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与祝英台》小熊

9、美味

　　这是个不大的溶洞，大概是洪水季节水流冲击而成，里面虽没有积水，却连石壁都透着潮湿和寒意。
　　沁之休息了片刻，便起身出去弄了些干柴进来。现在首要的把两人的衣服弄干。悬崖下夜风刺骨，穿着这一身湿透的衣物，会冻死人的。
　　英台安静的没怎么出声，大概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说什么才好，直到看见沁之用了些干苔藓和两颗鹅卵石在干柴堆里敲打，才好奇的靠过去。
　　“书呆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生火。”他一说完，果然苔藓冒出点点火星，然后就着枯枝干柴燃烧起来。
　　“哇！”英台吓了一跳，觉得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沁之见到英台小脸上黑黑几道污迹，突然觉得这个小少爷天真得紧，又可爱得仿佛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我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火折子浸了水，就只好用石头打火。”沁之翻出捡回来的竹箱里面的火折子放在一边，取出湿透的衣服搭在支架上。书本也一本本地排在石头上烘干。还有一个鼓鼓的油纸包，里面放着两个馒头，居然只是泡了一点点水。沁之欣慰地一笑：“看来我们的晚饭有着落了。”
　　英台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个书生慢吞吞的忙着，让人恼火，那些书有这么重要吗？
　　“祝公子，把衣服脱下来烘干吧，不然会患风寒的。”
　　“嗯……”英台脱掉雪白外衣，甩开鞋子，正要脱里衣，突然想起银心从小到大千叮万嘱的话：以少爷您这样尊贵的身份，绝对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袒胸露背。
　　他看向沁之，书呆子很自觉的早就转过头去了。
　　“那……就把外衣给我烘干吧。”英台把衣服扔过去。
　　沁之接住，“里衣也需要烘干。”
　　“本少爷说不用。”他祝英台这么尊贵的身份岂可在这个庶民面前脱光光，银心非疯掉不可。
　　“可是……”
　　“啰嗦！”英台一瞪眼，沁之淡淡道：“如果祝公子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脱掉里衣，我可以用衣服隔起来。”他很体贴的把所有衣服搭在架子上，让英台在里面换下衣服。
　　“本少爷说不用就不用。”英台一哼，本想拒绝，可是洞口夜风灌进来，令他浑身一激灵，赶紧跑进去。
　　“喂！书呆子，你不能偷看哦。本少爷尊贵的身份……”
　　沁之摇摇头，任英台在里边左一句“尊贵”有一句“尊贵”，自己也缓缓退下衣物。
　　背上的伤口和手臂上的伤口，再加上之前没治愈完全的伤口，经过这大水的冲击，都已血肉模糊，溃烂，要退下一身血衣可不容易。
　　沁之面无表情的扯下来，仿佛整个人脱掉一层皮。伤口更加严重了。他找出书箱里的金疮药和刚才随手摘下的止血药草。为自己疗伤。
　　“书呆子，你说我们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里面传来英台的疑问。
　　沁之算了算时间和路程：“应该杭州草桥镇附近。”
　　原来已经进入杭州地界。“草桥镇？那这里有没有一家叫百花苑的青楼？”
　　“……在下不知。”
　　“二哥说有的。”英台困惑地拖着下巴，居然开始闲聊：“如果镇上没有妓院？居民们哪有什么乐趣可言。”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逛青楼。”
　　“我不相信，我们祝家的青楼在江南都是第一的。美人如云。书呆子，我看你不是不喜欢去，而是没钱去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本人长的比我们祝家蝶楼的头牌还美，也用不着去青楼。”那些女人看见男人长的比自己还妖媚，会去撞墙死的。
　　“……”
　　英台见那边没有声音，想起这个书呆子好像十分敏感自己的相貌，“如果银心找到我了，本少爷第一件事就是剥掉春花秋月良辰美景的狗皮，挂起来风干，方能解本少爷心头之恨。”
