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 ...
-
云盏醒来时成玉蔻已经离开。
年关将至，成玉蔻要回香港过节，起码元宵之后才能来上海。
云盏早已习惯成玉蔻的来无影去无踪，拉开窗帘的时候她发现外面居然在飘细雪。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等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儿，收拾好东西回到自己的别墅，足足喝了三大杯水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儿。
每次吃完成玉蔻给的药她都会无比疲惫，没有胃口还想吐。
成玉蔻不在乎云盏身体如何，反正云盏身体再糟糕她都能砸钱养着，她只想满足自己的感官。
云盏却只能独自缩在沙发里捂着头默默捱过那小半天难受的感觉。
晚上杨倩给云盏打电话，她知道大老板已经走了，所以过来提醒云盏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云盏又盛装出席了几个年末颁奖典礼，听到了不少闲话。
看着杨倩如同乌眼鸡一样在那里嘲讽教训乱说话的人，云盏突然觉得杨倩很像古代那种趋炎附势的小太监。
她不得宠就冷眼旁观，得宠了就做做样子。
很有意思。
云盏这些年对杨倩向来都是眼不见为净，不过结束行程那天，云盏回到车上把珍珠耳环摘下来放到首饰盒里问杨倩，“年后你有什么安排？”
“什么什么安排？”杨倩不明所以地看着云盏。
云盏神色依旧稀疏平常，“我听人说你最近在接触别的经纪公司。”
杨倩表情几经变换。
她对云盏的态度一向都是公事公办，私底下没有太多交情，云盏不太满意她，她也不喜欢云盏那迟钝绵软的性子。
可现在杨倩还真是没看明白云盏在这个时间点和她挑明这种事儿目的何在。
见杨倩沉默，云盏眯起眼睛心情很好似的说，“我只是问问而已，毕竟我和公司的合约只剩半年了，虽然你会去哪里我不太关心，但公司在上半年对我的安排我还是希望能知道一些的。”
“……除去一些早就定下的商务和宣传活动，大老板那边没有让你进组的意思，不过公司在准备新的合同了，你到时候应该会签的吧。”
云盏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杨倩，“或许吧？看来这很有可能是我们合作的最后一个新年了，新年快乐。”
杨倩还想再问些什么，云盏却拨了拨头发朝她笑，“我要去一趟扬州的工厂，顺路送你回公司吧。”
云盏这番话让杨倩接过红包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
是她忘了，就算云盏整天早热搜上被人嘲笑演技烂拉胯已经退化成十八线美妆网红，对大老板还必须得言听计从，可不管怎么说云盏自己也是个正儿八经的老板，在某种程度来看已经是有一定体量的资方了。
杨倩心情十分复杂，她和云盏的关系早就僵持不下，现在再修补显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下车后她什么都没说，和云盏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云盏抵达扬州只休息了半天就拿出手持相机准备拍摄这个月的Vlog。
她的美妆品牌在五年前正式成立，现在已经在全国多处设立了工厂，每年大促时营业额非常可观，在那么多国货品牌内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
除去最开始云盏带来的明星宣传效应，这个品牌能打开知名度也完全是走了平价亲民路线，并没有因为是明星品牌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云盏对公司的管理虽然没有专业人士那么厉害，但很多事情她都会亲自过问，不会做那种只捞钱的甩手掌柜。
做自己的美妆品牌对云盏来说是机缘巧合，云盏需要一份除了演员以外的其他事业来做护身符。
现在看来，当时的云盏还真是“高瞻远瞩”。
她自己都没想到演技实力会下滑成这样，被多年老粉恨铁不成钢地责骂之后云盏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她失去了深度共情能力，成玉蔻让她去演的那些角色更是脸谱化，毫无突破价值可言。
云盏拍摄完Vlog又去实验室拿了最新研究出来的新品，她花了几天时间在公司总部处理了些事情才驱车回到上海。
除夕前一天，云盏正式进入休息期。
她没有去银湖山庄，而是回到自己几年前给云萍买的独栋别墅。
这里环境很好，安保也非常严格。
