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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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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被梦魇折腾了一周,全身出汗起了一层疹子,终于醒过来。妮妮莉娅见状,长舒了一口气。
大抵是由于加西亚每天兢兢业业在他耳边的念叨起了效,路易斯一睁开眼就惦记着闻瀛的比赛结果,“闻瀛哥哥他赢了吗?”
妮妮莉娅失笑,她不像加西亚一样卖关子,道:“赢了哦,不愧是Win呢。”
路易斯的眼睛里顿时盈满了亮光,一时间忘记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快点去祝贺闻瀛哥哥,撑着胳膊就要起床,结果身上居然没有一点儿力气,一下没撑住又跌了下去,“唔。”
“别着急,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好,等好了再去也不迟呀。”妮妮莉娅劝道。
路易斯用力摇了摇头。
他亲口对闻瀛哥哥说他会等他回来的。
在数次噩梦里闪现而过的火光冲天的夜色以及女人决绝离去的背影再次浮现在脑海里,路易斯神情黯淡地垂下了头,金棕色的头发打着缕,像是田里弯着腰无精打采的麦子。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从此跟街头上流浪的那些孤儿没什么两样,如果闻瀛哥哥回来后没看见他,会不会觉得他到处乱跑,一点儿也不听话啊,他会不会对他感到很失望?一想到这里,路易斯的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阴翳。
妮妮莉娅泛起一阵心疼,由于记挂着路易斯倒在家门口前说的那句话,这几天她特地出门打探过,在距离几个街区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命案,女人用绳索困住醉酒的丈夫,在家中点燃火焰之后驾驶卡车出逃,据警方调查,两人共同育有一个孩子,名字就叫路易斯!而那天路易斯的脸上和身上全都沾满了灰烬,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残酷的现实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分量太过沉重。
妮妮莉娅是个信教的女人,在她看来,恩慈与救赎是爱的行动,既然上天把这个孩子送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她就该珍惜这宝贵的缘分——每一个来到自己面前的人,准要使他离去的时候变得更好、更快乐。*
她不介意照顾加西亚的同时再多分一份精神放在路易斯的身上,可路易斯却不是不识好歹的孩子。他打小就知道那些被父母抛弃的、流浪在街头的孩子是多么人嫌狗憎,每个人都用鄙夷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仿佛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醒目的标牌,上面写着大大的“麻烦”两个字。
妮妮莉娅见怎么劝他都不听,非要从床上爬起来,急得气红了眼眶:“你现在这副模样,想要去哪里?Win那里吗?!”
路易斯被猜中了心思,死死地抿住嘴唇,他不想给莉娅阿姨添麻烦,醒过来之后就想默默离开,他迫不及待地要去闻瀛哥哥的家里,等着他怀里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他是那么怀念他身上的柑橘气息,只要回想起来,周身就仿佛被满满的安全感萦绕。
“可是现在距离比赛结束都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啊!”妮妮莉娅本不想打击路易斯,可是外面那么冷,以路易斯目前的身体条件,扒着墙都不一定能走出这条街口,母亲的天性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在这种恶劣的天气独自出门。
没时间安抚瞳孔剧震、深受打击的路易斯,妮妮莉娅雷厉风行地站起来,帮路易斯拿来新的羽绒服披上——那件旧的被火星子烧焦了好几个洞的衣服早已经被她扔掉,路易斯的小脸被擦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因挨打而导致的轻微挫伤痕迹。
此刻的路易斯正陷在巨大的恐慌里,怎么可能?他竟然昏睡了这么久!那闻瀛哥哥岂不是早就回来了!方才还担忧的种种问题竟然成了事实,天呐,他该怎么面对闻瀛哥哥啊!他会不会……不要自己了?路易斯攥紧了被子角,指尖都在微微发抖,颅腔内尖锐的耳鸣声掩盖了妮妮莉娅的呼唤,小小的身躯软作了云团,飘飘乎不知道身陷何方。
直到被子被掀开,一只撸起袖子的胳膊从他的后背环绕而过,另一只胳膊从他的膝下绕过,失重感传递到路易斯的脑海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抱了起来!
僵直的眼神重新转动,他怔怔地望向一脸坚毅的妮妮莉娅,一股久违了的、仿佛穿梭至幼年光阴的既视感传来,从柔软的胸脯传来的触觉是那么温暖,好像母亲哺乳时恩慈的赐予。
妮妮莉娅低下头,无奈地笑道:“既然这么担心,那就去找他吧,我陪你一起。放心吧,如果他知道了你失约的原因,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即使没见过Win,妮妮莉娅的态度也非常肯定。
毕竟任谁见了这么可爱又可怜的小Omega,都不会忍心对他苛责半分的,更何况那个叫Win的少年Alpha还被路易斯满心满眼地装了起来,该感到幸运的应该是Win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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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长这么大了还被人抱在怀里,路易斯的脸红红的,觉得有些羞耻,他本想告诉莉娅阿姨把他放下来他自己能走,可是妮妮莉娅一把就把路易斯的脑袋压进了自己的胸脯里,顺道还把羽绒服紧了紧,防止上车前路易斯被冷风刺激。
厚实的羽绒服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路易斯停顿片刻,几不可查地把脸贴在了妮妮莉娅的胸口处,“怦怦”的心跳声顿时强有力地回荡在路易斯的耳廓内,暖烘烘的体温加热了路易斯冰凉的血管,很快,流到四肢百骸的血液也跟着暖和起来。
视线被衣服遮挡,但路易斯能感觉到妮妮莉娅走路如风的样子,脚下踩着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声音从低沉变得清脆,这是从铺满地毯的卧室走到了地面由大理石砌成的客厅。
客厅不大,几步路就能到达玄关。
路易斯闭上眼,想象着妮妮莉娅脚步未停,把手握在门把上飞速旋转就要踏出门的样子。
然而,门开的一瞬间,妮妮莉娅大步朝前迈的脚步来了个急刹车,身体由于惯性而倾斜,两手下意识揽向自己的怀里,以免路易斯受到撞击。
路易斯通过妮妮莉娅的动作很快得出结论——门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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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路易斯看不见的地方,妮妮莉娅瞳孔张大,“Win?!”
