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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蒙娜丽莎的假笑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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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这是场败仗。
分明没有宣战仪式,也没经过殊死搏斗,可黑着脸的闫天明无疑是一副打了败仗的嘴脸。
他睡在205寝室二号铺,床位靠近门也斜对厕所。
所以寝室里无论谁进出经过,都会看见他屈膝抱住一条腿,靠坐在最角落的画面。
进江福学院以来,他还从没有过这种‘突发恶疾’的表现。
哪怕上次被关禁闭打得遍体鳞伤,他回来后也是从早到晚乐呵呵,在寝室逮住人就炫耀和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完美剔除内鬼的班长。
此时想起‘梁班长’,闫天明异常的答案也隐隐若现。
可这何尝不是令他们也难以置信的转折。
进校以来安分守己,兢兢业业的梁逸沅竟然藏着一把自制枪……
不,不对。
加入闫少队伍之前就敢跟闻元恺正面对峙的人,哪里称得上安分守己啊。
熄灯预备铃声响了两遍,眼看闫天明还是那副阴沉状态,任子杰重重一叹。
“闫少,你别这样。班长他会没事的,你放宽心点。”
最初自己还说过‘要尽快除掉梁逸沅’,任子杰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会出面做担保,还是发自内心认为的那种。
“我刚才偷偷去问407的狄一玮了,他们说,违禁物被搜出来时,班长完全不意外。”
觉得描述得太笼统,没有说服力,任子杰清咳两声,又搬出新同僚的原话。
“梁班长就像故意这么做的,东西掉出来的时候,他笑得像个为非作歹的恶霸。”
明明借故欺压的闻元恺才是公认的恶霸,却像只纸老虎被真正的狂妄之人轻易击穿。
笑?
沉没在暗处的闫天明动了动手指。
自从在顾静白那确认过自己看不见的‘笑’,他就对此愈发在意了。
是不服气也是好奇,他后面一天比一天起劲,想要看到那脸比冰山冷的家伙笑起来是怎样。
结果自然是像拿羽毛给磐石搔痒,白费力气。
到头来,他同样成了被蒙在鼓里的一员。
从始至终就没被对方纳入‘共谋者’,也是身边的范围。
但眼下,他混沌迟滞的思绪逐渐运作。
自制枪的事他没头绪,可顺着甘愿被抓的企图推导,一道显而易见的链条成型。
“卡……”
闫天明眼里沉寂的光再起亮起,相等分量焦虑也促使他跳下地。
“他要去拿通行卡!”
通行门卡只是目的之一。
能够与宫润伯离开办公室正面相对,即获得‘合理被审’的契机才是最初动因。
主教学楼的四层,黑暗的禁闭室第一次迎来这样的囚犯。
背着手,仰着头,对满地满墙那触目惊心的划痕血印视若无睹。
那道不受任何情绪左右的视线仿佛能直穿房梁,望见一片璨然星空。
但同漫天星光相比,房中的囚犯倒更具夜幕的沉静风貌。
关他的人大概是认为没有铐住他的必要,任他与垂挂的两条铁链共处一室。
默默计时到十九分,外面终于有了响动。
经过禁闭室的共有两人,其中一个却径直离开,只留另一个打开牢门。
金逸沅侧过身,沉沉目光指向眉头微蹙的男人。
“梁同学,你还好吧。”
像以往一样,气质温润的校长没有叱责或摆出愠色,以一味的关怀和循循善诱向学生靠拢。
“我听说你的床位上出现不该有的离奇东西,我想这当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或者……你有什么不便说的难处吗?”
