕可以回来用年夜饭的。

      苏清机一早察觉到了芃娘的目光,她写完,搁笔,才问:“怎么?”

      芃娘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在想,要为大人置什么礼物。”

      苏清机失笑:“从来只有我给你们彩头的,怎么能收你们的礼?”

      说来也是,无论是除夕夜的彩头,还是年初一的红封,好像都不太妥当,但芃娘真的很想送份礼物,不是从前端盏羹汤的那种礼物。

      她想了想,小声问道:“那大人生辰是在哪一日呢?”

      芃娘一早留意到,大人从来没有过过生辰。

      这其中也许有些不为人知的缘由,芃娘又改口,略显小心:“大人知道我擅长管家,平日其实还算清闲,若有什么需要……”

      她没有说下去,紧张认真看着苏清机。

      苏府时常出现的信鸽,大家都看得到。

      苏清机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些事,平心而论芃娘的确很优秀,聪慧机敏,只是苏清机从来没想过要安排她为自己做事。虽然很合适,她也一定愿意,只是没有必要。

      过些平常日子就好,不必牵扯什么。

      苏清机温声回答她:“我的生辰是二月十一,花朝节前几日。”

      大人没有意愿让她为他做事,芃娘有些失落,不过她知道了大人的生辰,她心中暗暗念了几遍“二月十一”,觉得真是个好日子。

      大人出身幽州,这个日子在幽州说不准还是春寒料峭,但在京城却不是,这个日子正正好,春光明媚,春风如许。

      芃娘一下子喜欢起春天来了。

      送走芃娘,厨娘又过来,问起年夜饭单子。

      苏清机除夕夜要赴宫宴,她定了单子,嘱咐做午膳,又回房将红封都备好,这才能出门。

      雍和殿中看不到某个皇帝的身影,只是苏清机进来时德福和明昙都说了话,他理应能听到才是。

      苏清机到了寝殿,看到床帐束在金钩上,某人双手平放身前,躺在床上,看着似乎熟睡。

      苏清机脚步重了些,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她轻轻咬唇,在原地停了片刻,踢了踢脚尖。

      “陛下既已睡下,那臣便不打扰了。”苏清机清清嗓子,一本正经说。

      他睁开一只眼幽幽瞧她,又闭上了。

      苏清机只能上前,结果方到床边,便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拉下来,眨眼便被压到了身下。

      “清机家事好生繁忙。”他委屈到满眼控诉,“我从辰时便等着清机,险些连太庙都提早祭了。”

      苏清机就知道局面会变成这样,她微红着脸,挽住他手臂,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让陛下久等,是我的不是。”

      她话音微微带着软意,简直明晃晃撒娇,江焉如何抵挡得住,不觉便被她挽着手臂推坐起来。

      等到回神,就看到她泛红的耳根。

      撒娇对她来说也很是羞赧生疏。

      江焉心头发热,一把将她端进怀中,她两手抵着他胸膛,努力保持了些距离,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方才进来前,德福说起时候不早,恐怕要备晚膳。”

      江焉闷笑:“清机觉得我要做什么?”

      他会做什么,这还用说么。苏清机红着脸,才瞧了他一眼,莫名想到什么,仔细看了遍,看得江焉又心软:“清机看我做什么?”

      “陛下等了这样久,竟一点也不气么?”不管是委屈也好,还是控诉也好,没两句便烟消云散了,只剩了见到她的欢喜。

      江焉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他微微眯眸,随后笑意加深,“清机怎知我没生气?其实我气着呢。”

      苏清机:……

      苏清机面红耳赤,连忙从他怀中跳下去,江焉既有些不舍,又很是忍俊不禁。

      清机真是,太可爱了。

      眨眼到了除夕,旧年的一切都落下帷幕,苏清机一一发了红封,便往皇宫去。

      江焉在这日竟难得清闲,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心心念念的人在殿外说话,他连这片刻都等不得了,衣摆飞扬着快步到门前。

      明昙吓了一跳,德福极有眼色将她拉走,苏清机:“……”

      苏清机只能先进来,将殿门关上,转过身对上那亮晶晶的眸子,无奈也消散了,清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臣还以为陛下在小憩。”

      他闻言,幽幽叹息,“清机不在,我一个人小憩有什么意思。”

      一边说,还一边幽怨睇她。

      他怎么又撒娇啊……苏清机无奈:“陛下在做什么?”

      他道:“等清机。”

      苏清机:……

      想一想他这会儿也的确无事,若是太后还在,他倒可以去清宁宫,母子叙话。

      苏清机解着大氅,“那陛下从前这时候会做什么?”

      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下,代替她解着,嗓音清沉,“从前?”

      “去岁在思念清机,浅酌了会儿。”他垂着眼帘,墨浓长睫盖下来,看不清他的眸色,总归神色安静,话音徐徐。

      他将大氅解下来,搭在臂弯,偏着头,“再之前,有时候想想清机,有时候看看奏章。”

      苏清机安静片刻,踮脚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

      他专注的眸光重新亮起来,把脸侧过去,撒娇:“这边。”

      苏清机忍着羞赧,一边一个吻,可他却不知足,转过来后直勾勾盯着她,“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还有。

      苏清机听不见,甚至在思索要不要将大氅从他手中拿回来。

      与他独处,他难免要卿卿我我,又变成耳鬓厮磨,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意识到她在犹豫什么,他立时端正了神色,只是有些委屈,“我只是见到清机,情难自制。”

      苏清机脸颊发热,她只是心中犹豫,可他一说出来,情境瞬间就变了。

      既然他都宣之于口了,苏清机就算脸热,也忍住了,极小声:“那陛下可否节制一二?”

