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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名为雁的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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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生妖曰泽龙,身长百丈,瞳似金笼,若鳞佩之宜子嗣,其状盘踞若山川,其音如玉,携木香,年自南去北,喜河水大泽,性温良。——《妖川录·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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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初元元年,边塞大漠落了一场奇雪。
临近的雁城和关隘处银装素裹,寒梅奇放,一时雁城如画,百姓称之为瑞雪,此事天下闻名,雁城便多出祥城一称。
“多年过去,那场如画的大雪再没在雁城里落下,雁城的冬季依旧干燥寒冷,”街巷里的说书先生一合纸扇:“就像这夜里,也偶得一些夜雨而已。”
说书摊的门面选在雁城的巷角里头,时值寒冬夜雨后,百姓裹着厚麻衣围住说书先生,呼出的白气飘上摇晃的灯笼旁,还有一阵不合时宜的吸面声响起。
“哎,我说你们俩,”说书人一拍案木,埋汰地看向人群里坐在板凳上的两人:“面馆在那头,你们吸溜声儿比我声还大是怎么回事?”
百姓寻声看去,那吸面的两人愣是呆住了,面还挂在嘴外热气腾腾的,两人放下面碗正襟危坐,互相拿胳膊肘捅了捅对方,一脸严肃。
那是一位穿着深蓝大褂年轻的道人,墨发用树枝随意的束起,眼睛懒散地睁着,而他身边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姑娘,比较矮只到道人的肩头处,有一头奇异乱糟糟的短发,两人都唇红齿白的,坐一块吸面倒也不惹人生厌。
“陈一里,你很丢人。”那位姑娘绷着脸,语气如雁城寒冬般冷。
“谁说雁城的冬蓉面一绝的?”名为陈一里的道人没看那姑娘,冰山似地回应:“是你颜安安吗?”
说书先生扫兴地摘下招牌,随后百姓们很默契地散去,没有人稍微停留,像避着什么似的躲进了屋里头,陈一里和颜安安不为所动,捧起身边的面想继续填饱五脏庙。
“外地人?”说书先生收拾好店铺,看到两人依旧坐在板凳上吃面,压低声音道:“你们莫以为是惹了他们厌恶,他们才散场的,赶紧避一避吧,亥时已过,雁城妖物过道,官府会派精兵重甲巡逻,咱们老百姓可经不起折腾。”
陈一里停下送到嘴边的面,疑惑道:“老先生,刚才你还说雁城为祥瑞之城,怎么突然便妖物横行?”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场雪过后镇守边关的骠骑将军便身亡了,一头法力高强的妖龙在雁城横行,夜夜有妖物出没。”
说书先生明显不想多说了,窜入巷子里没了影儿,自关隘处来的垂天之云露出了月光,地上的水洼倒映着昏黄的灯笼和树影,两人继续埋头吃着热腾腾的冬蓉面,颜安安经常拿陈一里的褂角擦额头热出的汗珠。
突然吃面的陈一里愣住了,因为他的褂角穿了一个孔。
有一支精钢和符文打造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褂角。
这支箭没入两人身后的黑影中,一声闷哼便只余下一滩绿血,那道身影逃窜后留下的血在昏黄的街道上异常醒目,附件飞虫被箭的力道惊得四散开来。
陈一里放下面碗,抬起自己的褂角看着破孔,透过那孔可以望见一支重甲骑兵正弯弓提枪而来,为首是一位戴着獠牙恶鬼面具的将军,白袍银铠,他身后有着一面陈字将旗。
陈家雁城关隘重骑,陈一里在野事里听说过,军功赫赫,用妖和人的血骨堆起来的威名,勇冠一时,被誉为大宋的门户。
“止身!动者杀无赦!”陈家重骑吼声如雷,将旗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兵器在月光映照下越发锋芒,数十把重弩对准了陈一里与颜安安,但两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看着那支名震天下的骑兵缓缓靠近。
为首戴着鬼面具的将军很惊讶,这个年轻道人与那个姑娘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诧异,没有任何情绪,他们就站在那里,夜风都冷冽了几分。
对于他们而言,陈家铁骑好像跟那碗冬蓉面一样的分量。
“他们不是在警告我们。”
颜安安示意陈一里看看四周,妖气已经浓郁到化为紫雾,在黑暗中亮起一直盯着两人的红点,那是一双双充斥着嗜血与暴戾情绪的眼睛。
陈一里点头,这位看起来很普通的道人一甩衣褂,一道剑鸣突兀地在夜里惊起,陈家将军的佩剑已经脱鞘而出。
长剑化为狠厉的流光,途径那碗冬蓉面没入黑暗里,霎时嚎叫声打破了死寂,绿血伴着肢体洒落一地,这之后,面碗才斜裂为两半。
还没等众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陈一里已经面无表情一竖手指,剑指远处高阁而去,裂掉大半建筑,逼得一道身影跳出,落在月光之下。
“你该练练收敛你的妖气了。”陈一里收袖,长剑重新没入将军鞘内。
颜安安无奈地看着在一瞬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陈一里果然很干净利落,他的人和他名字很不相符,一里一路一脚印,陈一里一剑便是山河万里。
“你们这样的修行者,怎么会来雁城?”