　　沁之还是不出声，如果不是他自己胡乱挥匕首，他们也不会掉下悬崖。
　　英台摸摸自己里衣，差不多快干了，喜滋滋地穿上，走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幕，倒抽一口气定住。
　　那个书生的背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有旧伤痕，还有新伤口，令人恶心想吐。
　　沁之察觉身后有异，面无表情立刻穿上衣物，僵直地坐直身子。
　　“书呆子你……”
　　“你等一下，我出去取水。”沁之及时逃离，令英台心情复杂的留在山洞里。
　　那些都是他造成的吗？
　　他是喜欢欺负别人，看他们鲜血琳琳的，但从没看过那些人最终会怎样，残了还是死了，那都是银心的事。头一次啊，原来溃烂的伤口这么恐怖……
　　不过那也是他活该的，这是反抗他祝英台的下场。这些庶民本来就应该拼尽全力的保护他，给他当垫背的，他不会因为书呆子接二连三的救他而心软的。
　　英台立刻否认了自己曾经那片刻中的惊愕。
　　天黑得很快，沁之回来的时候，还带回几颗涩果子。英台鄙夷地扔掉，等着沁之给他把衣服弄干。
　　“咕咕……”英台肚子开始饿了。吩咐沁之道：“我要吃蜜辣炖熊掌，还有冰熔雪梨，再来一个黄金脆糖糕。”
　　沁之直想叹气，感觉荒唐可笑，他居然开始点菜？！
　　英台片刻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蜜辣炖熊掌没有，总有蜜辣烤鱼吧。”他已经降低要求了，外面就是条大河，鱼里面多得是，就地取材啊。
　　“就有这个。”沁之拿出之前‘幸存’下来的两颗馒头。
　　英台不可思议的瞪着他再瞪着馒头，现在轮到他觉得沁之荒唐了。
　　“这是叫馒头吗？”
　　“嗯。”
　　“穷人才吃的那种白白的软软的庶民馒头？”
　　“……嗯。”
　　英台翻翻白眼：“书呆子，你知不知道我家养了三只鸟儿。”
　　这跟鸟儿有什么关系，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个上头？
　　“其中一只呢，叫小鸟一，本少爷取的。它真正的名字叫彩衣雀王。银心每天都要拿金豆子喂他，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吃。”
　　“……”沁之懂了，看着眼前不屑一顾的大少爷，完全无语了。他只是一个穷书生，没有金豆子。
　　他自顾自的拿出一个棍子窜着馒头，放在火上烤着。
　　慢慢的，滋滋的响声引得了英台的注意力，雪白的馒头开始变得金黄，香味溢满了整个溶洞。
　　他娘的这么会这么香？英台不敢相信，祝家的大厨都是料理界一等一的高手，况且还有厉害的银心，自己已算是尝遍天下美味，却从来没这么感动过。那种想哭的感觉，想要得到宁愿放弃自己所有财产的感觉……
　　他越靠越近，看着沁之翻了一个面，整颗馒头金黄酥脆的样子，简直诱人犯罪嘛。
　　沁之慢条斯理的撕下一角来，哇，里面还是白白的软软的，冒着热腾腾的气。
　　英台吞吐口水：“书呆子，这是道什么菜？”
　　“烤馒头。”沁之冲他淡淡的笑。看他那小馋猫的样子，让人心中泛起涟漪。
　　“烤馒头？呵，不错嘛，书呆子，挺有两下子的。”他越靠越近，眼睛牢牢的锁住食物不放。
　　沁之无奈地摇摇头：“祝公子请用。”
　　英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夺过来，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刚才谁在说什么庶民食物？什么落地金豆？谁？谁在说来着？
　　“哇，烫烫……好香，好好吃……”真是令人感动的美味啊。“书呆子，没想到你还会烹饪。这真是世界上的绝顶美味！”
　　沁之笑出声来，“只是烤馒头而已，只是祝公子从没吃过这么简单平民的食物，所以才觉得好吃。”
　　“才不是……哇好烫。”馒头包在嘴里，还有空辩解：“我平时最喜欢吃豆腐脑和红豆饼了。什么落地金豆，只有花园那只瘦不拉叽的白痴鸟才吃，偷偷跟你说，本少爷经常趁银心不在，溜到街上买糖缠，糖缠你知道吧。就是裹着芋儿粉的糖糕，可甜了。”
　　看他高兴地样子，沁之好久都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笑了。“还要吗？”
　　“嗯嗯……”沁之取出仅剩的另一个馒头烤然后递给他。
　　看着他吃的如此开心，他不由得伸手过去，擦掉英台脸上的黑色污迹。
