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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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病床上半躺着的少年迅速伸手按掉手机上的闹铃，然后微微抬起身体看向另一张病床。
俞也半个小时前从手术室转到了看护病房。他手腕轻微骨折，养几个月就没什么大碍了。但主要就是头部的伤。混混头子当时处于体弱期，再加上手臂有伤，捶上来的力度不算大。但总归是脑袋受伤，怎么说大小都得做个缝合手术。
他头部被缝了七针，手上打了石膏，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休息。俞也从昨晚昏迷到现在，医生只能给他打些葡萄糖营养液来维持体征。
程扬体力消耗过大，脱水严重，背上也缝了十几针。他唯一比俞也轻的就是脑袋没受伤，两个小时前从病床上醒来后就一直陪着俞也。他联系了严成宇，问他要了俞也妈妈的联系方式。
秦雪是个理智的女强人，但她唯独对俞也的事情有着疯狂的执着，偏偏这个时候不够理智。她从程扬口中得知了俞也受伤这件事后立马定了张回中国的机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电话里骂程扬。但飞回来起码都得十几个小时，哪怕她再讨厌程扬，也得拜托他照顾俞也。
程扬本来就担心俞也，心里也怀了不少愧疚。他听秦雪骂他也没吱声，还希望对方多骂点出出气。他一边应和着，一边捣鼓着他妈送来的饭菜。
秦雪对外人还是有些收敛的。她见程扬老老实实听她骂了半个小时，也就不再骂了。说了两句客套话就挂了电话。
病房不能离人，程母要回去照顾程安安，严成宇还在来的路上。只有算得上半个病患的程扬留了下来。
程母用自己的关系给他们安排了待遇优质的双人病房。程扬就坐在自己那张病床上，不嫌疲惫地盯着俞也安睡的模样。
程扬手里攥着俞也的病历本。上次来检查眼睛的时候莫医生就备份了，没想到这回还真用上了。他刚刚来检查俞也的情况时把病历本塞给程扬，让他代为保管。
程扬虽然某些时候不正经，但他骨子里是个老实人，没打算看属于俞也的隐私。他视线移到窗外，发现外面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窗户被雨水拍打着，一溜溜的水流模糊了视线，但并不妨碍看清下面的景色。
医院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绿茵茵的草地上各种各样的病人无所事事地玩成一片。此时下着雨，后花园显得格外冷清。雨水击打着长椅，拍起小小的白色浪花，汹涌澎湃，仿佛一用力就能打翻它似的。
程扬嘲讽自己道：“我原来都已经无聊到看长椅上的雨水了吗？”
莫荀看完检测仪的数据后，回头看见程扬捏着那本病历本并没有看的意思。他顿了顿，眸色沉沉，压着嗓子说：“我建议你看看他的病历本。”
程扬不解地歪头问：“为什么？”
莫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那双有些狡黠的眼睛藏在镜片后，此刻却微微有些暗淡。他偏头看了眼在病床上的俞也，手指摩挲着检查报告，说：“经过我的观察，初步诊断他有一些心理问题。”
程扬心头一紧，微微怔愣住。
和俞也相识了大半年，他丝毫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心理问题，甚至还觉得他是颗星星，随时发光发亮能把人心中的阴霾都褪去的那种。
他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呢？
莫荀当然看得出来程扬并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对自己的眼光和专业素养很有信心，于是对他说：“不光是你，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建议你先看看病历本，然后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莫荀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一点是程扬从见他第一面起就意识到的。虽然他爱开玩笑，本人看起来也浪里浪荡，但他骨子里绅士得很，有些触及到底线的事情他碰都不会碰。
一般情况下的他是不会轻易让一个人看他病人的病历的，哪怕他和对方关系多好。
程扬心生怀疑。他默默地看着床上乖巧得像只恬睡猫咪的俞也，终于决定翻开手里的病历本。
等俞也醒来，他一定会和他道歉的。
但不安与愧疚在沉默的氛围中渐渐凝化成另一种情绪。程扬面色愈冷，锐利的眉毛紧紧皱起，唇瓣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震惊、愤怒、心疼。
明明病房里开着吹暖气的空调，他依旧觉得自己霎时间坠入了深海中。冰冷、无助，像是一根根利刺深深扎进自己的血肉中。他像是行走在悬崖边上的孤独旅者。他害怕眼前的一切，但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的眼里没了色彩，只余冰冷的黑白色。病历本白纸黑字，但却最为现实地刺进他眼底。
程扬就这样冷着脸，手指捻着纸角，一页一页翻过去。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四十七......五十一......
