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院的刀手》小裳

2、红布下面

　　四周的人眼神变得鄙夷起来，甚至还有些微的嘘声作响，我看到好些人看着那呕吐少年，又是白眼又是撇嘴，实在不知他是做下了什么丢人的事情，换来了这么多人的不屑。

　　那个孙爷不再理会那个少年，而是走向我旁侧的少年。

　　借着这机会，上来了两个汉子，将那呕吐少年拖出屋去，并快速清理了污秽的地面。孙爷随即在我身边少年的面前，掀起了适才放下的那块红布。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旁侧少年，就看到他的脸色微变，旋即垂下了眼睑，再无异常，厅内的人群中不由发出一阵低声赞叹。

　　那声音听在耳中，很是舒服、受用。

　　孙爷又端着盘子走到我的面前，我和他四目相对，看到了他皱得老高的眉端，还有眼里的忧郁之色。

　　他没有掀那块红布，而是回头看向丑老头，问道：“师傅，还用再试吗？”

　　屋里人一阵惊呼，因为在他扭头问话的时候，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敌不住心里的好奇，飞快地掀起了盘子上的红布。

　　一颗被齐颈砍断的人头出现在我眼前。

　　我并不知道这个鲍西涛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的宅子里怎么会有颗人头，我只知道那瞪着眼、微张嘴、脖颈断裂处一片红黑血渍的头，并没有吓到我，我根本就不害怕这颗人头。打小因为长得丑，没人愿意跟我玩，我就总是自己找乐子，我见过杀猪、宰牛、扒羊皮，虽然这血肉模糊的人头还是第一次见，可是我知道他是死的东西，不会张嘴咬我，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我放下了掀起的红布，不安地看了眼瞪着我的孙爷，还有身旁眼里含着惊讶神色的少年，眼光不安地寻找起爹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我要确定我刚才的所作所为，不会被爹痛打才好。

　　也许拜师就这么泡汤了，只不知那坛子酒是不是还拿得回来。

　　“好小子，有趣，有趣！”那丑老头在这时手拍大腿激动地叫唤着：“不错，不错。”

　　我懒得理他，扭转头颅继续寻找着爹的身影。

　　好不容易我才看到了他那张已经被挤在众人后的脸，已不再焦急，不再忧愁，反倒是一脸的轻松。

　　不会挨打了，这是肯定的，我松了口气。

　　人头很快被端了下去，堂上还跪着我和身边的少年两人。

　　丑老头“哈哈”几声大笑后，我看到有人抱着酒坛子走了进来，分别给两个酒碗里倒满了酒水。

　　看着那大坛子的酒，我不禁望向爹抱来的那个小酒坛子，跟眼前这个大坛子比起来，我们带来的那个小酒坛，显得寒酸了许多。我不由盘算起来，这老头又不缺酒，不知道一会肯不肯将爹带来的酒还给我们。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酒香味，那香味柔柔浅浅的，穿透了屋中弥漫的刚才那位少年呕吐后的酸味，钻进我的鼻子里头。

　　又是那个孙爷，换了一个盘子，端上了那两大碗酒走到我们面前。

　　他目视我身边的少年，用眼神示意他喝了其中的一碗，不用说，另一碗一定就是我的了。我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酒水端到我面前的那一刻，因为我还没有喝过酒，那诱人的酒香味让我有种很想喝的欲望。

　　我看着那少年端起酒碗，咽了下口水，然后仰脖，将那一碗酒喝了下去，那瞬间，他似乎想要吐出来，却又憋着强咽下了那口酒，整个脸和脖颈立刻一片涨红。

　　酒，终于端到了我面前，我看了眼身边的少年，端起酒碗，向嘴边送过来。

　　好浓的酒香，我也学着身边少年的样子，咽了咽口水，然后张开嘴巴，喝了一大口。

　　好辣！嗓子像被什么燎着了一样，火辣辣的难受。

　　没有任何的犹豫，我“噗”地吐出了口中的酒水，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四周一片惋惜声。

　　听着那低声的叹息，我心里暗骂：你娘的，以为是什么好喝的，却这么辣，要辣死小爷啊！

　　“师傅？”我看到那孙爷一脸疑问地看向那丑老头子。

　　丑老头站起身，向着我们走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还有那个少年，他的目光在我们的脸上瞧来瞧去，最终，停留在我的脸上。只见他指头一指我，说道：“关门弟子就是他了。”