      江焉知道她并非实在受不住,她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就不说孔孟之道教人要克己复礼,世人大多都觉过犹不及。

      遑论他的清机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姑娘。

      江焉生出了一种自己身为妖孽蛊惑正道女子的错觉,更加过分的是,他非但没有因为这种错觉自省,反而头皮发麻,想要变本加厉。

      他叹息一声,眼底若有似无笑意,容色却是委屈,“既情难自制,清机要我节制,不如还是将我绑起来罢。”

      苏清机一瞬间红透了脸。

      江焉顿了顿,才意识到缘由。

      上一次,他提过这个建议。

      她这下真的将大氅从他手中拿走,通红着脸,还瞪了他一眼,“臣看还是外面景色更好。”

      江焉无处申冤,他真的不是有意提起的。

      只好拉住她的手,同她保证:“我绝不会对清机动手动脚。外面寒冷,也无雪景,清机留在这里吧,嗯?”

      苏清机勉强相信了他,随他到殿内,看到御案上砚台里的墨还未干。

      “有几份贺表。”江焉将贺表往一旁搁,又将笔落到笔洗中。

      笔洗中还有支笔,那支笔要细上几分,不是江焉贯用的笔。

      “陛下之前作画了?”苏清机猜测。

      江焉也看到那支笔,他颔首,从寝殿中将那幅画取出来。

      “见不到清机,只能聊作慰藉了。”在展开前,他低声说着,很可怜似的。

      明明昨日才见过……苏清机一边腹诽,一边又想到他从前坦白过的。肖想着她,作过画。

      她心中顿时羞耻起来,耳根也泛了红,然而当画展开,里面的女子只是在案前支着脑袋下棋而已。

      可以看出画得精细,方才勾完线,还未来得及上色。

      苏清机她指尖轻轻拂过那罗裙裙摆,“陛下画的是海棠么?”

      江焉想了想,莞尔一笑:“确凿是海棠,不过还未想好染什么颜色,清机要与我一同画么?”

      苏清机虽会赏画,看得出笔触要如何落才能得到效果,但也与纸上谈兵无异,幸而身侧有个人书画尚可,执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转笔叠色。

      两人一同续这幅画,直到德福提醒,宫宴时候到了。

      江祈平生所长无非玩乐,但若说她只晓得玩乐,那倒也低估了她。朝中形势也好,京中流言也好,都足够她明白,皇兄曾经三番五次警告她不许搅扰苏清机的缘由。

      是以当在宫宴上见到当朝左相这个外人时,她眼观鼻鼻观心。

      与她一同眼观鼻鼻观心的,还有安郡王。

      上次皇帝突然前来观礼,却什么都没有说,安郡王已经提心吊胆,过后门庭便渐渐热络起来,他也不敢深思,直接称病闭门谢客了。

      皇族子嗣稀少,先帝夺嫡时更是手段狠绝,勉强够格参加宫宴的就只有这点儿人了,安郡王来之前已经严厉告诫过王妃儿女不许惹祸,永安郡主也有意活络气氛,场面一时竟很是融洽。

      待月上中天,江祈偶然发现,她皇兄与苏相竟然都不见了,不知是何时离席。

      她自酌着,只托腮欣赏舞乐。

      那幅画还未画完,苏清机把连枝灯台从下到上一一点亮,兴致盎然继续调着颜料,细细画了一个多时辰,月上梢头,才满足搁笔,按了按发酸的脖颈,琉璃窗外恰好有遥遥烟火万簇。

      她被拥入怀中,耳畔是满足的喟叹,“清机在我身边。”

      苏清机回身,却没忍住先扑哧一笑。

      江焉诧异,她似乎盯着他脖颈,他低眸,什么也看不到。

      苏清机不知道自己何时做的坏事,那个位置不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上去,但她也一定是无心的。

      苏清机这下不笑了,略有心虚地拿出帕子,想要殷勤擦去,可却被捉住了手。

      他饶有兴味,牵着她找到一柄小镜。

      镜子里,他修长脖颈上明晃晃一道红,乍看起来竟像是一弯伤痕,在月色与昏黄烛色下,清皎脸容下的那红痕隐晦而鲜艳,带着异样的蛊惑意味,别有一番勾人风情。

      苏清机头脑有些热,看着他慢条斯理按下菱花镜,唇角微勾,定定望向她。

      “原来是清机做了坏事,非但笑我,还想要抹去罪证。”他的笑意愈来愈深。

      苏清机先发制人,握住他两只手,端正极了:“陛下,今夜还要守岁!”

      他慢吞吞“唔”了一声,似乎在认真思忖,只是很快,他更扬起笑,徐徐道:“清机恐是方才作画太过专注,没有留意时辰。”

      他眉眼弯弯:“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子时了。”

      苏清机:……

      苏清机妄图挣扎:“今夜承旧启新,总要……”

      她的手忽然被反握住,令她的心跳也随之漏掉一拍,他握着她的手,倾身过来,眨眼间呼吸交错,却只是在她唇上落蜻蜓点水一个吻。

      他再度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喟叹模糊不清:“……清机在我身边。”

      苏清机真的意识到,他期盼这样的一天,真的太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胜却春风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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