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只妖》温寂寥

2、第二章 · 贪恋温存的龙

　　他是一条泽龙，自小生于广阔无边的南海，那里山川灵秀，海边山野都是人间所言的珍草宝药，而妖物族群众多，以龙为尊，他生来便是泽龙中的白龙种，化形时明眸皓齿、白衣翩翩，更是让他备受青睐。

　　泽龙成年时需从南海独自去往北海取得信物，以回归族内接受传承，他自成年便离开生他养他的南海，不料在路途中遇上蜕皮期，不得已盘踞在大漠一座城外的山洞里修养。

　　陈温存回忆，她也是在那一年遇到的他，大宋还是旧的年号，她也才七岁，正值黄口。

　　她跟着陈府的猎队出外游玩，走失到一处山洞里，便看到那么大一条白龙在里面，她那个时候脑海里根本没有龙的概念，只觉得这生物圣洁而美丽，比她手上的糖葫芦吸引多了。

　　随后泽龙便发现这个人类的女孩子满眼都是小星星，手里的糖葫芦掉了也不知道，便一头扎进自己的龙鬃里，一边揉着一边流着哈喇子，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融了进来。

　　泽龙性格温良，只得呼出温热的龙气反抗，女孩子并不理会，还伸手扯了扯龙须，把泽龙气得干嚎了两下。

　　这个人类是怎么回事？我一口气便能拿她性命，泽龙想。

　　女孩子随后在龙鬃里缓缓睡着了，她好像太累了，泽龙看到洞外都是走动的火把，很多人类在呼唤着一个叫陈温存的名字，泽龙看了看小女孩，是你吗？

　　陈温存，倒是在我身上留下了温存，泽龙拿鼻子碰了碰她的额头，看了看她没醒过来，试着拿舌头点了点她，好像有着糖葫芦的味道。

　　陈温存被送到陈府时已经是第二天，府里的人几乎急得把雁城都给掀了，护卫发现她时她正躺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木香。

　　她醒来时，看到有一位穿着白衣的男子站在窗外，他有着披肩的白发和金色如同阳光般的眸子，男子的笑是涉世未深的腼腆，她也还小不懂，只觉得很好看。

　　陈温存知道他就是洞里的白龙，因为他们身上都有那种好闻的木香，男子习惯用鼻子去碰她的额头，男子告诉她，这在泽龙族里表示喜欢的意思，和人类不一样。

　　男子似乎忘记了自己身负北海之事，他一直留在雁城，陈温存也告诉他，不许他离开，一离开就把他的秘密公布出去，男子点头答应。

　　可是那个时候的陈温存，根本不知道男子这个点头是承担了多大的代价。

　　他留在雁城，看着陈温存慢慢长大，小时候，他还能牵着陈温存的手漫步在城外，陈温存长至十二岁时，便不再好意思让他牵着自己的手，经常会红了脸。

　　无论多大，陈温存都喜欢躺在龙身的他身上睡觉，温热的龙鬃像带给她安全感的庇护所一般，还有那股木香，男子告诉他，这是泽龙族独特的香味。

　　而陈府是武学世家，陈温存父亲更是当朝骠骑将军，她从小便要习武，束发裹胸，活脱脱一个野小子，男子说她比其他姑娘还好看，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练完武，男子便会帮她散开头发梳妆，虽然手法有点不娴熟，虽然陈温存每次都让他弄得满头糟，她还是很喜欢。

　　随后，男子便授于陈温存道法，属于泽龙的术法，让陈温存一时成为了年轻一代的好手，很多富官子弟都以为她是男孩，这样厉害，招式凌厉不可抵挡。

　　十年岁月，雁城城门被骠骑踏得越发破旧，那株陈府外的老树枯了又长，男子每日都在下面等候陈温存，她的所知所会，几乎都是男子带给的她。

　　大宋新皇登基，改新年号为初元，这一年深冬男子和陈温存裹着厚裘来到城外的大漠，他用高深术法让大漠飘雪，陈温存第一次看到银色的大漠，还有那鲜红的寒梅冒出了花蕊迅速绽放，这一场雪，也让中原震惊感叹。

　　她穿着雪裘，涂着胭脂眉黛，头上系着红丝，美得不可方物，比梅雪更争艳。

　　她问男子：“你最喜欢人类哪个姓？”

　　男子想了一会道：“陆。”

　　陈温存笑道：“你既在雁城停下让我遇见你，便叫陆停吧。”

　　男子第一次有了姓名，十七岁的陈温存踮起脚尖，突然用鼻子碰了一下他，他愣在原地，陈温存已经负手蹦蹦跳跳地走远，那一场雪，被人们称为祥瑞。

　　在那场雪后，陈温存便没见过陆停，她更投入去练习武艺术法，争取有一天可以让陆停不再笑话她。

　　她没想到，那场被百姓称为祥瑞之雪跟随而来的，是令朝廷都震怒的妖祸，雁城有妖龙暴起，催城毁地，那位陈府供养的修行者死里逃生后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在平妖祸中身亡。

　　雁城一时白绫高悬，随之而来更有妖物作乱，暴怒嘶吼的龙吟经常响彻四野，她不愿相信是陆停，却在一次随军平乱中看到妖里的一道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位白衣白发的男子，早已没有了温和笑容，他浑身沐血地屠戮，那双金眸渗人无比，带着龙族高高在上的威严，他痛苦地低吟着，没有目的性的攻击，让靠近的陈温存都受了重伤。

　　他看着陈温存的血，目眦欲裂，嚎叫着抱头离去。

　　每月的午夜，百姓都会见到龙影在山林里不自禁地挪移着身躯，悲鸣至清晨才平歇。

　　陈府的修行者告诉她，龙性本恶，他如今身体里龙族的暴戾因子蠢蠢欲动，控制不住自己，再不镇压，会有越来越多无辜的百姓被波及。

　　雁城民不聊生，妖物纵横，她流着陈家的血，为苍生为血亲，都不能不顾。

　　她终于有一天把属于女孩子的一面藏于心里，男扮女装去从军，平定了大小战役，圣上称她为国之门栋、虎门之后，她坐上了父亲的位置，戴上了那副獠牙恶鬼的面具，统率起那支天下人胆寒的陈家铁骑，她叫陈温存。

　　她身上再没有女孩子的娇弱，遍布伤痕，很坚定地握住自己的兵戈。

　　她不再是属于陆停的陈温存，她是杀陆停的陈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