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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蒙娜丽莎的假笑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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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小弟视为与老公鸡旗鼓相当的变态,今夜的闫天明浑然不知。
不过哪怕知道了,他也只会深感骄傲地一笑,拍拍胸脯认下。
顺便,他还会再补充一点。
“喂,同桌,这么冒险,这——么——赔本的大动作,我闫天明从来没为任何人做过哦。是、任、何、人、哦!”
充满阴冷湿气的地道内,闫天明左手拽着两大麻袋,喋喋不休地讲着废话。
就算知道此处氧气稀薄,需要少说话且尽快离开,他依然私心地一再放慢脚步,双眼不离身旁人影。
“所以呢?”
对方冷淡反问他,举着手电照出一片扇形光芒,指节和前颈也像染了月色,莹白发亮。
都怪人类强大的联想与想象力,闫天明瞬间忆起发生于幽暗小屋的某一幕,还给画面美化上了根本没有的闪闪微光。
或许是有的。
那晚夜空澄净,而在远离尘嚣的海岛上,些微的星光汇聚成漫天长河,能比探照灯更优雅地放亮。
只不过当时的他更倾向于记住身体知觉,而非无足轻重的环境变化。
心中有两股力互相倾轧得厉害,一时分不出胜负,闫天明转过脸,哑了小半会儿。
“所以啊,你可千万要记得我——”
好不容易要忘掉那扭捏的感觉,他说着又下意识地舔过嘴角。
柔软的触感,微湿的表皮,呼吸时鼻腔喷出的氤氲热雾。
微妙重合的现实与记忆使出无敌组合拳,将人打得个措手不及。
这下好了,他彻底功亏一篑,唯有沉默以对。
通道骤然回归初始的宁静,只能听得四人的四种脚步声交错。
话唠版闫少闭嘴得突然且反常,金逸沅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将手电下压几分。
照亮范围缩小,将空间匀给适合隐匿的黑暗。
这样一来,就营造出了一种‘谁都没发现’的假象。
但对他而言,少年即闫天明掩藏神情与心思的方式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是乔约翰在场,估计已按捺不住那张肆无忌惮的油嘴,贡献出一堆擦边废料。
遥想刚相识那会儿,他还曾在澡堂被闫天明戏称为‘亲爱的’,更是死皮赖脸地要他搓背。
后来也没少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更多的说笑和打闹。
大概孽缘的‘果’就在他把少年搓成智障,架出浴室遭人目睹时种下了。
如今对方真的擦枪走火,他的态度则始终如一。
保持原样,不予回应,直到终止。
因为这不过是巧合加危机催化的移情罢了。
换做别人与少年一起经历种种,就譬如他原以为的‘故事女主角’顾静白,两人同样会碰撞出火花。
无论转移的成因在哪,无论契机为何,思考这些都无益于他任务的执行。
至于他的感情?
很可惜,这是比口头欠条还要虚伪的东西。
梁逸沅也好,金逸沅也罢,都不会为任何人的‘因’接下多余且累赘的‘果’。
通往宿舍的出口近在咫尺,金逸沅步子一停,转向那对双胞胎兄弟叮嘱。
“前面的岔路你们先自己回去,我有事要借走你们主将一会,过后完好送还。”
由于出发前就提过该话题,任子扬两人反应平平,就是习惯性地再看了眼‘主将’。
起因是习惯,后面的默然注视却是别有深意了。
——时隔半月的一对一!
任子杰压着几分莫名的激动眨眼,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暌违已久的再相逢!
任子扬笑容和蔼可亲抬手摆了摆,标准的凑热闹落井下石。
最爱看戏的两人接受得最快,现在互相通气更加不怕了,胆大包天地把闫天明也放进乐子里。
任子扬甚至意有所指地笑道。
“那我俩就先回去啦,闫少。上面有我们一帮人在,你跟梁哥两个人就放心地,尽情地,慢慢地聊哦。”
恍神的闫天明气息一乱,对这突如其来的独处大感无措。
虽然无措,但拒绝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他也朝那两兄弟点头放下东西,跟向另一处幽暗入口的人。
此后的过程走得比他想象中艰难。
路径出现幅度很大的陡坡,过道会有巨大的石堆与杂物堵塞,他们还曾数次连续经过多岔口,轨迹复杂到做记号也会迷路。
牢记乔约翰第一天潜入宿舍时给的警示,也是好同桌代为转告的‘友情提醒’,闫天明始终禁止自己人单独下地道探索。
就连他也是第一次踏足其他路线。
当翻过一个明显人为搭建,而且还很新的矮墙,闫天明不免出声道。
“这是你们做的?”