原本云盏打算把云萍接到这里养老，甚至还请了专业的护工团队。
可云萍走得突然，云盏这些准备全都没能用上。
云盏把一路都带着的《逆生》剧本从包里拿出来，点了支檀木茉莉的香薰蜡烛，将晚上要吃的牛肉煨在锅子里，定好自动关火的闹钟之后就窝在客厅打开音乐认认真真看剧本。
《逆生》改编自某本短篇小说的最后一章。
这本短篇并不出名，作者的精神状况也不太妙，不过机缘巧合被某编剧看见之后买了版权，改编成了现在的《逆生》。
颜意枝说这部电影是双女主，不会有争番这种事在她们之间发生。
云盏极为心虚，颜意枝这话总有种另外一个角色板上钉钉就是她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郑重其事地翻开剧本认真阅读。
剧本有些厚，云盏全神贯注看了快三四个小时。
不愧是颜意枝精心挑选的剧本，云盏轻而易举就沉浸进去，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
目光扫到最后一个句号，云盏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盯着某处出神。
等她完全反应过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厨房白卤牛肉的香气也蔓延到客厅来，让人饥肠辘辘。
“我……真的可以吗？”
云盏对着客厅的空气发出对自己的质疑。
《逆生》剧本很精彩，不是云盏最开始以为的那种专门为了拿奖的人间真实剧本，而是采用了当下大热的无限流元素，副本设置巧妙，两位女主也都非常有个性，对话含蓄幽默，有种无形的张力萦绕在她两人之间。
云盏这些年接电影基本都要听成玉蔻的意见，成玉蔻特别喜欢给云盏选一些不顾一切为爱付出的傻白甜角色，云盏自己都觉得快被这些角色腌透了，《逆生》中那样具有个人魅力的角色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拿捏得住。
这么多年来云盏已经很少对一部电影中的某个角色蠢蠢欲动。
机会就在眼前，云盏却因为自卑有些惴惴不安。
除夕的烟花声响起，云盏一边吃着她的晚餐一边给成玉蔻发新年祝福。
颜意枝的新年红包总是来得及时，云盏也给她发了一个，却没有说她已经把剧本看完了的事情。
给工作室以及公司的小伙伴们发完红包后，云盏思索许久，从仓库里拿了许多金纸出来准备折元宝。
她目光沉静，手指翻飞间神情愈发坚定。
次日，成玉蔻给云盏拨了个视频电话。
云盏坐在床上素面朝天，头发凌乱。
成玉蔻则是穿着一身高贵优雅的黑色晚礼服精致无比，佩戴了一套低调奢华的祖母绿饰品，更衬得她面容冷艳深邃，貌美夺目。
她在宴会大厅外阳台上对云盏说了声新年快乐，还云盏怎么这么晚才起。
云盏呆呆地晃了晃头，“新年快乐呀，昨天这边小区附近放了好长时间的烟花，将近三点才睡。”
成玉蔻没忍住笑，“我让人给你送了年菜，等会儿就送到了，记得吃。”
“好。”
看成玉蔻这副心情舒畅的模样云盏就知道今年成玉蔻在本家又大出风头了。
云盏刚和成玉蔻在一起的那年，成玉蔻被她那几个哥哥压得喘不过气。
他们见成玉蔻在内地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联合起来针对成玉蔻，让成玉蔻那年麻烦缠身。
成玉蔻岂是那么容易被压力搞垮的，她那些哥哥对她的针对不仅没能成功，还让她把香港的生意一并抢了握在手里。
现如今成玉蔻已经是成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哥哥们去年做出来的业绩和她相比已经不是一个量级。
只是目前成老爷子还在世，成玉蔻做事会受到些许限制。
不过这并不影响成玉蔻在成家的地位。
云盏稍微清醒了些，她听到了门铃响起的声音。
成玉蔻见云盏动作突然变得匆忙起来，知道她很在乎自己送的东西，满意地笑了笑。
“好了，你吃饭去吧，元宵那天我回来陪你。”
视频挂断后云盏把手机放好，跑到院子门口接过来人送的一大盒年菜，把从玄关拿来的红包递给对方，说了声“新年快乐”。
来人收了红包也抱拳道了句新年快乐，还笑眯眯地对云盏说，“成小姐准备的惊喜在食盒下面，饭菜都还是热的，您抓紧时间吃。”
“多谢。”
成玉蔻让人送来的年菜有六道，本帮熏鱼，肉蛋饺子，腌笃鲜还有炸春卷，主食是八宝饭以及一碟什锦菜。
菜量不大，正好够云盏一天吃完。
云盏对成玉蔻的惊喜挺好奇，她把菜都拿出来放在餐桌上，看见了食盒下被塑料文件袋装着的文件。
是什么文件已经不言而喻，云盏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吃完了新年的第一顿饭。
她拿着文件来到客厅，心情有些沉重地翻开了鹤华影视精心准备的续约合同。
