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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蒙娜丽莎的假笑33 ...

  •   这一夜,他也依然无法入睡。

      自以为遗忘的回忆,犹如阴兵过境寻了回来。

      它们藏在房间的角落,躲进窗帘缝隙,并不急于出现,而是恶毒地蹲守着,只等人放松警惕时蹿出将对方吓得心惊,以此达到反复折磨的目的。

      历史上曾存在过一种睡眠剥夺实验。

      据说研究者将几名罪犯关在同处,利用特殊的气体让他们全天保持清醒。

      刚开始一切正常,几名‘小白鼠’相处融洽,身体也没出现异常。

      等过了七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越来越容易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冲突。

      当实验时长再次翻倍,他们仿佛从里到外都开始扭曲畸形。

      无法进食导致瘦骨嶙峋,失去言语能力只靠单一的呼号交流,与动物无异。

      最后,终于在迎来极限的夜晚,有人退化,或该说唤醒了本真的自己。

      哐当一声重响,昏暗的房间里奏起连锁反应的噪音。

      未满五秒,摆有各种荣誉奖章、合照独照的橱柜一片狼藉,物品全都砸落在地。

      跪在茶几边的齐乐抬头,轻松分析出起因。

      是书桌前的男人扔出喝空一半的酒瓶,泄愤式地打翻身边能触碰的所有东西。

      此刻他双手撑住桌沿,眼睛不断扫动,令人不禁联想起退潮后搁浅的鱼,混乱地张合着嘴。

      “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不可能……”

      他吐出和气泡差不多的零散字词,又在想起什么后定下心神。

      而他首先掷出一问。

      “你说,梁逸沅昨天夜里偷偷过来找过你。”

      声音带有不容忤逆的魔力,那迫使地上的青年点头,动作微小却十分肯定。

      仿佛是那股力量的延伸作用,他充满膻腥味的嘴巴又擅自开合。

      “是的,在剧院,他知道我会去,所以我们碰上了。”

      听完他断句奇怪的补充,男人从桌后绕出来,原本和善的面相因为一丝戾气变得阴沉可怖。

      “他找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告诉我。马上,齐乐。”

      这句话的语气比前面都重,叫人愈发反抗不了。

      齐乐眉心一抽,立马语气平淡地回道。

      “他问我小树的事,他有其他方法进出这里的房子,他说……祝您夜里好梦。”

      听完答复,快走到他眼前的男人——他的养父神色多次变换,仿佛处在矛盾地顶峰。

      既确认了什么,又仍在后怕着什么,最后用假笑来掩饰原先膨胀到快爆裂的恐慌。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不止那个女人……”

      “这次算是我误判了,我还以为她上来找的就是他,但她应该还不知道。”

      “哈,难怪之前没成功,强情绪是最严重的干扰之一,如果他本身就恨我,那支配令就会脱落……”

      每到自言自语的时候,男人就会像这样絮叨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笑声。

      虽然对方的言行举止偶尔会令人费解,但作为距离最近的旁观者,齐乐依然能抓住关键点。

      就譬如,男人格外在意闫天明,为此专门找其他学生谈心,请求他们帮忙多多‘关照’。

      但不知为何,他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始终无法近闫天明的身,更触不到他的内心所想。

      就算成功接触到了,没多久那些人又渐渐‘叛逆’起来。

      再比如,男人雇佣顾静白老师时寄出的是一份档案盒,而非正式的聘任合同。

      最后,是他在得知那份档案盒的应对者——梁逸沅也是因小树而来,大概率还是为了复仇时,竟是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男人双手放在脸前,缓缓下滑抚过。

      遮住前惶惑,挪开后平静,展现完堪称魔术的变脸戏法,他仅仅说了一句——

      “小树那孩子,实在是可惜了,我当初很看重他,就跟你一样。”

      可倘若真的看重,又怎么会不知道梁逸沅就是小树一直挂在嘴边的好友。

      倘若真的在乎,视作亲子,又怎么会将那人的才华占为己有,把他的存在当成玩物……

      舌尖堆积起诸多类似的质问,垂着头的齐乐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不过,自从剧院一别,他诡异的‘病情’好转了许多。