左手的拇指指甲无意识地插进食指的肉里，周围已经有血流了出来。但他像是看不见一样，继续翻着那本册子。
他的手指无疑是疼的。但只有这种皮肉的疼痛才能把他从那无情的病历本里面拉出来。
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患者姓名：俞也
年龄：11
诊断说明：左侧第三根肋骨断裂，需进行手术进行人为整合
程扬心里落下一个数字。
六十四。
俞也十一岁之前的病历本上陈列了他大大小小的手术，总计六十四台。
心脏仿佛骤停，他痛得无法呼吸。不知道是背上的伤还是正在流血的手指，亦或是自己那颗紧紧缩着绞痛的心脏。
感觉有无数根细密的银针一同扎进了心脏，让他生不如死。
程扬额头上暴起几条青筋，手里的病历本也被攥成一团。他不敢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居然做了整整六十四次手术！其中有六次是致命伤！
致命伤......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爱的那个男孩，十一岁之前有六次悬在生死线上，当他躺在手术台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完整整地下来！
他视若珍宝的少年，那个此刻正安安静静美得像个天使的干净少年，他居然差一点儿就错过了！
酸涩的泪想冲破那条防线。程扬抬起头，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他捂着眼睛，竟然干笑了两声。干净的嗓音早就被自己憋在喉咙里的呜咽熏成了烟嗓。
“我到底是该怨恨命运的无情，还是该感谢它让他成功活到现在？”程扬不敢再看病床上的俞也一眼，他怕那个易碎的瓷娃娃一不小心就会离他而去。
他是他的光啊。
是他捧在心尖上都来不及的珍宝啊。
哪怕是让他代替俞也承受这些，他都会乐得找不着边儿。
莫荀很聪明。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给程扬一点冷静的时间。于是他没开口，静静地等待着程扬主动问他。
果然，几分钟后，程扬哑着嗓子问：“他的心理问题是什么？”
如果现在莫荀和他说俞也心里没什么毛病他才会不相信。哪怕是再坚强的人，经历......也会变得不正常。
莫荀瞥了眼程扬不是很好的脸色，试探地开口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拿到他病历本的时候就猜测他有一些心理问题。那之后我又试探了几回，虽然不太全面，但我基本可以确定一些。”
程扬认真地听着，恨不得记个笔记。
莫荀：“他儿时受到的创伤很大，我初步判定是家庭纠纷。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很不近人情，但只要相处久了他就会慢慢‘热’起来。但这只是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点。他表面看起来很坚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太阳’。”
程扬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赞同莫荀。俞也这人也就是看起来像块冰，其实内里是个太阳，温暖炽热。
莫荀顿了顿，又推了下眼镜，“但我认为，其实他内心是很脆弱的。他很胆小，他害怕自己喜欢的东西消失。打个比方，如果他喜欢吃苹果，他最好的朋友也喜欢吃苹果。但只剩下一个苹果，他给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本来是个很和谐很友好的事情。但他心里是恐惧的。他在乎那个朋友多余苹果，他害怕朋友会因为一个苹果而离开自己。但他不会表现出来，甚至会营造出一种大方的表现。这一点他本人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换个简单的说法是，他自卑，但不会让人发现他自卑。对方以为他是坚强的，但实则完全相反。于是情况愈演愈烈，最后的结果就是——”莫荀刻意停顿了一下，修长的双手虚虚拢在一起，然后瞬间开花，像是突然爆炸的炸.弹，危险且骇人。他道：“他为自己创造的壳子会溃烂，他紧绷的那根弦会断开，在这之后，他这个人会完完全全地崩溃。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