温声询问的同时关上门,锁扣合起的咔擦声又被他的叹息盖过。
“你进来这么久了,想必已经对我苦心管理的这所学校有更多了解。这里不像外面,很难用一般的教学方法规正不良的心性行为。”
“因为你们还太年轻了,犯了小错,动了歪心思,有时光靠打骂只会起到反效果。而最后就算酿成大祸也仅仅关是个几年,永远学不到教训。”
“法律会保护你们这样不健全的无知者,社会上至今还没有杜绝整个可悲现象的办法。毕竟,谁都造不出人的筛谷机啊,不是么?坏种好种的分拣比生养难多了……”
老生常谈的话语,佐以熨贴至心的迷人嗓音,如同催眠用的摆针攻陷大脑。
面带微笑的校长走得更近了。
“但是,我无论怎样都会接受你们。不管是好是坏,又能有多坏,我都会愿意给你们打造一个最适合的归处。”
“即不会让大众困扰,也不会白白浪费你们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还有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生存价值……”
初始的十步间隔仅剩一半距离,他话锋突转,语气也更忧伤缓慢了。
“我不求回报或感谢,只愿你们哪天回想起来,能够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我希望你们记住,我永远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我是最希望见到你们被救赎,得到下一次机会的人,梁逸沅同学……”
代词被名字增加了指向性,那股惑人的眩晕感也似乎找到目标,排山倒海袭去。
袭向一动不动,低垂着头的年轻学生。
借用那满嘴的仁义道德,满眼的虚幻怜爱,男人终于又将一个被救赎者捧在手中,仿佛将给予他无条件的宠溺。
可捧在手心的互望,从来就不是一个双方平等的视角。
那分明是玩物与自作多情的赏玩者,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爱意。
男人的指尖即将触及那名少年的侧脸,肌肤相接前的刹那,冰冷如铁链的质问响起了。
“所以,你就是这样回馈别人的用心良苦,和‘又一次的机会’的?”
在自信万无一失的时刻受惊,人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愣住。
因为现实的发展超过了头脑运算,无法再像正常程序导出正确与否的答案。
而若没能守住‘黄金三秒’的最佳反应期,那下场正如此刻的宫润伯。
呆愣瞬间他被少年拽住衣领,迎面遭到一击头槌。
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鼻梁撞额头,防御力的等级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更别提这学生看着瘦弱,施力时的寸劲却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五指纤长的手攥拳,上勾正中男人心窝,让其腹部密集的神经脉络一顿歇斯底里。
就这样,先是脑袋被撞破防,后是腹部挨锤重创,宫润伯像条虫软绵绵栽倒,彻底失去意识。
估计两眼一黑的那刻,他还在惊疑自己百试不爽的金手指为什么会失效吧。
甩着发麻的右臂,金逸沅冷哼道。
“金手指互斥原则。现在看来还是有必要设置的。”
虽是他的初步猜测,但也八九不离十。
那是在更早以前,他还没当组长,焜泽也不是副部长的时候。
总部长因为某些小事来探望他,聊天时他顺嘴提了一句。
如果两个同时具备金手指的灵魂不慎相遇,彼此都能互相影响,万一产生龃龉岂不是很容易引发事故。
‘狐不二雄,干脆就让双方自觉避嫌吧’
规矩是总部长定的,大概在笑呵呵说出这话时,那爱胡来的魔鬼就偷偷调整了。
也幸好,在他和宫润伯之间应验了。
而且因为他金手指的效果太烂,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只有他发觉到。
轻松翻找着男人的衣兜,金逸沅眉头微微一皱。
浅黄门卡是到手了,可看这厚度,跟贺宇说的‘三四公分’并不匹配。
