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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蒙娜丽莎的假笑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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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犹如腐朽床板被踩断,光滑平面被刮擦,刺耳得别具一格。
魔音,绝对的魔音贯耳。
“停!停停停——”
关掉音响,老师顾静白不耐烦的叫喊终止魔鬼之声,也拯救了她被折磨的耳朵。
三楼的合并大教室里,她严肃抱臂,在寂静中深深吸一口气蓄力。
最后,直接爆发。
“闫、天、明!你高音像公鸡,低音像水牛,最简单的发声你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音是准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论威力,顾老师来势汹汹的怒斥也与魔音制造者相当。
可后者搔搔头发,依然笑脸相迎。
“就——自然而然的,非常认真努力,按照您教导的……”
闫天明的解释声渐弱,站姿愈发乖巧。
因为很显然,将他留堂练习合唱的顾静白要发飙了。
四天前,他被对方告知自己入选了合唱团,将在下个月初登台表演,为迎接来岛上的重要访客。
合唱团总数九十九人,他是他们班唯一得到名额的。
而集体训练要下周才开始,因此,提前帮他熟悉曲谱的任务就光荣落在他的班主任头上。
“你是音痴你自己不知道吗?啊?!”
“你居然还有脸说认真努力,我看你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啊!该死的!怎么会有人能跑调成这样……”
负责他的班主任失去冷静,用教鞭反复抽打着讲台泄愤。
若是自己故意整蛊,闫天明很乐意欣赏对方这般气恼的模样,可如今他无奈地笑,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口。
这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怪象。
很早以前他就意识到,他认为的正常旋律,无论是用乐器弹奏的还是唱出来的,别人总能听得龇牙咧嘴,神经过敏。
如果只是唱不准音也就罢了,可他的错乱不是一星半点,靠任何技巧或死记硬背都无法改正。
“呃,老师——”
“你给我闭嘴!”顾静白双目发红打断他,打开提箱翻找着什么,“我要先洗洗耳朵,不然我到明天脑子里还全是你恶心的声音,夜里根本睡不着、睡着了也做噩梦!”
岛上不准携带通讯工具,这条规则约束的对象还包括教师职工。
于是,顾静白掏出一件逗乐闫天明的老古董——磁带机。
估计是真被魔音刺激到了,顾静白看也没看磁带内容,她随手抓了一盘就插|进去,连上已经发黄的蓝白耳机。
闫天明哭笑不得。
老师提前罢工,他无奈拿起桌上的乐谱。
《繁星闪耀日》,是一首混声四部合唱的歌曲,作词作曲人不详。
虽然是能逼疯人的音痴,可他鉴赏音乐的能力却很正常。
听过伴奏两遍,他中肯地将曲子评价为‘幻想家的极乐梦’。
轻柔却不失活泼,灵动且韵律飘渺,如果搭配上整齐的人声,想必一定会带来一场美妙的天堂之旅。
翻来覆去看着歌词,目光停在一句‘我与你在夏日的繁花之间’,他手指莫名抽动。
他最终没忍住轻敲桌面,示意顾静白摘下耳机。
这处处提防鄙夷他的双标女人抬眸,却是挑衅地摇摇头。
你直接说,我看着呢——她无声做出口型。
闫天明无奈。
如果听过他唱歌的人都会这样,那他是不是可以直接靠唱歌征服世界了?
边腹诽着,他问出记挂一个早上的事。
“我们可敬可爱的梁班长,他最近到底在和谁一起忙?怎么成天不见人影的。”
也不知有几分是真,闫天明撇嘴指向他们的座位,语气哀怨地控诉。
“明明是我同桌,结果一声不吭抛弃我,如果他是去找别的小白脸,那也太过分了吧。”
忙倒也不至于。
不过和闫天明讲的一样,金逸沅的确和某位‘小白脸’搭伙工作了。
五班的齐乐。
仿佛是因为和校内的‘超级变态’碰头,他也一并获得了特权,轻松进入曾经的学生禁区——档案馆。
潜入那晚时间紧张,他和闫天明进来只探索了一楼。
如今连续三天和齐乐同行打扫,他已差不多掌握布局。
七层高的大楼,建得气派又宽敞,其中四到六层竟修成剧院样式,规格完全不输外面的正式歌剧院。
想必下个月,合唱团就将在这迎接观众的欣赏和喝彩。
踩着叶纹的大理石地板,金逸沅于脑中复原整座档案馆的设计。
根据敢死队员贺宇透露的,学院建筑底下都有地道互通,而经他短暂的调查计算,该档案馆的下沉空间要远比地上的房屋大。
“今天也是,麻烦你来负责二楼的座位。”
齐乐轻飘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说话时没转身,却能准确知道金逸沅点头的回应,再续上一句。
“你的新朋友,他还好吗?你不去陪他,没关系吗?”