      否则他也不会将梁逸沅来找他的时间故意说晚十几天,更模糊了见面后的细节。

      也不会像今晚,在离开办公室时藏起一柄裁纸刀,死死捏在掌中。

      寝室楼至今封锁着,每当总教官试图用极端的手段逼里面的学生出来,刚才让他罚跪三小时的男人,他的养父就会好言制止。

      所以就造成现在持续十三天,临近“开岛日”还僵持不下的局面。

      于是,他今夜也仍旧作为称职的儿子,合格的陪侍,与对方一起去职工宿舍。

      而此刻,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这本该是他在世界上最信赖,最尊敬,是将他拉出泥潭,给予二次生命的存在,却将他一遍遍杀死,填充进虚无的棉絮,把他打造成一只完美的人偶。

      多么无私,多么伟大啊。

      所以,这份‘恩情’,他也必须要亲手偿还。

      离开教学楼的照明范围,那两个一前一后漫步的人也正式脱离附近站岗者的视线。

      楼与楼之间充斥着稀疏树影,泥沙路两侧灯光暗沉,老旧的金属衔接处因风吱呀呀地轻叫着。

      在最后一个转弯口,齐乐抬起了头。

      他全身蓄力,咬破舌尖,不再受束缚的意志已想像出他接下来的模样。

      由他捅穿眼前男人的脖颈,反复地拔出刺入,带起鲜血喷溅,碎肉横飞。

      不管那时他还有没有力气,手是否有被自己误伤戳出血孔,他也要将垂死挣扎的人压倒在地。

      砍出豁口的小刀会成为他的签字笔,让他能在对方胸口割出一个个名字和诅咒。

      ——我不在了的话,你要替我继续下去

      因为这句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指令’,沐着相同鲜血的他最终也不会选择苟活。

      他只会纵声大笑,像从来没有如此痛快过地宣判道。

      ——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父亲

      强风忽起,步子迈开,双目充血的齐乐动了。

      然而持刀的手尚未刺出,他就突然顿住,两眼直盯前方的职工宿舍。

      二层楼侧面,安放空调外机的平台上,居然立着一道人影。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就曾在黑暗中见过,也可能是正处于‘偷袭’状态的他神经敏感,他瞬间注意并认出了对方。

      大概是他的错觉吧,对方好像也正注视着准备行凶的他。

      刚产生这样一个暧昧不清的猜测,高空中的人影就缓缓摇头。

      那无疑是为了让他看清才放慢的动作,也同样否掉他‘错觉’的侥幸想法。

      齐乐头颅内沸腾的血顿时冷却下来。

      恰好,面前的男人转过头来,说道。

      “后天是客人们来参观的日子,麻烦你回去一趟,帮我取名册,有几个人我还要再核对一下。”

      “好……”

      齐乐声音渐弱,呆钝的肢体动作与平时无异。

      但这次他已经能控住视线,察觉对方调转方向,转而去了档案馆。

      就像齐乐一步步恢复的自我感知,这夜回到原据点的最佳探子也一点一滴拼凑出明朗的事况。

      “果然啊,地下‘弹|药库’的引|爆|装|置还是在大门外的哨站里。”

      乔约翰横躺在地,肆无忌惮地啃着顺来的苹果。

      “能排查的地点我里里外外都摸透了,就剩那地方,不能明目张胆翻进去。”

      位于高墙外的联络站,既是整座学院的总控中枢,也是目前已知的,唯一能向外界联络的途径。

      也是因其重要性,那边从早到晚都有人看守,监控无死角全天候运作。

      虽说口令门卡他们都到手了,可只要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被当场逮住。

      “你要是想硬闯,我也不是不能帮忙啦。我在外面有靠谱的好兄弟们哦,只要我一个电话过去,嗯哼~”

      他的汇报告一段落,发言权自然轮到靠墙静立的金逸沅。

      可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一味地凝视地板,他又支楞起来了。

      “哎哟喂,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乔约翰说话口气不改轻佻,随性地在地上滚两圈,挪到另一人跟前撑着脑袋。

      “旧疾复发了?累坏了?怕怕了?又或者,思念你的小情——”

      再一次的,他调侃的‘小情郎’仨字还没说完,一记冰冷眼刀就立刻甩来,扎得他脸疼心凉,活像被人用几秒甩了数百个巴掌。

      “呃咳!春宵一夜值千金,为了不浪费这美好的时间,梁大人您快说吧,您又要使唤我做什么。”

      谁知一提这茬,那俯视他的黑心资本家就来劲了,煞有介事反驳道。

      “我何德何能请的动您为我卖力,还不是因为撞上大运沾到您的光,充其量是小人得志,您觉得呢?”