　　“哇！”四周一片喧哗，我茫然地看向那些发出惊讶声的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对我微笑的丑老头，虽然他长得难看，看着我的目光却很和蔼，我又扭头看向和我同跪的少年，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失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落。

　　“这娃儿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至于这个小子，”那丑老头看着我身边的少年，说道：“也留下来吧！”

　　他这句话说完，我就看到那少年嘘了口气，眼里的那抹失望神色也褪而不见，换来的是脸上的窃喜神色。

　　“恭喜鲍爷。”

　　“恭喜！恭喜！”

　　．．．．．．

　　耳边人声一下子沸腾了起来，我和那少年互相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还要继续跪多久，就看到那个孙爷走到我们面前，低语道：“你们两个起来，跟我走。”

　　我站起身来，却没有跟他走，而是在人群中寻找起爹来。

　　我看到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落寞，在我正要走向他身边时，他扭头飞快地走出了这个厅堂。

　　爹！

　　我举步欲追，却被孙爷一把拉扯住，他看着我低声说道：“别追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人，要在这里过日子。”

　　我怒瞪了眼孙爷，甩开了他紧扯着我的胳膊，沿着进来的路追了出去。屋里头是热闹的喧哗，而我的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凉凉的，僵僵的，只盼着爹的脸能及时的出现，将我从这冰冷的世界拯救出去。

　　一路追到了前院，我终于看到了爹的背影。

　　“爹！”我大喊着。

　　爹猛地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身，那情景如今再回忆起来，似乎有一个轮回那么漫长。

　　我停在爹的面前，还没开口，他就用那双瘦弱的手抚弄我光光的前额，说道：“古子，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了，要好好的学艺，好好的干。活干得好才有饭吃，记住了吗？”

　　我不明白爹的话，他把我留在这里学什么？

　　还记得当时十岁的我扯着爹的袖子喊道：“我要跟爹走。爹，你别把我留下来。我要回家，娘找不到我，会伤心的。”

　　依旧能感觉得到，爹按着我肩头的那双手抖动得厉害，他看着我，声音哽咽地说道：“跟爹走？你还想再饿肚子吗？咱家连吃的都没有了，这外头又兵荒马乱的，没个安宁。你还有弟妹，家里还有几张嘴都在等着吃饭。小古，爹和娘都舍不得你，所以才会将你送到这来。在这里待着总好过在外头流浪，好过跟爹娘在一起，饥一顿饱一顿的。别怪爹，也别怪娘，为你的弟弟妹妹想想，送走你一个，他们就能多吃一口饭。知道吗？爹也饿，娘也饿，爹娘也想有口饱饭吃，可是爹吃了，娘吃了，你们就吃不上什么了。爹和娘，不想你被活活饿死，所以才为你寻了这学手艺的地方，也算对得起你了。打今个儿起，活好活赖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爹撂下这句话，又用那双干枯的手摸了摸我的脸，便转身向外走去。我再次扯住他的袖子，嘴里开始哭嚎着，希望他能带我一起走。可是这一次，我等到的却是他猛然甩开袖子的绝情，与一记响亮亮的耳光。

　　我愣在原地，甚至忘了用手去抚摸寒风大雪里生疼的脸，我看到爹的眼里掉下泪来，然后转身离去，再没有一点留恋．．．

　　忘记大雪里我站了多久。

　　感觉袖子被人拉了拉，我扭头看去，是那个片刻前跟我一起跪在厅里的少年。

　　“走，去厨房吃馒头去。大个的。”他看着我说道。

　　忽觉眼睛酸酸的，我看着他说道：“我爹走了，把我留在这里，他不要我了。”

　　那少年将眼帘低垂了下，又迅速抬起看着我说道：“你爹是好人。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我是被人从路边捡来的。”

　　“为什么他们不要我们？”我的脸有些温热，我知道那是泪水滚出来烫过肌肤的温度。

　　“因为他们连自己都养不起。”

　　“那为什么要生下我们？”

　　“因为他们生娃的时候，从不考虑是否养得活。”

　　我吸了下鼻涕，看着这个宅院，问道：“那个鲍爷肯要我们？”

　　“嗯。”

　　“为什么？”

　　“因为咱们丑，而且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