金逸沅哑然,脚步慢了半拍。
也不知齐乐是怎么想的,跟他再见面后就默认闫天明是与他亲密无间的‘新朋友’,冷不丁就会问他为什么不去陪伴对方。
别说陪了,他现在躲那熊孩子王都还来不及。
好像就是在昨天,被追随者簇拥的少年凝眸望来,说着他的信条宣称要击溃校长,端掉整座学院以泄心头之愤。
除了宣誓,更有邀请他一起‘为非作歹’的意味。
不是仅这一次,而是未来的次次。
兴许等出了江福学院,这人还会想方设法挤到他边上找事吧。
可对方是世界核心,是所谓的故事的主人公,更是对他来说一个不会再见的异世过客,是颗真正的‘流星’。
暗道一句真麻烦,金逸沅回答齐乐。
“他要跟老师练习唱歌。”
就是不知道练的怎么样了。
脑中刚闪过一句话,他被迫止住脚步。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
和往常一样,齐乐从衣服内兜里拿出手帕,轮流擦拭着十指,动作机械且带着古怪的偏执。
默默站在后方,金逸沅神色平淡,他只等对方犯病结束又继续跟着人走。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更珍贵的东西进来的
——没想到,你变了
当他第一次将闫天明‘出卖’给宫润伯校长时,齐乐在楼梯上对他说了这番话。
那时他只当对方是胡言乱语,如今再一回想,徒留无尽唏嘘。
在他看来,痴傻愚钝的吴伟宏也好,精神异常的齐乐也罢,这两个被学生教官一起妖魔化的孩子,其实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
求救。
分明不知道该向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求救,但他们的意识还在身体这一容器中徒劳挣扎,伤己又伤人。
因这份悲凉感慨,金逸沅主动包揽了双人份的工作。
齐乐总是会在进入剧院后在第一排中间坐下,仰头望天一直到打扫时间结束。
看巡逻教官那熟视无睹的样子,他这已是固定行为了。
带着工具,金逸沅独自上到单间包厢,在这他能将舞台与下方的每一排座位收入眼底,如同高高在上的观测者,真正无兴无恶的审判者。
就像原来的他。
厉栩庆。
他默念着校长的原名,对方坎坷的前生自动在脑海回放。
生于音乐世家,厉栩庆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且相貌出众,自幼出入各大国际舞台且屡屡获奖,少年时期更是成为传说级别的神童。
可父母利用他牟取钱财,一些不干净的交易也来者不拒,更是趁他还没独立就无视他的意愿将他送上星途,用无数合同将人绑在身边。
种子在此埋下,最后结出他不断被身边人利用、背叛、伤害,到头来身心皆损的不幸果实。
因为厉栩庆的一生都在别人掌控中辗转,所以他才批给对方以操控为基准的金手指。
同他预想的一样,屏蔽部分记忆再入世后,厉栩庆如愿得到梦寐以求的人生。
谈不上大富大贵名留青史,但却是一生平凡温馨,远离纷扰。
于是,如冬雪消融在春日暖阳下,厉栩庆那载满怨念的灵魂在那一世顺利渡生了。
可若真如此,现在的宫润伯又是什么?
金逸沅擦拭地板的手顿止。
他察觉有什么人正走上来。
步伐稳健又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就像被豢养惯了的动物偶然回归野外,被好奇与对自然的亲和牵引,不知不觉踏入更深。
很遗憾,这只‘小动物’长着闫天明的脸。
“喂哦——同桌,我提前结束来帮你了!”包厢门口,闫天明以双手拉帘的姿势登场,“你高兴吗?开心吗?有没有觉得我特别——”
“你怎么进来的。”
亮相开场白被冷冰冰打断,闫天明满脸堆笑不变。
“瞧你这话问的,我当然是用两条腿走进来的呀。”
金逸沅轻轻一叹,起身将布丢入水桶,那股嫌弃劲仿佛是也想将眼前的人摁进去。
“你给我认真回答,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见他如此,闫天明也不耍宝了,插兜往门旁一靠。
“尊敬的顾老师认为我天赋异禀,而她水平有限,唯恐拖累教坏了我,所以就带我过来,提前自主练习啦。”
眯眼端详三秒,金逸沅冷笑道。
“当真?”
同是单手插兜,目光深幽,被他这样看着,闫天明莫名又站直了点。
“呃咳!其实是我唱得难听被她踹了,刚好我和她都想找你,索性以练唱为申请理由一起进来。”
匆匆说完这听起来像瞎编的理由,闫天明大步向前,停在金逸沅身边俯瞰。
外舞台亮着两盏大灯,把前景照得一片惨白,也将红幕衬得凄厉。
此刻二人朝向相反静立,也不约而同想起一件事。
这还是三天来他们第一次正经的单独相处。
不知过了多久。
闫天明:“我想问你——”
金逸沅:“你的那个——”
分不清谁先抢谁的话,二人双双沉默。
可紧接着。
金逸沅:“话说你——”
闫天明:“对了我——”
相同的‘撞车’和长久沉默再现,他们最后一个沉沉叹息一个破功发笑。
不过小插曲似乎起到调和作用,将原来堵塞的别扭氛围冲散,重回最初。
“你是害怕了吗,同桌。”闫天明站没站相,耷拉在栏杆上问道,“你最近天天躲着我,却又不说为什么,小心会被怨恨上哦。”
“无所谓。怨与被怨本来就是最难解的因果关系,所以我只做不违本心与法度的事。”
听罢一番话,闫天明只抓住重点。
“你还真想躲着我啊!?”他连懒散站姿都保不住了,松开栏杆向人倾身,“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成为学院双雄,携手大杀四方,最后驶向爱与幸福的彼岸吗?”