      阴阳怪气的话被反抛回来,乔约翰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整天武力镇压也就算了,说话还那么不饶人,小心以后嘴皮被吃掉……”

      保险起见,他用最小音量嘀咕着抱怨,轻到他自己都听不见。

      可若要动真格地清算,还得是他要向对方道谢。

      就拿刚才的事说,如果没有这人阻止‘齐乐’动杀心,那他的任务就功亏一篑了。

      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他也毫不吝啬地开口。

      “别谦虚啦,梁同学,分明是你救我于水火,不计前嫌助我上青云呢,我以后要是拿到好处,第一个就该重金谢您。”

      “你知道就好。”金逸沅毫不犹豫回道,“记得你说过的‘重金酬谢’。”

      “……”

      无语沉默片刻,乔约翰大口叹气,好像要吐尽心中的郁闷。

      他重重躺下,这一口郁气刚放了三分之一,意想不到的话就于头顶炸开。

      “明天,闫天明会在谈判中被抓住,并且生死未卜。”

      既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说出这话的人只有一个用意。

      乔约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诧异追问。

      “为什么?”

      令他更意外的是,向来有问必答,有话直说的人这次侧过脸,两颗眼珠齐齐瞟向右侧的落叶堆。

      乔约翰眯细了双眼,顿时觉得稀奇。

      因为那副模样不同于思考,又离困扰还稍差几分,看着格外耐人寻味。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变色珠的游戏?”

      金逸沅忽然开口,说出和刚才毫不相干的内容。

      “两边阵营各自有相同数量的棋子,可以在棋盘上随意行动,只有踩到特殊的格子才会被附加上规则……”

      双方棋子之间的较量并不是常规的‘吃掉’,而是通过触碰转换颜色。

      哪怕整盘棋局下来,其中一方只剩下一颗还是原色,它也能通过触碰到‘主帅’逆风翻盘。

      简单说完规则,金逸沅收回目光。

      地上盘腿的男人挠挠头,显然是没跟上思路。

      “这游戏我没听过哎,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该不会是从什么老掉牙的旧杂志里翻出来——呃咳!”

      接连相处多日,乔约翰已彻底掌握瞬间改口的保命技法,脸不红心不跳地奉承。

      “听起来好有意思啊,梁同学你是想跟我玩吗?梁同学你一定很厉害吧!咱们比一比怎么样,赢的人脱一件衣服。”

      虽然顺利躲过开瓢之灾,他少不了被那充满杀意的眸子剐一两眼。

      敲打完不正经的货色,金组长转向破旧窗口。

      黎明的微光像奶油一样被木框切成多段,其中一块的形状,特别像他数小时前见过的。

      当时也有个家伙探头放话,大言不惭地说要跟他比试。

      余光发觉身边人的鬼鬼祟祟,金逸沅扭过头,无情地一口否决。

      “和你比还是免了,今天,我有约在先……”

      尽管被约定的另一方并不知晓,事情依然发生了。

      人迹罕至的档案馆,一层正厅的大门完全敞开。

      今夜的访客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谁发现,大大方方开启所有吊灯照明。

      但在足有两个篮球场一般大的空间,款式老旧的钨丝灯泡无法用光填满每个角落。

      不过,这样刚刚好。

      在察觉一阵细微的声音时,面对金属储物架的男人弯起了嘴角。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来找我吗,梁同学。”

      身后无人应答,他任自顾自地轻语。

      “我也真是的,只顾着现在新招来的学生,连放旧档案的地方破成这样都没察觉。”

      “万一有老鼠或别的野生小动物溜进来搞破坏,把这些重要的纪念物捣毁,那不就是我管理不周了?”

      说到重要的纪念物,他正好转过身,手里捧着一只落灰的红盒。

      盒面缺少了可识别的编号条,但对现场的两人来说,认出它轻而易举。

      过道另一端,正是销声匿迹半个月的梁逸沅。

      他的脸依然缺乏表情,眼神也冷漠不可解读。

      可在重新看到他的第一眼,在此等候已久的男人就看穿了他。

      像没注意到少年手中磨尖的石块,宫润伯主动上前。

      他胸有成竹地开口,不是为求饶或又和上次一样劝诫。

      “你难道不想知道,可怜的玉树死亡的真相吗,梁逸沅同学。”

      关键词的触动非常成功,他看到少年双唇明显动了一下。

      于是,他更进一步道。

      “我可以告诉你,包括是谁害死了他。”

