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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折戟沉沙

      陈叔送进早点来的时候,又问起寿宴的事。

      苏玖本正继续穿戴,要起身出门到那雪里走上一遭,听到陈叔平板的问话,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

      “端了侯榛的事情果然滋事重大,表面上看那些对立的集团确实不敢再做些动作手脚,九爷的威望算是立起来了些。”

      那个“些”字让他微微恼火,但还是平静地,“怎么?”

      “来庆寿的人多了,却是鱼龙混杂,难免不起些猫腻。”

      苏玖看了他一眼。

      “人是要调动的,但不可大动。”

      “恩,这是你的见解了。”苏玖喝着白米粥,手里把这糯香的小糕点,热气氤氲,渐渐迷住了眼。

      “这样,让苏言那队人回来吧,遣个副手带人把关。”

      陈叔声音却难得波动了,“只是这样?”

      苏玖懒得再说,边搁下了筷子,边点头予过。

      他平素不会心里烦躁,今儿看着窗外一片素白,身上又热得出了汗,就不知怎么失了耐心。

      等出了门后,前呼后拥都屏退了,平白又是生出了冷清来。

      苏玖这才觉得自己心里不够平静,忤逆了自己的平素作为,也不知是何人作怪。

      他没带银边眼镜,原本只是在扫干净雪霁的小道上慢悠悠地走着,想看些雪景,又因为视线模糊而觉得实在是有如老年人一般无趣,于是折进了旁侧的竹林里。

      竹子有些萧索,黄色干扁的叶子在风里微微颤着,完全找不到盛夏时迎风而展的飒爽英姿,他却还是伸手抚摸着那些竹竿。

      苏家的竹,是少年的他植下的,那时手脚颤抖,小心翼翼地根植下生命的心情,难以遗忘。如今,却只不知哪天也如这杆子一般人老珠黄了,日后又有谁来顶替。

      这样想着,冷风钻进手腕袖口,贴着他年代久远的那条疤痕,竟也觉得冷得近乎发抖起来。

      小时候这里还有个小木屋,围绕着吐露芬芳的四季花草,就在主屋的旁侧,里面养满了各色名犬。

      苏玖自小喜欢雪橇犬,那些爱斯基摩犬,西伯利亚犬,是他童年的玩伴,以及难言的慰藉。

      那时还有个人肯陪着自己,在下午时分万顷草丛中肆意奔跑,名犬身上漂亮的皮毛被太阳焦灼出来的气味,还有空气中闪闪发亮的犬类阗黑的眼,都一一刻在他们年少的眸上。

      他喜爱的是每天都可以有时间搂着狗的脖子,欢天喜地的看着它慢慢成长,以一种分享的方式。抚摸着它日渐华美的皮毛,被它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手心,与它在草坪上玩耍追逐,共同奔跑,任往路风声呼啸。

      但那种童年的快乐,在那条负伤的犬凶神恶煞地纵扑过来,一口咬在手腕间的疼痛浩然与血液迸溅里消失殆尽。

      童年的他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古罗马的浮雕栏杆纵然拍遍也得不到任何通融,他只能亲眼注视着大火焚烧了那幢木屋,而火光舔舐着身上处处髓骨,刻骨的热度久久不灭。

      少时的苏玖回头,看到那个年纪相仿的人就在阳台入口处,看着他,也看着不远处的火光。

      他当时失控,冲过去攥着他的衣领,愤怒地指责,眼里却不知何时开始控制不住的落泪。

      “景儿你为什么……!”

      那叫颜景的少年就立在身前,微微笑着,毫不怜悯:“对于伤害你的人和事物,无论有多少过往亲情,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它当时受伤了,它……玛菲只是急了!它一时认不出我这个主人……”

      少年淡淡应道:“它能一次显露兽性,就自然有下一次。”他顿了一顿,抬起对方的手腕,看着那重重缠绕的纱布,“苏玖,你不该太过心慈。”

      “就算我的手腕废了也是我的事。”

