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之物》水甚君

7、07

　　黑伞笼罩住两人，颜意枝把伞递给云盏，蹲下身将带来的三支康乃馨放在了白菊旁边。
　　她知道云盏方才哭过，抬手抚摸着她的眼角，“你哭起来总是能让别人跟着你一起伤心，姐姐，我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是很爱笑的。”
　　那时候的云盏虽然一无所有，但她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向往，那股滚烫的生命力令人为之动容。

　　可现在云盏眼睛里不仅满是沉郁的死气，还有抹常人难以化解的悲伤。
　　虽然云盏已经不用再为吃喝发愁，可是她的朝气好像被人全部吸走了一般。
　　颜意枝实在是心疼。

　　云盏怎么会不明白颜意枝话里的意思。
　　但是想在短时间内寻回以前的自己，恐怕有些困难。

　　颜意枝出现在这里云盏并不意外。

　　三年前的大年初一，颜意枝给云盏打电话拜年。
　　当时云盏正在医院照顾云萍，医生说云萍状态很差，随时可能会走。

　　云盏接到颜意枝电话的时候有些强颜欢笑，颜意枝敏锐地察觉到云盏情绪不对，问云盏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枝枝，我不想打扰你过节。”
　　话都说到这里，一般人肯定不会再继续追问。
　　但可颜意枝太懂云盏了。
　　她看起来乐观豁达，受了委屈之后像是有些迟钝，什么也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但等她哪天突然回过神了，她只会把那些苦和痛默默藏在心里消化，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所以颜意枝追问，“阿盏，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好吗？是不是阿姨病情恶化了？”
　　颜意枝这话问进了云盏心里，云盏像是再也撑不住，她缩在病房外的走廊低声哭泣着，“她可能没办法陪我过完这个新年了，我……很难受，但也不想她为了我继续熬下去。”
　　颜意枝知道这些年云盏听到的安慰肯定只多不少，所以一直都很安静。
　　等云盏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颜意枝问她在那家医院，她很尊重云盏的意愿，即使想去帮忙也只是用委婉的语气说，“阿盏，能让我去陪你吗？”

　　成玉蔻这会儿还在成家与各旁支会面，没时间也没心情管云盏。
　　云盏的沉默让颜意枝明白她在犹豫，所以在耐心地等待云盏的答案。
　　良久，云盏还是说了声“好”。

　　大年初四，云萍与世长辞。
　　尽管早就预见了这一天，云盏还是泣不成声。
　　颜意枝轻轻抱着云盏，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阿姨走的时候是笑着的，你再哭她会很伤心的。”
　　云盏抽咽着，却咬着唇没有再哭。
　　颜意枝陪云盏走完了所有程序，签字火化下葬。
　　云萍没有什么朋友，她生前就安排过，说不用为她设立灵堂，她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她葬了就行。
　　云盏选了视野最好的一块墓地，算是最后一次为云萍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从那以后云盏每年初四都会过来祭拜云萍，颜意枝虽然从来没有和云盏约过时间，两人却总是能正巧遇上。

　　墓地这片地方荒凉萧瑟，云盏拢紧了身上的大衣，问颜意枝《逆生》估计会在什么时候开拍。
　　“你答应出演了吗？”
　　云盏点头。

　　这是颜意枝等待了许久的答案，可此时她脸上却不见任何笑容。
　　她很想问云盏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答应，可转头看见照片上云萍的笑容，轻轻搂着云盏的肩膀说，“可能得下半年了，确定主角人选之后要进行一段时间的武术训练，我们还都得学习琵琶，难度不小的。”
　　这些对云盏来说都是小事，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知道，不过有我可能还是得先和你打个预防针，我与鹤华的经纪合约还剩半年，在我没有签续约合同前鹤华肯定会想方设法不让我接下这部电影，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确定。”
　　颜意枝了然点头，“没关系，我耐心一向很好，最擅长的就是等待了。”

　　云盏灿烂地笑了起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白雾喷洒在空中缓慢散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请你吃饭。”
　　“好。”

　　两人一起下山，颜意枝坐上了云盏的车。
　　雪飘得越来越大了，颜意枝在副驾驶座瞧着有些担心，“姐姐，要不我们别到外面去吃饭了吧，我去你家好不好？随便给我做点儿什么吃就行了，我不挑食的。”
　　路况确实不太好，云盏接受了颜意枝的提议，“还是去一趟附近的超市吧，这时候让外卖跑腿也挺辛苦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颜意枝扶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油爆大虾，牛油果沙拉，脑子里立马想出来的就是这两道。”
　　“那我们去买虾和牛油果。”