      ‘害死’二字颇具指向性,对一个原本就怀有复仇之心的人来说也更有诱惑力。

      “谁……那个人是谁。”

      少年压制着愤怒地呼吸追问他,但他有意绕着弯子,故作慷慨地柔和一笑。

      “他就在这座岛上,而且,我和你是站在同一边。你想对他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

      先是诚心表态,后是予以肯定,若忽略男人眼中划过的一抹精光,他救助者的形象就真的站稳脚跟了。

      但救助者才不会像他,当面对一个心怀悲痛的人说出这样一句话——

      “若我早知道你跟小树是好友,我也不会放任他孤零零地留在这。”

      盒盖在他手中打开。

      相比其余只放着照片与一纸记录的档案,这只内部涂黑的木匣还放着一截烧焦的石头。

      不,那并不是石头。

      而是足有巴掌长的骸骨。

      看那节节相叠的形状,应该属于颈椎,是连接咽喉的部位。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死尸的小年轻来说,这样近距离的观赏着实冲击。

      “实在是……可惜了。我当初很看重他,因为小树这孩子最像年轻的我。”

      说出九成相似的台词,男人突然把盒子塞给双手发颤,唇色渐白的少年。

      他得空的手搭上对方肩头,仿佛是遵循电路需要连接的守则,非要触碰到才开口。

      “可是,他却被一个叫闫天明的人害死了。”

      “千真万确,是你认识的那个闫天明害死的……”

      笃定语气中透露出的感情异常温柔。

      温柔得就像他后来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红色闪纸包装的糖果,塞进因获悉‘真相’而悲戚的少年手中的举动。

      这是慰问和鼓舞的奖励。

      同时也是意图示好的象征。

      翌日看到的第一眼,闫天明就颇感厌弃地别开目光。

      “我说,顾老师。虽然您只教过我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您也不至于弄错咱俩的岁数,这样糊弄我吧?难不成,您的实际年龄……”

      他意味深长地朝人挤眼,成功换来顾静白笑里藏刀的回应。

      “在我眼里无论年龄性别,只要是我学生,那就是需要我引导指正的‘小孩子’。越是顽皮,就越需要正确管教呢。”

      为她暗藏杀气,全无好意的眼神,闫天明象征性地举手拜了拜。

      “顾老师您说得对,小的全听您差遣。”

      顾静白立刻翻了个白眼,扭头瞥向窗外。

      这里是处于宿舍外楼的岗亭,三面环窗,视野开阔,一扇门直通宿舍内部。

      刚事发时曾有教官试图通过小窗翻进来,可却被纹丝不动的门阻挠,砸也砸不开。

      封死数日后,胆大妄为的闫天明终于肯打开这扇门,与校方代表正式交涉了。

      身为对方的班主任,顾静白自然是第一位‘劝降代表’。

      此刻她不愿再与人浪费口舌,把盖着红章的文件往矮凳上一摔。

      “我就直说吧,只要签了这协议,外头的人马上送你回家,你造成的所有损失也既往不咎。这是校长先生的意思。”

      “也是您的意思?”

      闫天明把脸凑上前,看得顾静白分外恼火。

      “啰啰嗦嗦,你爱看不爱看,不看我回去了。要么换胡教官跟你聊。”

      她烦躁的原因,闫天明大致能猜到几分。

      无非是担心成天到晚在外跑,昨天可能一夜未归,去向不明的宝贝弟弟罢了。

      清楚自己是那个间接原因,闫天明继续持着那副‘我自豪我骄傲你能奈我何’的讨打口吻。

      “别嘛,我可是看在顾老师您的份上才提出这次交涉的,不然我直接躲在里面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多舒坦啊。”

      他说着探身拿过文件,举在面前细看。

      而他眼底的青黑也在此时被顾静白捕捉到。

      像是约好的一般,二人双双陷入沉默,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对顾静白而言,如今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带上她唯一的亲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尽管闫天明曾两次向她抛来橄榄枝,开出她难以拒绝的条件,可那不过是空头支票,是诱哄人的漂亮话罢了。

      另外,她始终对这个像苍蝇一样围着梁逸沅转,频频惹祸还把后者拖下水的混球抱有敌意。

      奈何她劝不动另一个人,只得由着对方和闫天明一起胡闹。

      “唔,船票机票路费全包,还帮我订好中途休息的酒店,待遇这么好啊。我来的时候可是在家就被药直接蒙倒,稀里糊涂就上岸了,啧啧啧,这差别对待啊——”

      不过,纸上只字未提门卡的事。

      几页纸翻完,闫天明也轻轻一丢文件,话尾拖得老长。

      但看他锋芒渐露的眼神,可不是要妥协的样子。

      “离宫校长说好的‘会有几位重要客人来参观’的时间,是不是很近了?”

