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师兄》日照江南岸

2、第 2 章

　　教书诲人的事情对苍来讲从来就不难。
　　更何况翠山行记性上佳，过目不忘。苍每日除了经书，还爱讲些奇趣风物。有时是在架上随手拈了本书，便翻开了讲，讲罢第二天都忘了前一天的书放在何处。总是翠山行静静上前从架上准确无误地把书抽出来，再翻到昨天讲的那页，指着最后一个字递给他。
　　苍这时就笑笑地去摸翠山行的头。
　　翠山行像是不大喜欢，会缩一缩脖子，却依然停在原处，由他摸。
　　于是苍就哈地一声笑出来。

　　玄宗的入门课其实相当简单，多是些照本宣科按部就班的内容。翠山行年纪小，许多经书讲过也未必明了，许多口诀记住也未必识用。修道一事，能领悟多少，能透彻几分，从来就是该看机缘，看天数。
　　于是很多时候，苍只是挑上几本比较浅显的书，让翠山行伏在自己的书桌上慢慢抄写。而自己则在一旁，看些翠山行还看不懂的书。

　　“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吾。”苍说。
　　翠山行很听话地点点头。
　　但是他从未开口。每每抄到不解之处，翠山行的笔便会在空中悬停，双眼凝视着那行不解的文字，沉默许久。
　　而苍，则总会在此时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看那具瘦小的背影。
　　阳光洒在桌上，翠上行的发丝上，像清晨山中的雾气，笼住了一颗晶莹碧绿的仙草。
　　半晌，翠山行的笔终于又落到纸上。苍在他侧后方，只见到两片嘴唇紧紧咬了一下，却从来也没等到那小小的身影回头叫自己一声“师兄”。
　　不知为什么如此倔强。
　　苍只是笑笑，又低头看书。

　　一日，仍是午后晴光大好。苍突然从座上起身，走到门前，负手而立。像是在等什么人，平日沉静的面容里透出难得的欢欣。
　　翠山行的心突突跳起来。
　　苍的侧脸在日光下如出关时一样耀眼。
　　忽然，翠山行听到赭杉军的声音：“好友。”
　　然后是苍，带着笑意迎上去的声音：“好友。”
　　“吾来找你研习新近琢磨出的一套剑法。”赭杉军道。
　　“吾也恰有此意，近日想到几式新招，正想去寻好友。”苍道。
　　翠山行看见苍回身进屋，脚步如风，解下墙上佩剑，倏忽便跟赭杉军一齐不见。
　　紫与赭两抹艳色并肩而去。
　　身影快得几乎连看也看不清。
　　翠山行看看自己，握紧了手中的毛笔，许久许久。
　　笔中墨汁终于如泪一样滴下来。

　　苍从后山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漏夜寂静，四下灯火早已灭了，庭院里只有一间房里还透出亮光。
　　苍远远停在自己屋前，见到窗上映出的小小人影，也是怔了一怔。
　　他也不知自己出于何种心思，刻意收敛起了气息，悄悄推门进去。
　　翠山行全神贯注，果然没有听到苍进屋的声音。始终是腰背挺直，一笔一画，不疾不徐。
　　桌上叠了三本书，书旁厚厚一摞纸。上面字迹娟秀，仔细工整。
　　字如其人。

　　苍就背着手在他身后看。
　　他将自己的呼吸与翠山行的呼吸调在一个节奏上，将自己的目光紧贴在翠山行的每一个笔画上，静静地看着。
　　直到烛花啪的一下爆开，苍伸去挑烛芯的手碰到了翠山行的手。少年的笔掉到桌上，纸上被沾出一滩滩墨迹，烛光忽明忽昧，窗上人影摇曳而接近。

　　“师兄。”翠山行匆忙起身，脸被烛光映得通红。

　　苍柔声道：“这么晚不睡？”
　　翠山行垂着头，低低道：“师兄……没有吩咐。”
　　苍笑了笑，那声音里的落寞让人怜惜。他想去摸这个少年的头，却最终没有伸手。
　　翠山行站立的位置，刻意地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是吾忘记了，对不起。”
　　翠山行诧异地抬头看苍。
　　苍的笑容柔和，晕在灯光里，让翠山行看得有些发怔。

　　突然，什么东西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哈，连东西也没吃么？”苍此时的笑容，却比见赭杉的时候更阳光，更欢愉。
　　翠山行红透了一张脸，双手使劲按住腹部，却怎么捂都捂不住擂鼓般的声响。
　　又一阵叫声响起，源头却是另一人。
　　“吾也没有。”苍极自然地一笑，又极自然地牵起翠山行的手，“走，找些吃的去。”
　　翠山行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由他握着，茫然跟着他的脚步。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