就在前几天她还蹲在电视机前跟加西亚分析了这位分站冠军的长节目里的每个动作,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本人!可惜一大清早加西亚还在赖床,不然绝对会兴奋得一蹦三尺高了。
妮妮莉娅不意外Win能查到路易斯在自己这里的消息,毕竟为了防止骚乱,她已经向警方报备过路易斯并非是失踪而是待在自己家中昏睡的事实,要想寻找纵火案的线索至少也得等到路易斯醒来再进行询问。令妮妮莉娅吃惊的是Win找过来的速度,之前她还担心路易斯说喜欢Win的事情只是小孩子的一厢情愿,现在看来,Win能这么快找过来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对路易斯想必也是存了几分关心的,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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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闻瀛名字的一瞬间,躲在黑暗里的路易斯就呆住了,他浑身僵硬,像是躺在妮妮莉娅怀里挺尸的木乃伊,闻瀛一言不发的时候,路易斯一动也不敢动。
只要自己躲在衣服下面,闻瀛哥哥应该认不出自己来吧。短短的一瞬间,路易斯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闻瀛哥哥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生气、难过、失望……他会跟莉娅阿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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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妮莉娅悄然打量着面前如贵公子一般的少年,举止得体,身姿如松,在向自己鞠了一躬后,礼貌地介绍自己。
“您好,我是Win,听说路路留在这里养伤,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替他向您道谢,顺便……”说这话的闻瀛目光落在妮妮莉娅怀里那个像鼹鼠一样试图把自己埋起来的孩子,可惜羽绒服遮不住那双纤细的脚踝,闻瀛一眼就认出了它们的主人,他微微低头,藏起眼里的冷光,迈步上前,伸出双臂的同时把话说完,“接他回家。”
妮妮莉娅微微一怔,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眼前的少年语气里隐隐透出一股凉意?
无论是比赛的冰场上、还是日常的采访中,妮妮莉娅所见到的Win是温文尔雅的,可是眼下这种不容抗拒的语气却让妮妮莉娅的心里稍稍升起了一丝警惕,不过很快,在闻瀛抬起头时朝自己露出的如沐春风的微笑里,那些对Win的认知的些许怀疑就消散如云烟了。
怀抱微微一松的功夫,臂弯里的孩子就被Win接手了过去。
“谢谢,”少年Alpha和睦的笑意倏地收起来,淡淡道:“妮妮莉娅·迪乌科娃教练。”
被一语点名身份的妮妮莉娅有些吃惊,作为曾经的花样滑冰各大国际赛事领奖台上的常驻选手,她的确有过一些名气,可是伴随着退役之后结婚生子,她的名字就嫌少出现在新闻之中,直到加西亚逐渐长大,她才决定成为加西亚的专职教练,想要把他培养成一名职业的花滑选手。可惜小时候的加西亚实在太调皮,正经的比赛没参加几场,刚滑出一点成绩腿就受了伤,她作为教练,名气就更不可能为人所熟知了,更何况Win的年龄与自己相差这么多,他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认出自己的样子的。
闻瀛无暇解答妮妮莉娅的疑惑,他手臂稳稳地托着小孩,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脸颊把盖在路易斯脸上的羽绒服蹭到了一旁,当他看见那双紧闭着的颤抖的眼睛终于忍不住掀开一条缝,露出蔚蓝色的瞳孔,随即蓦然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朝着自己望过来的时候,闻瀛无声地长吸了一口气,那属于Omega独有的香甜气息沉入肺腑的一刻,只有闻瀛心里清楚,在他胸腔里整整鼓噪了一周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停止了对他的敦促。
他把唇抿成了一条线,决心对四处乱跑的小Omega实施严厉的惩罚。可惜,就连闻瀛自己也不知道,他自以为落在Omega脸上的冰冷眼神,落入那一汪暖洋洋的蓝色大海的瞬间就融化成了温柔的春水。
尤其是当路易斯自觉惭愧,不敢面对闻瀛而拧身抱住他的胳膊,把头埋在闻瀛的上臂里的时候,闻瀛说出口时严厉的语气不知不觉就演变成了柔软的叮咛:“以后不准再不告而别,听见了吗?”
——否则,我可不会再浪费这么多功夫把一只野了心的流浪猫捡回家。
他淡淡地想着,抬起眼帘不着痕迹地盯了一眼妮妮莉娅,真是讽刺啊,这个当初跟母亲同组、同教练,并且被母亲视为最难以超越的竞争对手的Omega,恐怕早就连母亲的样子都忘记了吧。
可怜母亲在自己小时候还会执拗地翻出这个Omega的录像来反复琢磨,对着屏幕无数次呢喃着自己的不甘,凭什么状态下滑、被淘汰的那个人是自己,而她却能留在赛场上继续追逐自己的梦,实际上,又岂是每个人都能事事如愿,就连眼前的这个Omega在赛场上所获得的最好成绩也不过是连续三届欧锦赛的冠军以及连续两届奥运会的银牌罢了,她的职业生涯最终亦以遗憾的方式退场。
天才常常昙花一现,赢得大满贯荣誉退场,更残酷的事实是,那些得不到关注的银牌才是对每一位普通的、平凡的花滑选手所付出的努力与热爱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