      “现在我扣着他那么多人,里面还有他选的珍贵的合唱团成员,让他不能来硬的,怪委屈他了。”

      少年话里带刺弯弯绕绕,顾静白听得一脸不耐。

      开口正欲打断,她忽然发现甩回来的文件下压着什么东西。

      察觉她的视线转向,闫天明拿拳头锤着窗面,一下比一下用力。

      这既是转移外面人的注意,也是为他威慑的后话造势。

      “释放全体成员,把他们安全地送回陆地上,这是我唯一会接受的条件。只把我一个人送走?笑话,你们觉得我是为什么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大戏?”

      “叫那姓宫过来,让我掰开他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是几成稀的屎尿混合物。”

      说到来气处,他直接站起,腰杆笔挺。

      “另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岛上搞什么勾当。”

      “拜托,旧朝代都消失多少年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哪里穿来的?竟然还有脸搞暴力教育,监狱化管理那套?你们该不会以为自己很正义吧?”

      说这话时他特地跳上桌子,朝门廊下观望的疤面勾勾手指。

      “以前我还不信相由心生那套鬼话呢,现在见了你们啊,啧啧啧,果然丑人多作怪。”

      如他预料的那般,疤面脸色顿时一沉,积压已久的怒火喷薄而出。

      于是他嚣张地踏着步子,继续高声讥笑。

      “不会吧不会吧?在外面起码要被判半本刑法的各位,你们觉得自己在这做的腌臜事,不会被揭发吗……”

      不愧是被金组长认证过的‘混世魔王’,专攻变态小战士,闫天明伸长脖子叫喊,甩着那份‘停战协议’吸引火力。

      他争取的时间,也足够顾静白拾起他传递的信物,捋清脑中轰然炸开的思绪。

      当挑衅进入白热化,疤面已步步逼近,将手放在防暴棍上时,顾静白起身了。

      她神情严肃,目光沉静,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不同。

      “你的诉求老师我听明白了,但这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外面的安全员们说的算的。”

      她走近拉开窗户,朝疤面示意道。

      “请宫先生亲自来谈吧,毕竟我没这个权利。”

      虽有片刻犹豫,脸上带疤的男人还是拿起对讲机,走到远处。

      但此话一出,楼里还有门外偷听的闫天明同党兼‘人质’们坐不住了。

      “闫少!你别答应,他们就是想拖时间,哄你出去!”

      “要谈就隔着门谈!不许让那些狗|日的玩意进来!”

      “直接叫他们把船喊来,别跟他们废话!”

      ……

      呼喊声乱又多,但重复频率最高的无非是叫他远离宫润伯校长。

      一个莫名能百分百‘劝服’别人的仁慈鬼王。

      反对的人潮阵仗夸张,闫天明一时喝止不住,只能犯难地轻敲额头。

      他现在算是感受到了。

      自己按照计划行动,有条有理但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而他耳边还有人咋咋呼呼,好心办坏事地搅局。

      吵闹声持续到疤面返回,隔着玻璃向他示意。

      “宫先生白天有事要处理,晚上八点之后可以抽空来听你的废话。”

      “洽谈地点呢?既然你们定了时间,这回总轮到我选地址吧。”闫天明笑眯眯抢话。

      疤面脸上添了不胜其烦的表情。

      若是没有这层屏障,他或许会立马抽棍甩下,尽情锤烂这张脸释放不满了。

      “我们选,稍后通知你。”

      单方面回出这话,总教官竟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震惊的事。

      他居然撤掉周围所有站岗的人,只保留三个高处的观望点。

      松散的管束不同寻常,因此在后来的内部商讨里,几乎全员都反对闫天明独自去谈判。

      “闫少,你想清楚,外面全是他们的人,你一个人大摇大摆出去,不就是个活靶子吗?”