      对方不答。

      “景儿……颜景,你怎么敢——!”苏玖少年意气,怒到面孔苍白,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在这痛苦的灼烧里焚灭了,以往种种欢乐折磨似的在眼前走马观花地重现。他现今却又只能绞着眉,绞着他负伤的手,用劲之大,竟是伤口渗出斑斑血迹都没有发觉。

      颜景本都转身欲走,眼尖瞥见那点血色,脸都一下子白了,忙把苏玖的手指给掰开。

      “你——”

      颜景只突然倾身拥住他,那种少年时分的干净气息就瞬时涌了过来,紧紧围绕着彼此。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和缓地拍着他的背,隔着衣裳血肉,触碰着他的心。一下一下,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死的不过是玛菲,其他的狗我都命人放走了……”

      苏玖没说话,只攥紧了少年的衬衣。

      “真的,就在昨天,我只是想断了你这念想……”

      “你不知道,当我看到玛菲咬上你手腕时,我有多么害怕。流了那么多的血,甚至都渗到了我的袖口,从你的动脉里……”

      苏玖被他从肩头拉起,默默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时,我担心你会死……”

      两个少年注视着彼此,风里裹着锋利的冰晶刺上年少的面孔,生生作疼。火光还在焚烧着骸骨,以他的玩伴,他的童年时光为底料,火焰熊熊。

      苏玖却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比火要冷。

      几片竹叶在又一道劲风里抖抖嗦嗦地掉落,黄色的叶面干皱,像是他这些年的心境,可惜却从不能尘归尘,土归土。

      后来一个宠爱的少年来了,他也是凝神着,看那些被风刮的破碎的细长叶子,倒像是看什么传世的宝贝。

      “九爷……”

      “嘘,别说话。”苏玖只是在雪地里立着,过了许久才蹲下身,用右手翻开了冰冻的土壤。

      “小凡,都说瑞雪兆新年,你看这竹子,明年还有没有好的长势?”

      少年倒是纯真,真睁大眼蹲下来看,然后抬起头挺认真地回答:“回九爷,这竹子从外表来看是根系旺盛,要不也得不到手臂般粗壮。土也是精细肥沃的,您别笑话,我祖辈就是田里种地的,我多少能看出些名堂来。”

      苏玖看着少年尖窄的脸,眸子却生得大,神色又谨慎,倒真像个少年版的沈宸桓。于是起了点兴趣,问道:“所以?”

      小凡年轻的面庞上露出明朗的笑容,米色的两排小牙齿,“自然是长势大好啦。”

      苏玖却把注意力放在了他因笑而弯起的唇角上。和着冬日的阳光,很年少的模样,便难得地今日真正面容舒展起来。

      后来打雪仗也不知是谁提议的,但就是这么荒诞不经、孩童嬉戏的游戏,让他少有的开怀。

      小凡不够懂事,真的敢把雪团往他身上砸,然后笑得如同银铃般躲在自建的护墙里,等待下一轮攻击。但他就是喜欢这种不懂事,造就了一场真实的比试。那种前前后后看着自己脸色的庆典活动,让他不由内心厌恶在上的身份。

      前后左右,皆是曲意逢迎,虚与委蛇。

      是一张张他摘不下的面具。

      雪花进到领子里,钻到背上,凉晶晶的像小孩逗弄他人的胡须,一时就不得不停下了两人的战争,企图用冰凉的手熨烫自己暖热的背。

      小凡见了就也走出碉堡,帮他把灰色高领上的雪掸掉。

      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凡突然脸一红,稍微扬起头就怯怯地吻上了九爷的下颚,然后沿着脸侧的线条,沿着那隐隐的光锐,一直吻到他的眉尖。

      上床是很自然的事,只是今天不行。

      苏玖裹紧了身上御寒的厚重毛皮,在附近僻静凉亭里坐着被用嘴伺候了,但冷风四壁也不觉得冷,倒是情热。

      今晚,或是明晚?

      他本正想着,却见冻得嘴唇微微发紫的小凡站起来,坐在了他的身侧,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柔软的腰肢依靠过来,却也没有更多催情的动作,只是靠在一起罢了。

      苏玖在这身躯相偎里,徒然察出了点来自旁人的暖意来。但低头看到少年细细舒展开去的睫毛,青涩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年轻无畏的面庞,却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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