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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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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闭眼,封铭知道这回的委托人一定很着急,却不知道人家已经急得快上房揭瓦了。
凌晨才到家,封铭倒头就睡,七点多起来找水喝的时候给赵梵间发了信息,表示按照本事务所的工作流程,自己和廖昕需要一起跟委托人见个面。
这时间上班的社畜应该还没起,或者还在路上,封铭原打算睡了回笼觉再看那边怎么回,结果刚合上眼就被吵醒了。
他晕头转向地按了免提。
“封先生你好,我是赵梵间。”
睡意抱头鼠窜,封铭突然就醒了。那头的声音干净得令人惊讶,比晨曦更像晨曦,自带一圈毛绒绒的金边,甚至能听出其中洋溢着的朝气。
明明是两道完全不同的声线,气质却这样相似。过去和现在顿时揉成一团,封铭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又闭上了。
对方顿了几秒钟,很快继续:“冒昧打扰,请问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封铭清一清嗓子:“方便,你说吧。”
“我爷爷的事情,周医生应该已经跟你说了。我今天请了假,下午要去医院,如果你和廖小姐有时间的话,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见一面吗?”
“我这里没问题,廖昕那边我去问一下,一会儿给你答复?”
“好,谢谢。如果可以的话,地点你们决定就好,我等你通知。”
从这谈吐和态度判断,这是一单相当理想的生意:虽然着急,但人听上去通情达理,之前还通过周升表达过可以接受价格略高,那后面合作起来应该也不会忽然要作死。
可封铭就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人活着就得吃饭,想吃饭就得干活,他捏着手机发了一会儿愣,终究还是拨给了廖昕。这女人可能是想钱想疯了,封铭问时间行吗,她不但一口答应,居然还主动提出开车来接他一起去。
“你不会问我收汽油费吧?”
“看你表现。”顶着一脸跃跃欲试的欣喜表情,她这会儿说什么都好似有一股钱味儿正往外冒:“如果送上门的钱你都不想赚,那就除了油钱,你再借我两万。”
看来她是真的缺这点钱,两万两万的说个没完。封铭一边低头把一会儿碰头的地址发给赵梵间,一边在心里盘算,该不该稍微关心一下自己搭档的经济情况。
廖昕开着个骚气外露的轿跑,在熙熙攘攘的车流里一脚接一脚地刹车,搞得封铭空空如也的胃说不出的难受。晃来晃去的时间长了,原本有些犹豫的话也就晃出了口。
“你怎么回事,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廖昕跟封铭一样,自从全职做这门生意,就再没朝九晚五过。早高峰是什么德行,她恐怕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路怒上了头,一样也是眉头紧蹙,眼里像要喷火。
“我妈去欧洲玩了一圈,我没空陪,就帮她把钱付了。卡卡想学摄影,配了一套相机和镜头……去年下半年赚的钱就用得差不多了,我每个月还有房贷。”
卡卡是廖昕的女朋友,今年二十三,研究生刚入学没几个月就不肯读了,现在参加了一个扶贫助学的非营利组织,经常天南海北地跑活动,忙宣传。
这小孩儿聪明能干,人也漂亮,但性子野得厉害,说辍学就辍学,脾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住。当时别说她爸妈了,连廖昕都觉得可惜,谁知稍微提了两句,卡卡就说“如果连你都不懂我,不如趁早分手”,吓得廖女士一颗老心脏瑟瑟发抖,从此再也不敢啰嗦。
辍学这种大事都没把卡卡的脾气掰顺了,买个相机镜头这等小事,廖昕肯定更没有发言权。况且人家家里确实不差钱,愿意向她开口就是看得起她,没把她当外人,没准廖昕这呆子,一笔钱砸进去还挺沾沾自喜。
她一个T,被比她年轻这么多的P吃得死死的,眼看着夫纲不振到这个程度,封铭自觉无话可说。
感情上的事,人各有命。卡卡愿意活得我行我素,廖昕愿意跟着鞍前马后,他一个外人还是闭嘴为好。
一片安静里,封铭稀里糊涂又睡了一会儿,最后廖昕车都停好了,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才勉强睁开了千钧重的眼皮。
这精神状态活像被鬼吸干了阳气,廖昕本来志在必得地走在前面,结果封铭一个大男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半天都没追上来。她扭头看到搭档这个死样,不由小声嘀咕:“夜里干什么去了,你就这样见委托人?”