      407寝室内,这回连任子扬也开不了玩笑,拽上任子杰站在劝告的第一线。

      继他之后,韦成舟也等不及发表见解。

      “交涉地点由他们定,时间还是晚上,这压根就是做局。完全就是在骗你出去送死。”

      焦虑膨胀,围在寝室里的一群人之间飘荡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同他们相比,盘腿窝在床中,右手拨弄叶片的闫天明另类极了。

      等听完所有话,他才抬起脸。

      “我问你们,如果今天我因为其他意外,比如吃错东西中毒死了,或者从楼梯上摔下去晕了,你们会怎么做。”

      他的第一句话只有沉默的回应,于是他定声再问。

      “如果我突然变卦,决定要一个人跑了,你们又该怎么做。”

      这次他不等众人营造的死寂消除,就先自己出言瓦解。

      “继续走下去。”

      “没有了我,你们照样可以执行。潜心埋伏也好,假意归降也罢,不管能不能看到机会,我也不准你们只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你们的努力。”

      话语中稍作停顿,他故作俏皮地眨眼一笑。

      “减去无意义的牵挂和杂念,保证效率最大化的实现目标。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指示。”

      再次挪用同桌的语录,他攥住叶片,又额外补上具有个人风格的一句。

      “不过,为了让你们安心留守战地,我向你们保证,梁逸沅是值得信赖的人,以我同桌的口腔溃疡起誓。”

      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却是临终嘱托一般的话语。

      当得知顾静白将护送他前去联络站与校长见面时,闫天明还是萌生一股不安感。

      昨晚他得到且判断出来的信号是,他必须要尽快被‘抓捕’。

      只有他在宫润伯眼皮底下被控制住了,对方才会彻底放心,开放岛屿。

      尽管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那男人对他耿耿于怀,但只要能创造机会,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和怨气。

      接下去,就要看他唯一交付全部信任,包括一份独一无二的心意的同桌了。

      约定的时刻来临,顾静白准点出现在宿舍楼外。

      往常偏爱白色的女人换了一身黑裙,面对他的表情里不再有刺目的敌意。

      就连那双强势的眼睛也不再有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这是只有在葬礼上才能看到的神情。

      看穿她的用意,闫天明一路保持沉默,只在学院大门开启,与疤面等人擦身而过时多看了几眼。

      跨出校门,一阵眩晕感迎面袭来,那就像离开监狱的囚犯会受到的冲击,让一切景象变得不再真实。

      海浪声于四面八方涌来,涛声不断。

      如今亲眼见到联络站的样子,闫天明反而产生不了情绪了。

      唯一的入口门提前敞开着,顾静白站在旁边示意他进去。

      “顶楼灯室,坐电梯上去,宫先生在那里等你。”

      听罢指示,闫天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走近电梯。

      楼梯口还是有人把守,容不得他做小动作。

      只有四层楼的灯塔,总高足有八十米,这座立于海崖边的地标建筑仿佛自带一种魄力,能让任何靠近的人心绪紊乱,惴惴不安。

      叮咚一声响,电梯门在他眼前打开。

      这处顶楼绝对是恐高患者的地狱,脚底只有钢丝网铺路。

      地网孔眼密集,却能轻易透过缝隙看到下方的塔内中心。

      但是,看不到有人在。

      为确认扫视两三遍,闫天明在电梯门快自动闭合时跨出门。

      头顶上方就是硕大的航标灯,以十秒每圈的速度转动,那明暗交替的光线营造出不安定的氛围,一再刺激他绷紧神经。

      出来再看,他立刻锁紧眉头。

      这里只堆放着一些大型电器类的杂物,用粗麻布潦草地盖着,破损的下摆还因为风轻轻飘动。

      也就是说,除了他就没人了?

      说不清是该畏惧还是放松,他按自己地步调行动——走向唯一一扇敞开的门。

      说是门还太勉强了,只是两片铁栅以几根铁丝固定在左右,用来封住以免有人坠落。

      警觉的他止步在两米外,手也抓住一旁的扶杆。

      他才不会傻到凑到边上去看,像杀人魔电影里倒霉的送死炮灰。

      “是么,那就由我来帮你吧。”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闫天明才惊觉自己没防备地嘀咕出声。

      他愕然转头,只感到一股蛮力直冲后背。

      在条件反射和求生本能的共同作用下,他其实已经做出反击的动作,挥拳撤步,稳住身形。

      这一刻,上空灯光旋转,晃过他骤然瞪大的双眼,也清楚照亮那张面无表情,却每次都让他心生欢喜的脸。

      梁逸沅的脸。

      而这人制住他还击的手,一脚精准踹在他心口,将他推出塔外。

      那冰冷的声音对他说道。

      “今天你就死在这吧,闫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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