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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折墨癫狂 贺涟渡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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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有点凉,她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远远的能看见客栈熹微灯光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在附近找一块干净的空地坐下,嗯,从这个角度看星星真的不错!
不消一会儿,客栈那边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走得很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像是松了口气。
“怎么在这里坐着?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挨着她坐下,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不出太焦急。
贺涟并不看他,仍仰着头看星星,没头没脑地问:“你不觉得星星很美吗?”
折墨偏过头来看她,她的侧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多想她会想什么,顺着她的目光触及辽远的星空,深邃,空洞,美丽得叫人痴迷。
“你看那些星星它们靠得多近啊!要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能这么近该多好啊!”
她低低的喟叹伴着凉凉的晚风,像一片轻盈的羽毛似有若无地缭绕在他的心头。
原来是在想念那个人——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眼里不能再容下别人?
低下头,明知道她根本不会看到,还是利用天然的黑暗掩饰面庞上的心痛,默默咽下苦涩,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听见她开口:“丈量星星们间距离的不叫里,叫光年,光年就是光在一年中行走的距离。你知道一光年的距离有多远吗?大约九万四千六百亿公里,也就是十八万九千二百亿里,也就是很远很远,跟永恒一样远。所以,那些看似很近很近的星星其实隔得很远很远,比世上任何一种距离都要远,哪怕用尽一辈子也到不了。”
说完,她兀自地哼起歌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无数小眼睛……”
那是一首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很简单,只有四句歌词,被她梦呓般反复地吟唱,吟唱,吟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无数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无数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若干年后,也是这样的夜晚,他独自站在窗边凝视星空,不经意地哼出这首歌来,那时他才惊觉,原来这是她的一道咒语,深深地束缚他的咒语!
那夜,他不知道是怎样回得客栈,只有在他睁开眼望着灰色的棉帐床顶发了片刻的呆后才意识到原来那夜过去了。
贺涟今天起得很早,折墨下楼时已见她坐在大堂喝粥,头发一丝不苟地绾着,几缕长度不够的碎发随意地垂在两侧,在她一下一下喝粥的时候,轻轻地起起落落。
感觉到他的视线,贺涟扬起了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折墨,快来喝粥!”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昨晚像是他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朦胧的女人,告诉他一个关于距离和永恒的故事,低低地为他唱了一首哀伤的歌。
他曾试图在贺涟的眼中找到昨晚存在的证据,可是,没有。
她很坦然地与他对视,一双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其实,他可以问的,问她昨晚是不是与他依靠在一起看了满天繁星,问她昨晚是不是唱了一首歌。
可是,他不敢,他是那样地矛盾着!一方面,希望确定那个梦境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又害怕真相的来临。这样的害怕使得他退缩了,于是,此生唯一一次的怯懦使他失去了此生唯一一次的机会。
从此把忧伤画在眼角,从此将流浪抹上额头,从此用思念添几缕白发,从此让岁月雕刻憔悴的手,可是,无缘的爱啊,终究还是来得太迟!
她走了!留下一封信走了!
折墨,回曲觞吧。贺涟留书。
短短十个字,她便将他打发了!她便将他推翻了!她便将他丢下了!
不————!!!!!!
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跳过自己的,他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满心满脑都充斥着绝望与不甘,那份被抛弃的绝望与不甘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心房,叫他打着颤,搅乱了满脑的思绪,失去了一切的理智与冷静,疯狂得好像从身体里蹿出一团炽热的火,摧毁着他的灵魂,毁灭着他的世界!
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为什么????
璀璨的星空下,贺涟急匆匆地赶路,已然没有了昨夜悠闲的兴致,本来她还想以昨天的借口出门的,但是显然折墨有了警惕,怎么也不肯让她一个人出门,未免耽误与老黑约好的时辰,她只好编了个借口先回了房间,然后趁着折墨不注意的时候逃出来的,她知道这是一个下下策,折墨很快就会发现异样,然后追出来,现在只祈祷着折墨不要那么早发现了。
对折墨,她还是有些愧疚的,就这样抛下他,确实也于心不忍,但是如果一直这样耗下去的话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渡江了,甚至是这辈子还会有机会渡江吗?
客栈老板的话犹在耳边,“那位小公子收买了附近所有的艄公,叫他们没有他的允许都不要出船,就算要出船也要去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定不能让你知道啊!”
她不知道为什么折墨不让她渡江,难道是害怕去花巫吗?可是折墨不是那样的人啊,他要是害怕当初就不会跟她出曲觞了!难道他不想救儒羽吗?虽然他跟儒羽不亲厚,但好歹他也是白家的人,而且在意欢的时候他从来没说过什么啊!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离客栈多远,她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只能拼尽全力往前跑!