月光下是一个白发披肩的男子,他饶有兴趣地看向陈一里和颜安安,男子浑身都是纵横的旧剑痕,身上宽松的白衣早已破烂沾满血迹,妖力蓬勃却很不稳定。
陈一里留意到,男子的目光,不经意看了陈家那位将军一眼,很快便挪开了。
“妖龙!”陈家铁骑已经反应过来,拉起箭雨漫天向男子射去,男子叹了口气,腾空化为白龙没入云层,只有数支箭矢射入龙鳞缝隙处,白龙的低鸣在上空响彻很久才消散。
陈一里看着这头浑身伤痕累累的白龙离去,他数处肢体都已经腐烂长不出鳞甲,颜安安也留意到了,她看着陈一里陷入了沉默。
“吃个面,至于吗。”陈一里自语道。
远处的陈家铁骑已经向两人靠近,修行者在民间地位很高,那位戴着獠牙面具的将军下马便向陈一里两人抱拳示礼:“在下陈温存,多有得罪,望仙师见谅。”
将军的名字和声音都很好听,清脆如玉鸣,不像那些壮汉般嘶哑,陈一里打量了一番,挥手不多言语,便想带着颜安安离去。
“仙师留步,夜深多时,陈府还有客房,不知仙师可否赏脸.....”陈温存还想挽留,陈一里已经摇了摇头:“还有盘缠,不劳烦将军了。”
“已经没有了,陈一里。”颜安安提醒他,声音很大。
“钱呢?”陈一里呆住了。
颜安安指了指地上的两碗冬蓉面,陈一里又陷入了沉默。
陈家铁骑归府时,尾巴后多了两位红着脸却很严肃的人,陈一里骑着马一路都没说话。
颜安安和陈一里一直是一个安静的人,他们话不多却很了解对方,陈一里现在的安静是在思考,这座雁城应该有了他想了解的东西。
“别乱想,我没有想了解那头白龙。”陈一里面无表情地摇头。
“想写入妖川录里面?”颜安安无视了他的狡辩。
从遇到陈一里开始,颜安安就发现他身上一直带着一本小册子,记录着远至大荒四海的妖,没读过多少书的陈一里取了个名字叫妖川录。
陈一里说,他和颜安安都是性情薄凉的人,法力虽然高虽然但是不知道生命的贵重与意义,所以要走遍山河大川,找到各自的答案为止。
进入陈府后,陈一里安顿好颜安安入睡,便一人游荡在陈府的廊道里,雁城临近大漠气候很干燥,夜雨过后都只有些许凉风,在府内登高可以望见那远处古旧的关隘。
陈一里不认为自己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却一直有着夜里登高观星的习惯,在他登上陈府的屋顶时,却发现早已有一位白袍银铠的女子已经在对酒独酌,酒是雁城独有的女儿红,的确让这位女子红了脸。
女子留意到这位蓝褂道人时,慌忙把身边的獠牙面具戴上,那位道人却摇了摇头,根本没当一回事,他走到女子身边坐下,眼神里还是惯有的懒散。
“仙师,什么时候发现的?”陈温存把酒递给陈一里,她摘下面具后真的很漂亮秀气,明眸善睐,一颦一笑又有着平常女子不具备的飒爽英姿。
“不喝酒,”陈一里看着夜幕的漫天星河,没有回答陈温存这个问题:“挺不容易。”
陈温存摊开手掌,手心手背都是老茧和伤痕,根本与女子的纤纤玉手搭不上关系,她又侧颈给陈一里看,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贯其上。
陈一里依旧是很平淡地点了点头道:“就算我今晚不来,明天你也会找上我,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也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这位在战场杀伐果断的陈家女将军却沉默了,月色把她的发丝映成美丽的银色,她一直灌着酒,饮了好久才朝陈一里点了点头。
“那是一条泽龙,他本应是生于南海,再不济也会去往北海,不可能在大漠生存。”陈一里一字一句道:“泽龙喜水,远离四海生存会逐年削弱自身寿元与法力,它没有理由留在大漠。”
“龙类先天法力强大,无修行者保护杀你轻而易举,你为什么能一直活着?”
“修行法门历来有严格传承,可是我从你身上却感受到术法的气息。”
陈一里盯着陈温存的双眸,认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口里那条无恶不赦的泽龙,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