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与祝英台》小熊

8、碧落

　　第八章碧落
　　银心看到眼前四分五裂的马车残骸，心快要被撕裂般。
　　她的小少爷，到底在哪？
　　她拼了命地追赶过来，却只能看到这些让她快要晕厥的场面，如果她的少爷伤到一根汗毛？天涯海角她也要追杀那四条无声狗，把他们碎尸万段！再刨了他们八代祖坟，让他们下了阎罗殿也要被自家祖宗追着砍。
　　“银总管，这附近都没有找到少爷的踪迹。”祝一查探四周后回报。他们把整个树林翻遍了都没有，剩下只有悬崖下那翻滚如开水的碧落河。
　　银心脸色铁青地看了一眼悬崖下，招手所有人离开：“我们继续往前。找不到少爷，誓不罢休。
　　身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银总管的愤怒和担忧，不敢有违。但他们也身怀疑问。一开始，出了上虞城一天时间的时候，那个黑衣探子自尽，银总管也知道了有人要拦截他们，为何不直接返回上虞城求助，反而朝杭州方向死命赶路呢？还有那四个大爷派来的死士，为何会变节趁乱绑走少爷？他们是不是和黑衣人一伙的？
　　这些疑问谁也不敢此时去问银总管？
　　她老人家的银鞭可不是吃素的。
　　银心一路向前，越接近杭州，越绝望。她已飞鸽传书送信回上虞，大爷二爷马上赶来草桥镇祝家别院与她汇合。
　　当归云和吹衣快马加鞭赶来，两人也都风尘仆仆，面色铁青。
　　“银心。”
　　“大爷？二爷？属下该死。”银心见到两位主子，立刻跪下请罪。
　　归云心中一沉，银心这个样子，表示英台还是没有消息。
　　吹衣还算有些理智，上前扶起银心：“这不能全怪你。”
　　“不！银心万死不足以谢罪。都是银心没有照顾好少爷，让少爷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银心边说边掉泪，恨不得给自己一掌才好。
　　所有下人都没有见过泼辣狠毒的银总管这幅模样，看来这次真的大事不好。
　　“该死的不是你，而是其他人。”吹衣脸色也不好。本来他的计划周详，谁知道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英台。”吹衣的一句话让银心平静下来。现在，祝家能发号施令的已经有两个快要崩溃了。他可不能失去理智。
　　“我已经把附近所有祝家商号的伙计都召集过来，也通知了三弟回来。只要再扩大范围搜寻，一定能找到英英的。银心，你先下去休息吧。”看她的样子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
　　“不，我要一起出去找少爷。”
　　“不要冲动。”吹衣一把扣住银心脉搏，规劝道：“你的内力气息走得杂乱无章，再不休息就会走火入魔了，银心，听二爷的话，养足精神，等英英回来。”
　　银心含泪被婢女扶下去。吹衣叹了口气，来到沉默的归云身边，“大哥……”
　　简直如同碰到了他的死穴。
　　归云“碰”的拍散红木圆桌，爆发出来，开始大吼：“我不应该让英英去书院念书的！我们不应该走这一步的！”
　　“大哥，你冷静点。如果我们不送英英离开，怎么能躲过那个人视线，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步。这次只是一个意外，意外。”他也没想到英英会这么激烈的反抗？还把他专门加固过的马车箱劈开。
　　难道是他送给他的匕首？不可能，即使是那把匕首也没有这个力量。
　　“你看，会不会那个书生是他派来的人……”吹衣谨慎地盯着归云。
　　他怎么没想到？他们逃了十几年，仍然在他掌握中，所以吹衣的连环计也不顶用吗？
　　“或许是我多心了，他不可能料得到。”
　　“不管怎样，如果英英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跟他同归于尽。”