“要不是我昨天半夜见的周升,你能今天就约到金主爸爸?”走到咖啡馆门口,封铭终于跟她步调一致:“……你给我稳重点,明白吗?急单没好事。”
廖昕白了他一眼,用力拽开玻璃门往里走,把自己凡事非要往坏处想的丧气合伙人甩在了身后。
他们其实已经提前到了,但没想到,赵梵间到得比他们还早。
有一大早那道声线做铺垫,赵梵间人长得还不错,封铭就没觉得有多意外。廖昕是外貌协会资深会员,欣赏美色不论男女,这一眼望去,撞见赵梵间含笑从座位上站起来,居然当场很没出息地“哇”了一声。
还好她还知道要点脸,音量压得够小,封铭觉得应该只有自己听见了。就这一打岔的工夫,赵梵间已经象征性地往前迎了几步,然后陪着他们走到刚才选好的桌子边,顺手帮廖昕拉开了靠背椅。
封铭用余光瞥了一眼廖女士——没心没肺的,果然已经笑成一朵花。
与男性委托人的第一次会面,一般都是封铭主导,廖昕在一边重在参与。她很自觉地坐到里面去,封铭就只能跟赵梵间相对而坐。三个人分别都点完单之后,他不经意间一抬头,正碰上赵梵间也看向他。
四目相对,空气里像被抽干了氧气,封铭一下就觉得心头焦躁起来。还好,赵梵间很快收起了不合时宜的凝视,率先挪开了目光。
……都而立之年了,怎么会还有这样的眼神。既然还有这样的眼神,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到急着形婚的境地。
封铭略闭一闭眼,压下心绪莫名的翻滚,尽量平静地开始走事务所的正常流程。
“赵先生对出柜这件事怎么看?有打算吗?找人走形式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希望跟将来的太太走到哪一步,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这开场白十分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廖昕脸上照常微笑着,在桌子底下狠狠给了封铭一脚。
赵梵间也是个神人,上来就将军,他明朗的眉宇间竟没多少波澜,只是低头沉吟了一下,很快就递上答案。
“早几年试着跟我爸妈谈过,他们拒绝讨论这件事,但后来就不催我带什么女朋友回家了。爷爷年纪大了,没必要惊动他,我在老人家面前还是照常说女朋友年纪小,我爸妈也帮着我圆谎。后来我爷爷刚确诊那会儿,提出希望我尽快结婚,我跟爸妈说要不我找人来走个形式,他们说能办成的话就尽快。我个人的打算是不领证,只办酒,过一两年告诉两边家里性格不合,和平分手就行。”
“针对赵先生这种情况,我们的建议也确实是不领证。但如果酒办完了,一方或者双方父母催生,赵先生打算怎么应对?”
“我个人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如果真的发生了,我爸妈这边,我知道怎么应对。至于女方,就要麻烦你们帮忙介绍一个靠谱的对象了。大家都是相互帮助,我希望好聚好散,也别让女方家里闹得不愉快。”
这思路之清晰,态度之良好,处处都是这一单可能会又快又顺的征兆。跟这样的人合作理应很愉快,封铭趁着端杯子,又在心里捋了一遍前因后果,然后转头正好看见廖昕那种眼睛里标着美元符号的表情,他差点要脱口而出的其它问题就这么生生打住了。
她正缺这笔钱来填窟窿,自己又何必做绊脚石。
就在他没吱声的这点时间里,廖昕大约是想挽回刚才比查户口还尴尬的气氛,已经格外热情地开始问起了赵梵间对“合作对象”的要求。
虽然都是弯的,但是gay和les的圈子从来就没交集,因此封铭和廖昕各自负责一半资源。如果这一桩生意的委托人是男方,那廖昕就会负责物色一个基本符合要求的女方,约封铭一起跟人家见一面,或者自己去详聊之后把关键信息转达给封铭,封铭再去跟委托人说一遍,大致满意的话就安排见面。如果委托人是女方的话,情况就倒过来,找人的活封铭负责。
赵梵间整个人堪称赏心悦目,五官英俊、穿着得体、笑容温暖,却像一根眼中钉一般,让封铭多看一眼都心里不舒服。他自知这情绪来得没道理,所以把提问的角色慢慢让给了廖昕,自己扭头去看隔着窗的街景,只想让注意力四下游荡一会儿。
可人的耳朵并合不上,赵梵间的笑声还是萦绕在他耳畔。
——这人真是讨厌透了,为什么笑起来都比一般人多几分真诚。廖昕做这门生意前是个财务,生就一双钻在钱眼里的势利眼,算得上老于世故了,竟在赵梵间这样的笑里渐渐放下戒备,越聊越放松了。
封铭皱着眉抿一口咖啡,在心底叹出一口气。
赵梵间既然已经跟老爷子鬼扯了这么久“女朋友”的事,封铭本以为他会提出很详细的要求,让廖昕给他找一个正好合得上鬼扯内容的女方。可她问来问去,赵梵间都只说了“相貌上过得去,年龄别超过三十”这两条,其它方面都一口一个“不要紧”,“无所谓”。
这下连廖昕都疑惑起来,封铭把视线从隔着落地玻璃窗的街景上收回来,再次跟赵梵间对视:“以赵先生这么简单的要求,在身边找个符合的应该不难?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们来做?”
“确实不难,可我信不过。”赵梵间神情平和,自有一番坦荡荡的态度:“我家是做生意的,我的很多朋友都是我爸妈那些老客户或者供应商家的孩子,这样两代人都认识的关系……再熟悉也总会有顾虑。哪怕明摆着是les,明说愿意帮我,我也不敢接受人家的好意。”
封铭盯着他的眼睛,又停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赵先生倒是……”
“赵梵间。叫我名字就好。”
“你倒是很信任我们,但是有些不好听的话,我还是必须说在前面。我们会尽量保证女方没有恶意,但二位都是成年人,往后的事情我们概不负责,只能在有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建议。”
廖昕扔过来的眼神又像是想踢人,封铭没理她,继续仔细观察着对面这人的表情。结果又一次的,他近乎挑衅的言辞被对方稳稳地接住了。
赵梵间甚至没出声,只是直视封铭,轻轻一点头。
“还有,周升说,他已经提醒过你,这一单的报价不会低。”
“嗯,我知道……麻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