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师兄》日照江南岸

1、初见

　　“好好看家。”苍在走的时候，这样吩咐翠山行。
　　翠山行在的地方，苍总是管那儿叫家。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掸了一掸衣袍，留下喝了半杯的茶、拨了一曲的琴，头也不回地走了。
　　琴旁炉里的檀香，才刚刚燃起。

　　“嗯。”翠山行点点头，檀香的味道在鼻尖袅袅散开，每一天都会在午后由自己亲手燃起的味道。苍的味道。
　　翠山行看着苍转身远去的背影。没有多久，也转身入去屋内，开始他日复一日的功课。他在这个家里看书、练功、泡茶。就像坐在炉旁等待泡茶的水开一样自然地，等苍。
　　只要时间到了，水就会沸炉盖就会跳，就像天时到了，苍自然会回来一样。

　　苍很久都没有回来。

　　翠山行把家看得很好。好到苍随时回来都能在光洁无尘的琴台前抚上一曲琴，喝上一杯茶。
　　天波浩渺的观浪亭里，日日都有琴朝朝都有茶。
　　每次翠山行把琴和茶收起来的时候，总是慢慢调整呼吸，念起师兄传授的心法，然后，气息流转，慢慢地，再次归于平静。
　　就像回到了刚入玄宗的时光。

　　刚入玄宗的翠山行，是同辈中最静的一个。因其乖巧，便被师傅派给了大师兄苍照管，由苍代师授艺。
　　那时的苍，在玄宗傲视同侪声名远扬。宗主闭关，两位护关守关的弟子中就有他。而宗主对他的欣赏提拔，也是举意昭然。
　　翠山行第一次见到苍，便是在他跟着宗主一起出关的时候。

　　六千弟子，齐集总坛。
　　玄宗上下，齐行大礼山呼祝词。刚拜入师门的翠山行也跟随众人一齐单膝落地，低首垂目。宗主的衣袍挟着凛凛威势从他面前掠过。翠山行打了一个激灵，前所未见的庞大阵仗让懵懂青涩的少年升起了不合时宜的好奇。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便见到宗主身后，一袭灼灼的紫色光华，由远而近，从容而来。
　　耀眼夺目。
　　翠山行不自觉地屏息。
　　他不知道是自己忽然不会呼吸了，还是那气息慑住了空气的流动，只知道那一刻，呼吸停止了。

　　少年的翠山行对当时的印象只是震撼，无法形容，也无从追究。但他清楚地知道，当那片紫色终于毫无停留地自身前擦过，一股无端的失落便缓慢曲折地爬满了心中，而后，铺天盖地弥漫开来。
　　翠山行反复在心里念他所仅知的粗浅口诀，直到听见身边的同修说：“喂，大家都走了，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
　　走了？翠山行恍然。
　　走了。
　　苍师兄。

　　翠山行被宗主唤到苍面前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恭恭敬敬的：“苍师兄。”
　　像清晨的山露在翠叶低头的一刻滑落，在阳光下坠入湖面。清澈的嗓音，水波一样的眼睛。
　　苍只是对他简单点了个头，脸上没有表情。他也曾意兴阑珊地看过翠山行一眼，但意兴阑珊，实在不算是什么表情。
　　于是翠山行低下头，不再说话。
　　就像无风的水面，终归于寂静。

　　很多年后翠山行再忆起当时的情景，猜想那时苍多半只是疲倦。替师傅护关已经耗去他大半精力，甫一出关元功未复又乍接重任，换作是谁也难现出什么轻松欢欣的神采。
　　与他一同守关的赭杉军，早回去岩池打坐了。
　　连身为宗主的师傅，也不见得有多么精神，出关时在总坛的宣讲强行激出了雄浑浩荡的沛然真气，但魔界重创终究不是一时三刻能够尽复，一下得坛来还是要再去打坐调息。
　　苍已是他们中撑得最久的了。
　　可少年的翠山行又如何会明白。
　　少年的他时下只觉得，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师兄，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宗主捋捋须子，满意地在翠山行肩上拍了一下，再对苍颔首，便当是交接完毕。
　　翠山行默然看着师傅离去的背影，听见两旁的树上，知了声嘶力竭。
　　苍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空气中没有一丝凉风，所有水汽都凝结在一起。
　　翠山行的手指紧紧攒住衣角，艰难地呼吸这炎夏的空气。
　　不能移动，就像被魇在了梦里。

　　“我们走。”苍负手转身，淡淡一句。
　　翠山行茫然地抬头。

　　“这是你新来的师弟，苍。”
　　“从今以后，翠山行就交由你照顾了，苍。”
　　“师傅相信你一定会将他教导好的，苍。”
　　苍。
　　片刻，翠山行跟上去。
　　苍。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