果然,没那么容易。
“是合并卡吗?另一半如果不是放在办公室,那就是最信任的某人身上。”
他轻声分析着,用白色手帕包住门卡并快速折叠。
因为是下意识的遮掩动作,可怕的惯性思维让他率先复原出了一艘航船,五秒完工。
他那有多动症的同桌天天在他面前摆弄,想不记住都难。
捧着小船几秒,金组长无奈一啧嘴,最后将东西揣进衣袖。
后续行动正如预想中的一样简单。
因为过于信赖金手指,宫润伯在这深夜遣散了疤面和其余教官,他的办公室毫不设防,成了让别人能随意进出的大堂。
还是上次搜查过的墙中暗格,里面塞着满满当当的录像带与一本文书档案。
就在金逸沅搜罗时,门外的走廊飘进来了脚步声。
沉重,缓慢,像是不慎滑进沼泽的战车,因为害怕陷得更深而寸步难行。
不过为了去到某个地方,它依然固执地冒险行动了。
一时听不出对方是谁,金逸沅轻手轻脚合上暗格,悄悄躲进门后的阴影。
只来一个人他还是有余力解决的。
神秘访客途径禁闭室,停没几秒又继续向前,直奔校长办公室。
他似乎连隐藏都不愿意了,踏出一串惊天响的噼啪声,迫不及待推门。
闯进来的瞬间右侧袭来一道劲风,他撤步移身,先后避开瞄准他眉心与颈侧的攻击。
场地限制了他的还击,看清人影后的情绪更是绊住他的所有动作,让他只能像小偷一样被缉拿在地。
如此,快狠准的警察也认出他是谁了。
穿着教官服的某刺头。
“闫天明?你怎么进来的。”
膝盖抵着对方脊背,单手制住对方双手,金组长惊讶值飙升,险些没控住语气。
“瞧你这话问的、同桌,我当然是用两条腿走进来的呀。”
回答和上次在剧院一模一样,此刻脸蛋贴地板的闫天明表情却要丰富也激动多了。
“我倒是还想、还想问你——”
压在身上的力道始终没减轻,后背的不适感令自己冷汗狂流,闫天明艰难地挤出笑脸反问。
“你这回是打算滚着出去,被抬着出去,还是现在先松开我一起跑出去?”
可怕的朝夕相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金组长就摸清他的底了。
这不怕死的熊孩子王,竟然偷偷翻出宿舍,又在楼下偷袭巡逻教官,穿上对方的制服冒充。
如果够幸运的话,离有人发现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
刺耳铃声骤响,打破金逸沅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他迅速收手拉起对方。
教学楼下层已有人群聚集,嘈杂的脚步与叫喊声正在逼近,兜兜转转,金组长竟还是把闫天明带到三楼厕所。
这该死的与厕所的不解之缘!
暗暗咒骂一声,他用拖把杆抵住门,转身已看到闫天明在撬小窗。
虽说厕所的窗户比教室的陈旧,构造也更容易破坏,可手头工具就剩木扫帚,怎么都有点为难人了。
意识到这点,连续掰断两根木柄却只撬开边缘的闫天明勉强一笑。
“同桌,一会儿你瞅准时机跑吧,我拖延个十几个人几分钟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口腔溃疡’的身,还是别去混拳击冠军的路子了
为不再触怒已经散发冷气的威武同桌,额前冒汗的闫天明选择咽下这句调笑式的提醒。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被人从旁顶开。
折断的木杆被摔在地上,取而代之是一双手扣住翘起的金属框一角,随后——
“哐当!”
金属框连螺丝钉连根拔起,像一截干枯的树根脱离了灰色水泥墙。
清楚窗框有多结实,闫天明顿时瞪大了眼。
这可不是之前在山林焚|化|炉|撬铁门,这是徒手拔窗啊!
“你、你的手没事——”
他惊愕的担忧被对方盖住后脑的一掌拍了回去。
“你要自己爬下去,还是我丢你下去。”
逃亡开始以来,金组长首次对闫天明开口,降到冰点的嗓音激得后者脊背蹿过一阵游鱼过水般的冷意。
于是他不做推辞,乖乖钻出窗洞。
走廊上,疤面的喝令如虎啸爆发,愠怒的余音冲击着每间空荡荡的教室,震得玻璃轻颤。
“给我找!”
他用不输于训斥学生的音量命令手下,棍棒狂敲收起的铁门。
“连区区两个该死的蠢学生都看不住,如果今晚没找到人,那你们谁也别想睡,把整座楼都翻过来!”