正前方,领路的金逸沅回以更全面的解释。
“我们不能走那个人会走的路线,他很有可能会发现。另外你们之后也不要再去仓库了,库存减少的事暴露了。”
食堂仓库足有两栋教学楼那么大,平时只在正门上锁,疏于管理和清点。
为避免被校职工察觉,他们这些天都是到处分散着拿取,而且时不时要求疤面送来不定量的补助。
另外,期间有他们人美心善的班主任从中斡旋,扮演一位劝降角色,故意在疤面眼皮底下送食物,做足表面的掩护功夫。
虽说有人起疑是迟早的事,但依眼下形势,起码得他们搬空一半才会发生。
那为什么现在……
难不成,他们当中还有人试图向外面通风报信?
还是说那个姓宫的家伙留有后手?
又穿过一段顶梁倾斜的窄道,闫天明的视野压缩至极限。
光线被冰冷石壁吞吃,眼前昏黑的一瞬,他脑中的新旧顾虑也同时向他施压。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
这不是以前颇具分寸地闯一点小祸,是无法回头地宣战。
他仿佛是以岛上八百五十五名学生的未来为筹码,在与看不见摸不着,却悄无声息掌控万事万物的东西作对。
这不同与他面对总教官疤面、校长宫润伯,或那些暴力教官、凶恶学生会产生的感受。
而是体量异常庞大,距离极端遥远,乃至不跟他在一个概念层级上的存在……
“你没必要纠结被发现的事,反正你们今后也没必要再去了。好,我们到了。”
不安感被冷静的声音掐断,闫天明应声抬头,思绪为眼前景象一空。
L字形的窄道尽处,流动着一片闪耀的蓝紫帷幕。
等身体不由自主钻出,脚踩平坦台面,他终于看清全貌。
也彻底被撼动心神。
蓝色是月辉笼罩下的夜海画布,紫色是海岸线反光的颗粒,一簇簇一群群,无序且自由地散布全地。
那些是藏在礁石里的矿物,岛上纯天然的宝藏,它们白日伪装成岩石,到了夜间便现出原形。
于是,才有现在如同科幻电影一般的画面。
矿石承接莹莹月光,自己也似满天星波闪动。
它们漫射的彩光又被海面俘获,在视网膜上开出一朵朵朦胧却如梦美好的光花。
当人突然目睹空前绝后的景象,就会和此刻的闫天明一样。
愣住,屏息,仿佛灵魂松动渐渐丧失知觉。
因为想不到如何去描绘,要怎样去记录,所以颤栗逐渐加深,连唇也禁不住的发抖。
毫无疑问,这是在恐惧。
对人类而言最特殊的一种恐惧。
意识回到躯体里的闫天明干咽着唾沫。
他既恐惧于自己注定会淡忘这一瞬的冲击,又痛恨着那无法完全占有,却始终让心脏贪图的绮丽之美。
可悲又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对整座岛屿只持有厌恶,连看一块静默的石头都觉得肮脏。
现在想来,真正要厌恶的,应该是‘污染’此地的人。
“这里是……”
他听到自己发出像是泄|欲过后的话音,喑哑低沉,含糊破碎。
“唯一一个岛内直通岛外,靠近港湾的出口。只要有绳梯,下去就可以走海滩过。”
与他截然相反的声音回答了他。
面对眼前奇景,金逸沅镇静得就像个万年性|冷淡,空心石头人,径直走到边缘。
在这片海蚀崖上,近十米长的平台显然是后来的人造物,另一边甚至还连着未完工的阶梯骨架。
尽管台阶可以通往下一处平台,那边只离地两层楼高,但却从中间断了半截,接缝处也留着风雨侵蚀后的狰狞裂口,十分危险。
“我观察过规律,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这是下方海滩的‘安全存在时间’,能够保证人通过。”
但暂不提如何离岛,考虑到前半程行路的难度,想要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转移全校人,包括那十五名女生,希望还是渺茫不可见。
闫天明闭了闭眼,总算缓过神来。
“其他地方呢?我的意思是,就不能走姓宫的那家伙的路?”