就是躲这个啊!
抬臂以手肘阻拦少年靠近,金逸沅抗拒的意图明显。
“顾老师来前,我给过你一张纸条。”
“你当时收下了。”
他的两句提醒犹如棒槌,不说给了闫天明重击,却也让他心狠狠颤了一下。
【我达到我的目的后,就不会再跟你有任何合作往来】
当初让自己一笑而过,宛如约法三章桌位线的文字浮现,闫天明眼中彻底没了情绪。
他不会傻到直接质问‘目的’是什么,更不担心对方会供出他的底细。
因为就如刚才自述的,这人真就只做不违本心与法度的事。
恐怕之前跟他的‘同流合污’,也是因为道路相同吧……
“行。”
磨蹭半晌吐出一个字,闫天明似乎接受了这突然的划分界线。
接受了,然后一声不吭抢走拖把抹布,让金逸沅无事可做。
接受了,然后面无表情在休息时专挑金逸沅身边坐下,执拗地不看身边一眼。
相处时间其实未满半个月,日常的交流拌嘴也只流连表面,可斜睨着少年倔犟的脸,金组长不免再叹气。
“我说。”
他看不下去闫天明的闹脾气,终究把藏在腹中的后话道出。
“和你终止合作是一回事,但欠你的那部分,我会另外偿还。”
闫天明耳朵动了动,依旧目视前方,不肯转过脸。
而与他期待的真情吐露不同,后来淌过耳畔的话语平淡却鞭辟入里,令他无法抗拒。
“既然你决定了要改换目标和策略,接下来就更应该注意把控与旁人的距离。”
“我现在是那位的半个眼目,不管你怎么想,你手下的人总会看到这点。无论你解释还是施压,都会造成隔阂。”
“校内的管理宽松了,很多地方也不设防,可追着你我的眼睛只是更多,他们的企图也不尽相同……”
要点全是闫天明知悉的,这些话也是他最厌烦的说教类型。
可荒唐的是,他完全挑不起那根叫在家让所有人头疼的叛逆神经。
最初是好奇,后来是试探,渐渐地在刻意的玩笑与偶然的意外中靠近。
他本以为,走过一样流程的梁逸沅是与他越绑越紧,可事到如今他才发觉,原来被绳子束住的,其实只有他一个。
他的怒,忧,喜,惧,没有一样逃过对方的牵拉。
就像现在,他那些幻象般的怀疑,不满,以及困扰他数日的患得患失,也全数瓦解在这人冰泉般的嗓音中。
“以上,我是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与安危考量,特此建议你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分寸感,另外。”
中间停顿三秒,金逸沅微微侧过脸,眼含谴责。
“也请你别再多此一举地叫谁关注我的‘口腔溃疡’了,你还不如先治好你的‘后背妄想症’吧。”
听到这闫天明语塞,扭捏地动了动身子。
他搁在扶把上的手移位,不经意间擦过对方冰凉的手背。
灵光一闪,他趁机按住这手,佯装激动道。
“请问同桌,你说你会另外偿还我,这里能有我主动讲价的余地吗?”
生怕对方再搬出成堆道理拒绝,他连忙先抛出自己的请求。
“我以同班同学的身份请你这位班长跟老师一起教我唱歌,这总不是可疑合作吧?”
教唱歌?
这岂不是很简单。
怀有以上观点,金逸沅爽快答应了。
然而半小时后他们找到顾静白,借用剧院钢琴伴奏听了闫天明独唱一遍……
“完全没问题啊。”金逸沅拧眉,又怀疑起闫天明是不是在故意诓自己,“为什么你还要叫我教你。”
场面死寂了大概半分钟,钢琴前的顾静白率先开口。
“班长,你中间没走神吧?你从头听到尾了吧?”
“虽然有点太大声,但不至于难听吧,合唱不会有问题。”金逸沅点头,表情甚是认真。
令他奇怪的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闫天明看他的眼神莫名更炽热了。
简直像要冲过来给他一个吴伟宏的同款熊抱,还要将他举高连续转六圈庆贺。
“你、你不觉得难听?”顾静白连追问的声音都抖了起来,“你难道不觉得那像三百只鸭子被割喉,五百只猴子在发癫,整个世界的人一起放响屁吗?”
听着夸张过头的比喻,金逸沅虽感疑惑却还是如实道。
“不会啊,很正常啊。”
这一刻,闫天明握拳仰头,一副死而无憾的安详模样。
而顾静白低头捂耳,仿佛脑内地震。
完了。
她看着眼前两名少年,彻底放弃了思考。
这两个家伙,是旗鼓相当的音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