　　他祝归云一身见过许多大场面，杀过人，也救过人，甚至在战场死人堆里爬出，却从来没有这一刻的恐慌和无助。那个孩子，是他一生的挚爱，更是他们三兄弟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从英英还是一个小婴儿开始，从他接过襁褓中的英英开始，他的生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从一个嗜血的亡命之徒变成一个平凡的商人，脱胎换骨。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从小抱在怀里呵护的那个孩子。记得他的小手小脚，动来动去，小肉团一样，温暖又细腻。一开始的不适应，然后慢慢有了牵挂，再然后一日看不到他的宝贝便心慌烦闷，到他终于长到十六岁，亭亭玉立，活波可爱，到他即使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能放弃他，爱他爱到唾弃自己。
　　这十六年，他仿佛做了一个美梦，现在梦醒了，英英离开了自己护翼，英英生死不明。这种残酷的现实要他怎么接受得了。
　　“……吹衣……我真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必要的时候把我劈昏。”归云怕自己会疯掉，把整座宅院全毁掉还嫌不够。
　　“大哥……”吹衣同情地望着那个瞬间垮掉的沮丧男人：“记得‘他’说过，英英是天命。大鬼小鬼都要让路，各路神仙都不敢碰的天命之人，绝对不会出事的。我们都要有信心。”
　　归云抬眼看他，心中稍微平静一些。“拜托你了。吹衣。”
　　吹衣坚定的点点头，“等人手到齐后，我们就沿河一寸一寸的搜寻。你先去休息，养足精神。”
　　“我不累。”
　　吹衣叹气，又要跟第二个人讲明情况：“大哥，碧落河的悬崖翘石嶙峋，深不见底，那些家丁即使会武功，也根本不能下去查探。只有我们两个还有祝一，祝二的轻功才能勉强可以，现在不调息一下，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要知道那道悬崖足足延续了两座山。”
　　“……”吹衣说得没错，河流湍急，流速快，要搜索的范围太大，他必须调息内力。“我知道了。”
　　见大哥步入内室，吹衣才转身部署所有人。直到他看见大厅角落有个颤抖不已的苍白女子。
　　“你是？”祝家所有的婢女家丁伙计成千上万，他自信以他的记忆力都能叫出所有名字，这个女子却十分陌生。
　　无暇抬起头来，眼中有被惊吓的痕迹。从来没有见过那种血肉横飞的场面，而她唯一的依靠，梁公子又抛下了她，除了跟紧银心她别无选择。祝家别院所有人都为了找少爷乱成一团，也没人理会她的存在。
　　在梁沁之甩开她的手的时候，绝望也同时裹住她的心。爹爹去世以来，没有人同情她，怜惜她，直到梁沁之的出现，她尝试了重新对别人给予信任，真心想要一辈子服侍梁公子，可是，老天又一次抛弃了她。即使她和他朝夕相处几日，即使他们共患难过，梁公子还是选择抛弃了她。
　　仔细打量无暇的吹衣，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子隐隐含泪的双眸与英台有几分相似，那种天真和无辜神色，英台小时候跟他耍无奈地时候经常用。
　　看她一身狼狈的样子，吹衣淡淡一笑：“……如果你没有落脚之处，祝家庄愿意收留你。”
　　“我不去蝶楼。”无暇突然反驳，声音里的防备和坚强是以前的她所没有的。
　　“呵，谁说让你去蝶楼？”吹衣觉得好笑，靠近她鼻尖的香气令他一颤，低语：“你身上有‘一个故人’的味道。愿不愿意去服侍大爷？”
　　“……祝家大当家？”
　　“没错，就是刚才那位满脸冰霜的黑衣男子。”每当吹衣这么轻轻说话的时候，所有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知在打什么阴险主意。
　　“……”无暇觉得自己就像一抹浮萍，只能顺着命运到处漂，从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好。”
　　吹衣满意地笑了：“去给大爷倒杯热茶送进去。”无暇福一福身，低眉顺眼地离开了。
　　总算把乱摊子收拾好了。吹衣松了半口气。平时银心把大小事打点得妥妥当当，但现在，银心哭得不能自己，也只好由他这个二当家出面了。
　　英英啊英英，你千万给二哥完好无缺的回来……不然这十几年的反抗就功亏一篑了。