听着这存在歧义的话,金逸沅一顿,继而否决道。
“我想他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存在。而且,他的路,你们走不得。”
宫润伯找人翻修的区域基本位于学院下方,不止做了加固通电,还有多处用金属板焊接封死。
不在他利用范围内的地方,他就放任不管了。
“像我说过的,这里原本要建成景点,但当年的海上航道并不受欢迎,加之工程推进缓慢,项目就在中途烂尾了。”
金逸沅说着朝旁边颔首,示意远处崖壁的另一座观景台。
那里位置其实较高,水泥平台更宽敞,但碍于地势遮挡又被葱郁的植物覆盖,至今没被发现。
如今看得一清二楚,闫天明难免发笑道。
“看不出来啊,宫校长也有粗心大意的坏毛病。”
那个自认掌控全局的男人,大概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冒死涉险,在漆黑地道中穿梭,只为寻找一条能去向外界的路径。
所以,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这些求生出口。
“这个位置,其实过去有人来过。”
补充听着突兀,也和前言氛围断层,闫天明又收回其余飘散的思绪,完全集束在此时此地。
“发生什么了吗?”他上前几步问。
夜晚凉如,逐渐降温的空气里始终浮动着一股咸涩气味。
像这股看不见却知道来源的味道,在对方旋身看来的极短时间里,他也捕捉到一缕无形的感伤。
但那转眼就化为泡影,速度快到令人怀疑它是不是错觉。
“我有件事拜托你。”金逸沅伸手,递去一张陈旧标签。
闫天明接下低头,接月光照亮,缓缓读出防水膜下的字。
“14679杨玉树……”
脑中没有多少相关信息,但他对这名字印象极深。
潜入档案馆,获悉红盒子的内幕时,他第一次在梁逸沅身上目睹了什么叫做‘冷静的震怒’。
以一层寒冰为膈膜,克制之下全是动乱残虐的邪火,几欲毁天灭地。
那样的人无需做出夸张的表情威吓,单凭一个眼神就会让见者明白自己死期将至,汗毛倒竖。
“若是有机会,请帮我把他交给顾老师。”
摩挲标签的闫天明一怔,随后抽离回忆猛抬头。
同桌一场又搭伙作乱至今,他不会再傻到张口就问对方为什么不自己给,而是找他一个连宿舍门都出不了的贼子。
脑中齿轮轻松转几圈,他顺利解出藏在那句话里的深意。
明天他该作为主将出击了,而顾静白将会是与他搭档的助力。
可是,还有一点不明晰的地方。
“为什么你要给她这个。”
他趁机迈进半步,距离再次缩短,言辞亦更不加掩饰了。
“杨玉树,是你的谁。”
预想中的回避和敷衍都没出现,对方稍加思索,反而直言道。
“是顾老师和我都想进校找的人。现在,我找到了。”
“……”
内心震动却不意外,缄默的闫天明收起手指,紧紧攥住这枚标签。
但事到如今再想起对方的所作所为,一直掩藏的病症,他只觉得手里的‘信物’正在发烫。
炽热到烫灼掌心,快让他握不住,更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身上确实也没口袋。
“唉……”
所有躁动化作一声长叹,他佯装没趣地坐下,右腿悬出平台外摇晃。
一是不想太早结束话题,二是需要再确认行动细节,他拍拍身边位置,挑眉道。
“这儿风景是百年难遇的好,更适合赏天赏地畅聊人生,把酒言欢啊,同桌,你敢不敢来?”
邀请挑衅意味十足,金逸沅见怪不怪了,也照样无视。
不过,少年有一点没说错。
在仿佛跃离时间的瞭望台上,与天一起变换的海岸奇美绝伦,美好到能忘却所有纷扰执念。
举目远望粼粼海面,奔走多天的金组长不禁感慨。
进入世界以来,他总算是遇上一件勉强能和‘度假’搭边的事了。
目睹在办公室,乃至整个往生界都找不到的美景,可不就是度假么?
“喂,梁逸沅。”
突然间被唤了全名,金逸沅转头看去,顿时愣住。
只见刚才还正常说话的闫天明扬起脸,双手并用拉扯脸颊,做出一个完全复刻‘囧’字的鬼脸。
毫不夸张地说,仅凭他这几秒的表情,足以毁灭自己在任何人心中的形象,纯粹是糟蹋整张俊脸。
尤其是当他开始揉搓两腮,让‘囧’字各种变换,并配合地发出各种怪叫后。
“呜~呼!”
“咿喔喔喔!”
“略略略、咻——嘣!”
……
堂堂闫少如此卖力地表演,就像儿童派对上被重金请来作秀的小丑。
作为现场仅有的观众,看到最后的金组长只有一句话想说。
“你在做什么。”
今天没人偷袭后背,好端端的一个三好少年怎么就开始发癫了。
撤开了手,闫天明揉着发酸的下颌,无奈而认命地笑道。
“我这不是想试着逗你笑么,谁知道完全没有用啊!”