突突的心跳,呼呼的喘气声,寂静的夏夜里,一场让人窒息的狂奔!
终于可以感受到一阵强过一阵的江风朝她扑面而来了,看来离江边不远了。可是,就在她准备松一口气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且愈来愈近,那脚步急得仿佛在催促她快跑!快跑!再快点跑!
“涟儿,你跑去哪里?”
折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很近了,她不敢回答,更不敢回头,只能勾着脑袋拼命向前奔跑!
只是,她的脚步愈来愈沉重,体力也愈来愈差,虽然大脑不断地发出加速的指令,但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来执行了,于是,她只能任由脚步慢慢地变缓,然后绝望地等待着被人抓住,仿佛失去这次离开的机会她便会失去一生的自由!
折墨惊喜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短,奋力朝着那个企图逃离他的背影冲去。
什么一光年的距离?什么一辈子也到达不了?只要他不放手,只要他不放手,一切都是可能的!
就在折墨伸手去拉贺涟的胳膊的时候,贺涟的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身体带着惯性朝前重重地仆倒,她做好接触大地的准备,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反而是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子,然后巧施力量将她拖拽到背后。
折墨预备扶她的手也在她被人托起的霎那迅速地收回,他冷冷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变故,那个带着斗笠的轮廓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不要多管闲事!”
老黑并不理他,只偏头淡淡地对贺涟说:“船就在江边,你自己先上去,我随后就到。”
经过刚才的那段狂奔贺涟的身体已然抽丝剥茧般的无力,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刻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她点点头,转身欲走。
“不许走!涟儿,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吗?”
折墨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急忙探出身子欲拉住贺涟,却被那个怪人老黑拦住去路,情急之下,他推出一掌,却不想那个老黑也是练家子的,于是,两人一来二去地纠缠了起来。
听见他们打斗的声音贺涟停住了脚步,虽然她知道老黑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但毕竟不知道他的底细,而且她只是想离开,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折墨。
“折墨,你们别打了!你就听我的话回曲觞去吧!我是一定要渡江的!”
“不!我不!我不会让你走的!”
黑暗中,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起初还不分伯仲,但几招下来折墨明显不占上风,拆解老黑的身手也不再灵敏,再加上被贺涟的话搅得心神不定,一个不注意下来便吃了老黑一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折墨!”
贺涟急忙上前欲查看他的情况,却被老黑拦下。
“你若想走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
“可是……”
“我点了他的穴道,暂时死不了,你再这么磨磨蹭蹭我就走了。”
贺涟再看向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的折墨,咬咬牙狠心转身离去。
“涟儿!你别走!”
贺涟没有回头,她知道老黑说得没错,要走就趁早,愈拖得长愈是不舍得!走!走!走!绝不能回头!
折墨,别怪我!我也有我想要去做的事啊!
跳上船,老黑解开缆绳,撑船的长篙往岸上用力一撑船便离岸而去。
贺涟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折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可辨认出一个模糊的黑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泪水不自觉地模糊了视线。
再见,折墨!忘记我,好好地生活!
泪水同样划过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折墨的脸庞,巨大的悲恸铺天盖地地笼罩着他,叫他溺水一般无法呼吸,他被抛弃了!他再次被抛弃了!他再次因为那个家里的人被抛弃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十几年来的隐忍,十几年来的伤痛,那些堪或不堪回首的往事,通通涨潮般涌上心头。痛,不可抑。恨,亦不可抑。
他是生活在阴影里的孩子,与黑暗连在一起见不得一点阳光。自卑合着嫉妒如同身体的器官一样随着年龄疯长。
十七年,何其短短的十七年,在他还没学会爱之前,这个世界先把恨教给了他。
直到这次他以为终于得到解脱,终于得到救赎,他以为…他以为……
为什么要牵他手?为什么牵了他的手又要抛下他?为什么不可以留在他身边试着爱爱他?
为什么?为什么?
十七年的隐忍,十七年的伤痛,一朝汇聚,一朝迸发,一朝开在身里,一朝烂在心底。
“啊!!!!!!!!!!!!!!!!”
掌舵的老黑抬头望望那边凄怆绝望的年轻人,又看看身边拼命压抑着却抖得异常心酸的女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究没忍住问了一句他不该问的话。
“心太软,放下难道真能放下?”
十年踪迹十年心,看尽离合处,遍地红尘,惟余平常心。
离别与重逢,不过是一场连环上演的戏,看惯了,习惯了,也就不再难受了。
夜风将他的话与叹息全部卷起,吹散。
回答他的只有那压抑不住的悲恸。
掩在夜色中的沧浪江没有泄露过多的情感,它只是静静地将一些无法承载的悲伤轻轻地安放。
星辉璀璨,江水流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一切都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