搜查范围已扩张至厕所,一道清丽声音却抢先叫住他们。
“哎哟,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来拆墙装修?”
走廊另一端尽头,大教室的休息间,顾静白披着毛衣外套亮相。
同是校长亲自聘请的职工,她暗带锋芒的美艳在一众蔫蔫的病教师里格外突出。
拥有独立办公室的待遇,她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因此忌惮于她,疤面还算好声好气地解释。
“顾老师,打扰到你休息真是抱歉,但我们在抓两个犯错的学生,是你班上的,望你谅解。”
“我的学生?他们能犯什么错?出了事怎么不先来通知我。”
顾静白眼神愈发锐利,大步上前道。
“而且宫校长不是才说要整改治理方针吗?我看你们这——也不像要配合校长的样子啊……”
话语间的停顿她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疤面那有手臂粗的防|暴|棍,没说出的后话不言自明。
她的干涉虽有效,但也只是拖延了几秒。
这群人还是发现三楼厕所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得知此事,疤面老道地通知楼下一起行动,包围教学楼附近的草丛建筑,势要将逃跑的两名‘犯人’缉拿。
再转向顾静白,他冷笑眯眼,明里劝导暗警告地说道。
“我们自然是支持校长改革的,但对冥顽不化的学生,尤其还是某些不识抬举,吃硬不吃软的犟种,也只能下一些猛药来治治了。”
话音刚落,紧闭的厕所门也被撞开。
空无一人的情形是意料之中,疤面领着浩浩荡荡的搜查队正式下楼追捕。
看似担忧的顾静白在走廊远望,直至视野中的手电筒光似萤火融入夜色,她才慢步往回走。
踏进休息室的瞬间立即反锁,她拉开小床前的帘子,不再掩饰谴责的目光。
“先是副班长带头闹事被革职,后是正班长窝藏违禁品还袭击校长潜逃,你们俩‘好学生’要我这老师以后把脸往哪放?我工资怕是要被扣光了。”
折叠床下,两名逃犯趴地闭气,等她说完才放松一点。
“别担心啊顾老师,钱不过是身外之物,而且这里发给你的钱不干不净,你还不一定愿意收呢。”闫天明照旧嘴贫,慢慢向前爬,“而且,你都已经是我们的同犯了,哪能两头吃?这生意做得太不厚道了吧。”
今天有另一人在场,顾静白懒得刁难他,转而去取橱柜上的药箱。
虽然顺利逃过疤面的追击,可两名少年衣衫凌乱,手也布满刮擦痕迹。
“得亏你们敢从三楼爬到二楼又敲我的窗户,万一摔死怎么办?”她不禁数落道。
踩着陈旧破烂的排水管,抓着尖刺铁网和仅三公分宽的窗沿,饶是疤面也料想不到,学生当中竟然会有做出如此疯狂行径的人吧。
“谁让老师您教导有方呢?”
闫天明已爬出床底,脏兮兮的手碰到床单,果然被嫌弃地一瞪。
“我们这么听您的话,老师您可千万要再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哦。不然我只能被抓回去,然后又要麻烦您陪我练歌了。”
不算其他理由,光‘陪练唱歌’一项就够顾静白全绿灯通过了。
“行了行了,快出来把你们的伤口处理一下。嗯?梁班长,你可以出来了。”
打开药箱的顾静白,已经起身的闫天明,二人的目光都汇到一处。
那依然缩在床下不动的身影。
距离更近些,闫天明最先看清对方躯体的微弱颤抖,还有几根发丝贴地时的轻抽。
不好的预感连同之前才压下的焦灼爆发,他单手推开折叠床。
床板下,原本平趴着的人已侧身蜷起,双手死死按压上腹部。
失去血色的脸上只有两道细眉受其牵动,眉心处的纵纹很浅,也把对剧痛的忍耐升级成了对抗。
但对抗的结果是,他最终还是松开紧咬的牙缝,呕出一大滩乌黑浓稠,夹杂颗粒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