　　英台没发觉，兀自沉浸在美味的食物里。倒是沁之赶忙收回手来，不解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何和这个危险的大少爷靠的这么近？
　　直到英台吃饱喝足，懒洋洋地靠在大石头旁。
　　“美味啊，美味，回家后让银心做给我吃。不，书呆子你跟我会祝家庄，不就天天有得吃了。”英台兴奋地提议。
　　沁之平息刚才的尴尬，淡淡道：“祝公子忘了我们是去白鹿书院读书的？”
　　“读书一点都不好玩。到了我们祝家，想尽荣华富贵不是更好？书呆子，大不了本少爷不卖你进蝶楼了。”他仁慈宽厚吧。“你有学问，又会游水，还会做烤馒头，如此难得的人才，到祝家庄陪我玩啊。祝家庄肯定会重用你的。”
　　沁之摇摇头：“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很多人都能办到。”
　　“可是他们没有你长的如此赏心悦目啊？”妖媚啊，倾倒众生啊。
　　“……”还是离不开他的样貌，这是他一辈子的悲哀：“沁之敢问公子，每日除了玩耍，就没有干过别的事情吗？”
　　这可把英台问到了，这十六年他还真没其他嗜好：“没有……银心每天都会给我换花样。大哥二哥三哥也会带给我好多好玩的东西。”他的人生过得很丰富地。
　　他玩完动物可以玩人，玩完仆人可以玩上虞城百姓，捉过狗狗，钓过鱼，烧过树林，扔过泥巴，去蝶楼和美人玩，在家和银心玩。想着这些在上虞城的事情，英台觉得他们离得好远好远了。他渐渐萌生困意：“书呆子，本少爷好困，明天还要吃烤馒头……”
　　说睡他就睡了……
　　沁之取出所有衣物盖在他身上，自己挪到火堆另一边靠石壁坐下，静静的闭上眼打坐修养。
　　半夜，寒风呼呼往山洞吹，英台睡梦中把自己卷成一团，一点一点地靠近火堆。直到快要烧到他的头发，沁之即使把他拉住。英台像是找到了温暖的被褥，抱住沁之就不放了。
　　看着慢慢地缩进自己怀里的英台，沁之叹口气，慢慢把手臂抽出来。却又被英台缠了回去，嘴里还嘀咕着：“哥哥……银心……”
　　沁之使了力气，再次夺回自由身。却被英台硬是禁锢住，嘴里的台词还凶狠起来：“反了你……本少爷……剁了……你……狗爪……”
　　沁之这边实在哭笑不得，他竟然连睡梦中都不忘威胁别人。不过这个孩子真的是冷，怕他冻着，只好随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
　　这个小少爷如果平时能不要这么任性和残暴，他的兄长和侍婢能从小告诉他正确的做人做事，不欺负弱小，应该会是个活拨又善良的少年。
　　只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靠得这么近过？
　　这是他最后的温暖吗？
　　只是他还能保护他多久？自己的新伤旧患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疗，他也没有自己单独的时间疗伤？内息快要完全流失……
　　他梁沁之如果能熬过今晚便已是奇迹了……

　　第二天清晨，英台缓缓醒来，直觉推开护住他的手臂，伸伸懒腰。
　　“银心……”
　　诶？这里不是祝家庄她的南天门。转身一看，身边的人吓了他一跳。昨夜他们怎么抱在一起睡觉？
　　英台别扭地搔搔脖子。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个人独占软软的大床，银心也没有陪他睡过，那些青楼小妞更是，从不会允许和他共眠。现在居然……
　　“喂，书呆子。你居然敢……”不对劲啊，书呆子浑身发烫冒冷汗，衣服里侵染好多的血迹。
　　“喂喂，书呆子，起床了！”他推推他，还是没反应，好像死了一样。啊，难道他才是得了风寒？
　　“书呆子？本少爷还要吃烤馒头呢？你先别死啊。”英台起身翻便了他的竹箱，找不到一点烤馒头的身影，可是他肚子好饿哦。
　　现在那个家伙躺在地上动不了，昏死过去，又不能给他取水，做好吃的，那怎么办？
　　英台记得昨天他说这附近应该就是草桥镇了。他要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百花苑，顺便叫那些小妞给他做烤馒头。嗯，就这么做。
　　英台起身，踢了踢沁之，见他好像真的病得很严重，随即哼了一声：“活该，不能服侍本少爷，死了也没有。”随即头也不回地踏出山洞。
　　百花苑的小花和美味食物，本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