　　碧落河，河凶如蛟龙斗法，年年岁岁都是如此，再加上两边的悬崖峭壁，河底怪石暗礁，所有掉进去的动物，人类，几乎都没有生还的可能。草桥镇世世代代的山民都敬它为圣河，也从不敢靠近。

　　耳边的风宛若刀锋，狠狠削着脸颊，他的黑纱早已不知何踪，只是这道山壁太高，让他亲眼看清自己离阎王殿的距离急速的拉近。死前让他享受自由飞翔的感觉吗？
　　“啊！”
　　一个声音把沁之拉回现实，他怀里还护着一个人。
　　祝公子？
　　跌落水面的一瞬间，沁之用尽全力，翻过身去，让自己垫底。
　　瞬间，嗡嗡的风声变成咕噜咕噜的水声。背后尖利的石头，快要戳穿他的背脊，激流冲开他们两个。沁之奋力游出水面，却见英台转眼间离他好远，远到他永远都触不到似的。
　　“啊……我不会游水啊……啊，救命……”英台被灌了好多水，发觉自己正往水下沉去。脑中突然看到了那个画面。如果不是二哥的提醒，他几乎要忘了的那个画面。
　　七岁的英台，在金鳞湖中，同样害怕着，挣扎着。
　　宝贝，三哥来了……不要怕，三哥够到你了……宝贝乖，没事了……没事了……
　　“三哥……救英英……三哥……三哥……”英台断断续续地呼救，可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行，祝公子在那边。
　　沁之忍着浑身剧烈疼痛，游过去扯住英台衣角，立即就被大浪打翻。直到他躲开几块碎石，好不容易才把英台托起。
　　这时的英台已经昏迷，沁之想要试着游上岸，却绝望地发现，这条河之暗涌，两岸根本就没有任何石滩，连供人抓住的树藤都没有。再这么下去，他们两个都不会活命。
　　诶？那是他的书箱？
　　沁之看见他的竹制书箱飘了过来，急忙拉住它，环抱住英台，借着书箱的浮力，稳住两人。
　　只有过了这一段险滩，再设法上岸。沁之感到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地流失，力气消失不见，仅凭坚强的意志撑住自己和英台在这河中漂了一整天。
　　老天还是没有断他绝路，河道渐渐拓宽，流速减慢，在黄昏十分，居然让他看到了平实的一大片沙滩和树林。
　　等他把英台抱上岸，几乎耗尽他所有力气。
　　英台呛了太多河水，仍然昏迷不醒。沁之把他翻过身去，靠在大石头上，让他吐光。
　　“咳咳……咳……”英台难受张开眼眸，不知身在何处。“哥哥……”
　　等他转身时，没有看到三哥，而是看到那个书呆子狼狈地跌坐在一旁。
　　怎么回事？
　　英台记得他的匕首威力惊人，把整座马车给毁掉，他被树枝扫了出去，危急关头，书呆子扑过来护住他。然后两人一起跌落河里，后来就不记得了……
　　这个书呆子救了他？
　　英台不解，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他了。
　　上次在蝶楼的柴房，圆木轰隆隆地滚下来，那个书呆子也是立刻把他抱在怀里，让他毫发无伤，这次也是，毫不犹豫就给他当垫背。还有，四条狗绑走自己的时候，他也跟了上来，就好像另一个银心。随时随地注意着他的安全，好像保护他不受伤害就是他的职责一样。
　　他们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对吧，为何这个书呆子一次又一次的救他？
　　如此看来，他应该不是和四条狗一伙的。
　　“祝公子，你还好吧？”
　　“咳咳……”英台蹒跚地靠近他：“本少爷还没死。”
　　“那就好。”沁之撑着站起来，如释重负地勾起嘴角：“天快黑了，我们要尽快找个山洞落脚……啊！”沁之脚一软，快要摔下去。英台及时向前一跨，撑住他上半身。
　　两人都很惊讶。特别是英台自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在干什么？
　　他诶，祝英台，堂堂祝家庄四少爷，为什么要过去扶住这个穷书呆？沾染了他的穷酸怎么办？
　　沁之虚弱地笑了笑，忽略掉眼前两人互相搀扶的诡异事实。“……前面好像是个山洞，走吧。”
　　“哦……”英台愣愣地点点头，还沉浸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反应中。
　　如果这叫做帮人？那还是他祝英台生下来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