能有用才有鬼啊!
都这节骨眼了还要搞这些幼稚伎俩,身为‘老人家’的金逸沅只能感叹一声年轻就是朝气有活力。
为防止对方再摆弄出更多鬼点子,他直接隔开半臂距离蹲下,着重交代后续行动的要点。
如他所愿,此后闫天明一直安分聆听。
少年曲起右腿,单手撑在膝头与侧脸之间,而那双率性十足的黑眸就这么盯着他,目不转睛。
持续时间太久,姿势纹丝不动,金逸沅终究没忍住又问一遍。
“你在做什么,闫天明。”
这次,对方没再搞怪打岔。
少年左手探向他耳边,神情庄重的脸好像突然长大了几岁,能够窥见未来叱诧风云的仪容。
他喉头一滚,仿佛咽下什么不可言说的心思,继而飞快收回手。
“你头发上有东西。我还以为是虫子呢,原来是叶片啊。”闫天明笑眯眯地晃着两根捏起来的指头。
看着那枚指甲盖大的叶子,金逸沅眉头微蹙,顺势沉默以对。
突发的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后续对接,他最后也如约将闫天明送回寝室,站在扶梯底端目送。
身处暗处,手电的打光被他调向地面,于他脚边扩出一片扇形白色。
同样充斥白光的上方出口,门在他的仰视中合起,缓缓收回明亮的‘扇面’。
却忽然又重新展开。
一颗脑袋探出来,逆着光朝他喊话。
“喂,梁逸沅。”
“咱俩的这笔账,你还我我还你,现在是越算越理不清了。”
腔调无疑是一贯的玩世不恭,可语速和咬字上又存在细微的,意义非常的差别。
“这样吧,等出去之后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成功逗笑你,那咱们就互不相欠,从此两清,如何?所以在这之前……你给我记住了,下次我绝对会成功!”
像是笃定他会接受,又或是防止被当场否决,闫天明甩了句‘拜拜’就立马关门,用力到在通道内震荡出颤抖的音波。
等一切归于沉寂,独自留在黑暗里的人发出声叹息。
“唉。”
相同的哀叹,他曾在进入之初,也就是面对糟糕的金手指大转盘时发出过。
失策了。
一模一样的结论,应对程度相当棘手的情况。
相当,却不相似。
烂到极点的体验项目是别人不认真的产物。
而那份有意后退半步的情感,却是认真的结果。
看似因为一片发梢间的残叶确认,实则是难以自持的心潮诱骗。
凌晨时分,躺在407八号床的闫天明无法入睡。
他手里还把玩着半枚树叶,两眼和脑袋一起放空。
每到这种‘待机’时刻,人总会想起些奇奇怪怪的事物,然后像卡住的磁带莫名循环。
现在的他就想着《繁星闪耀日》旋律,想着无名歌手的《浮于夏夜》唱词。
作为靠歌声就能把人逼疯的音痴,他自觉地收敛声音,只是做出微弱的口型,低念着循环最多的碎片,一段记忆尤深的歌词。
“我想,送给你……”
——我想送给你向日葵般的亲吻
——在新月与晨星共舞的仲夏夜梦中
经过十六天的沉淀,多次冲动误事被诟病的他得出有生以来思考最久,也是最笃定的判断。
在几小时前的海崖边,面对着和平常无异的臭脸同桌,他一样想要。
想要费劲浑身解数,只换得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动。
想要挖空心思辨析,在彼此思绪同频时欣然互望。
想要捧住对方一边的脸,落下日光那般温暖柔和的亲吻。
从额头开始吻到眼角,绕一圈来到眉心和鼻尖,像雨露与叶片之间的玩耍,在两颊上流连忘返。
最后,如蝴蝶汲取花蜜停留在薄薄唇瓣上,两舌互度交缠,任其中的芬芳快意浸润喉舌……
时间在构想中无情流逝,呼吸渐重的闫天明翻身把被子一卷,侧身头抵墙面。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膨胀起的欲望最难压制,他还专门作茧自缚,偏要躺在让他动情之人的床上。
如今听着其余室友的鼾声梦呓磨牙声,还有固定经过门外的巡逻动静,他也只能自认倒霉地苦笑。
这下好了,他只能憋住。
憋到浑浑噩噩睡着为止。
攥着半片绿叶,闫天明又忍不住往下钻几分,可耻地包住全身,也调动关于另一个人的全部记忆,想强行邀人入梦。
但这个决战前夕的夜晚,他大概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