　　新年伊始，再加上风雪不断变大，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不过云盏和颜意枝还是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以免横生枝节。

　　像颜意枝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自然很少来逛超市，平常她基本都是需要什么直接和助理说，助理自然会尽快帮她把想要的送过来。
　　不过看见云盏那么自然地在蔬果区挑选她想吃的食材，颜意枝心口有种很微妙的温暖感。
　　她悄悄凑上去把头抵在云盏肩膀，语气有些酸酸的，“姐姐，真是不知道以后谁运气那么好，能把你娶回家。”
　　云盏手指微僵，藏在口罩下的笑容略显苦涩，“你总是喜欢开这种玩笑。”
　　“才不是玩笑，我是真的很感慨嘛。”

　　当年两人一起拍戏的时候颜意枝就总是粘在云盏身边，说云盏和动画片里的美人鱼一样迷人。
　　颜意枝的嘴甜云盏是领教过的，所以她只是笑着摇摇头，“我哪是什么美人鱼，明明是只会吐泡泡的金鱼。”
　　化妆师总是提醒云盏睡前不要喝水，免得第二天早上醒来脸肿得和金鱼一样不好上妆。
　　云盏的话让颜意枝有些气急，“谁说的！阿盏就是美人鱼！”
　　这小孩儿脾气还真是说来就来，云盏无奈摇头，语气好像哄孩子一样，“好吧好吧，你想我是美人鱼那我就是美人鱼，可是美人鱼的结局好像很凄惨诶。”

　　颜意枝得意一笑，手指往天空比划了一道，脸上是信心满满的自傲，“那就把王子踢掉！我抱着阿盏上岸！反正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云盏乐不可支，“行，那就等你抱得起我再说。”

　　那会儿颜意枝才十几岁，想要抱起云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云盏这句话，她不再总是软绵绵地窝在懒人沙发里玩儿游戏，而是时不时会去做些运动。
　　然而等颜意枝长大后，她却再也找不到机会去抱云盏了。

　　回忆一闪而过，颜意枝和云盏去结账的时候顺道拿了包薯片和打火机。
　　云盏知道颜意枝有在抽烟，最开始是拍戏需要，后来却戒不掉了。
　　结账的时候云盏什么也没说，两人把买好的东西提到车上，云盏问颜意枝现在烟瘾大不大。

　　颜意枝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在云盏面前向来有话就说，“烦躁的时候抽两支平心静气，挺好的。有时候总觉得做很多事情都没意义，但还得继续做下去，好没意思啊。”
　　云盏不知道颜意枝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颜意枝现在长大了，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劝得了的。
　　她把打火机递给颜意枝，“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把你困住了，但是能有问题摆在面前其实是好事儿，我妈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还好，至少有事情在等着你去解决。”
　　颜意枝接过打火机，用指尖随意翻出了一个花，“你的安慰方式总是很特别，但我很受用。”

　　到家的时候路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雪。
　　这是云盏第一次请人来家里做客，她找了一双新的拖鞋，很是不好意思地和颜意枝说，“你随便坐吧，我家基本没有别人来，可能有些乱，你别介意。”
　　颜意枝看着干净整洁的客厅，觉得云盏可真是谦虚，“我一个人待着多无聊啊，我陪你做饭怎么样？姐姐不会觉得我烦吧。”
　　云盏摇头，“怎么会，只是怕你受不了厨房的油烟气。”
　　“别小瞧我嘛，虽然我不会做饭炒菜，但洗菜摘菜还是跟着我妈学过一点的。”

　　颜意枝这次可是特意推了这几天的饭局来上海，不打算像前几年那样和云盏吃完饭就回北京。
　　她以前总是忌惮云盏身后那个人，觉得许多事情哪怕是朋友也得避讳，不能让人误会。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还扔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圈套出去，她就一定要趁着这段时间弄清楚那人在云盏心里份量究竟如何，以及那人对云盏是否真心。

　　两人在厨房忙活着，云盏对这种一起做饭的感觉有些陌生。
　　从小到大都是她一个人在厨房，云萍没有多余时间陪云盏在厨房耗时间，成玉蔻更是厌恶厨房那股油烟味。
　　反观颜意枝，不仅来厨房帮她洗菜，在旁边十分耐心地陪着，还拿出手机拍照，说她得好好学一学，到时候回去试着做给她奶奶吃。
　　“我奶奶最喜欢你这种长得漂亮还会做饭的女孩子了，她总是想把我往大家闺秀的方向培养，我却没那个天分啊！”
　　“你现在的样子也很好，有很多人喜欢，你奶奶也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成为什么样子，这不是很好吗？”

　　颜意枝笑着摇摇头，“那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软刀子有多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