除了片酬五五分变成七三分，云盏续约后成玉蔻还会把在鹤华影视的37%股权都转赠给云盏。
这是一份很有诱惑力的续约合同，但云盏看完却只是放在一边，打开电视放了部电影继续折金元宝。
初四那天一大早，云盏拿了个铁盆来到后院，把她这几天折的金元宝全都烧了，随后独自驱车去了青浦某个墓园。
她在墓园门口的花店里买了束白菊，走到云萍墓碑前看见那张明明很年轻脸上却满是沟壑的照片，呼吸都有些颤抖。
照片沾了些雨滴的水渍和灰尘，云盏从包里拿出湿纸巾蹲下身细致地擦着，“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难过，没能走出来。”
云盏自小与云萍相依为命。
她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云萍也没有和她说过。
从云盏有记忆开始，云萍就在她们住的弄堂旁边做点儿凉菜的小生意，钱也是一毛两毛的挣。
为了攒钱让云盏上学，云萍过得很清贫，衣服打了许多补丁，彻底穿烂了还舍不得扔，留在家里剪成小块做抹布。
云盏挺乐观，她被云萍教育得很懂事，有记忆起就知道要帮衬着家里，更因为学习成绩好得到了学校的补助。
初中时云盏开始发育，她五官一下子就长开了，又生得一身白嫩的皮肉，更加遭人觊觎。
就算当时她把头发剪短，放寒暑假也都穿着宽松的校服也还是没能省去麻烦。
有男同学跑来她家的凉菜摊子前欺负她，云萍从家里拿了菜刀就出来，吓得那些男学生落荒而逃。
自此云萍得了个凉菜疯婆的名号，云盏则是自责懊恼地躲在屋里哭。
她恨自己这副样貌给云萍惹事，更恨自己不够强大，无法为云萍遮蔽风雨。
云萍知道云盏为什么会哭，她用手指拭去云盏脸颊的泪水，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说，“阿盏，女孩儿能长得这么漂亮应该高兴才是啊，我们以前不是总是去看露天电影么？你经常说里面的明星好看，阿盏以后说不定也能和她们一样呢。”
云盏眨着红彤彤的眼睛，“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所以不要自卑，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我们要接受它，适应它，运用它，那些欺负你的人因为看见了美丽事物所以产生了好奇心，他们恶心的独占欲在作祟，既然如此，你干脆就将自己展现着所有人面前，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啊，不是吗？”
因为云萍这番话，云盏对表演有了兴趣。
她本来就聪明，学什么东西很快就能举一反三。
放假时她跑到离家有些远的图书馆寻找表演相关书籍，在各处蹭露天电影看，揣摩角色情绪和肢体反应，从学校领的草稿本全都写着和表演相关的笔记。
按照云盏当时的成绩，考进国内顶尖学府不是问题。
可她一门心思在那儿钻研表演，让她当时的班主任连连叹气，甚至找到云萍劝慰了许久。
云萍沉默片刻，给老师递了一包烟，“我眼界低，没文化，当然知道邹老师给云盏指的这条路够明白，她也走得下去。只是女人这一生逃不了结婚生子，我见过许多女学生毕业后还没工作两年就结婚随了丈夫奔波各地，生了孩子之后就被困在家里，多年苦读付之一炬，实在是不值得。我更希望云盏将来能靠自己谋一条生路，而不是靠一个和她才认识没几年的男人。”
“疯了，你真是疯了……”
班主任不理解云萍的想法，拿了烟走得痛快。
云盏对这些一概不知，她一门心思扑在艺考上，拿到入学通知书那天更是喜极而泣。
她感叹自己终于熬出了头，以后能演戏赚钱让云萍不那么累了。
大二那年，有剧组来学校选新人演员，云盏通过试镜，凭借那部电影得到了她人生的第一个电影奖项。
她拿着奖回家，却看见云萍有些慌乱地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里，笑着对云盏说，“回来啦。”
云盏当时心里有疑问，却还是被喜悦冲刷，把奖座拿到云萍面前兴高采烈的说她拿奖了。
云萍帮云盏整理着额角的碎发，笑容很是欣慰，“阿盏真棒。”
云盏抱着云萍双眸含泪，“妈，片酬我都打到你账上了，你好好休息，以后我养你。”
“行。”
云盏毕业后没有立马签经纪公司，她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过许多学长学姐被经纪公司坑骗的现象，所以非常谨慎。
只是没有公司的打点，所有事情她都得亲力亲为，很多时候精力不够难免分身乏术。
在她跟随剧组为拍摄的第二部影片进行宣传的时候，噩耗突然传来———
云萍晕倒被人送去医院了。
她这些年来为了能把云盏养大劳心劳力，身体已然衰败。
看见云盏哭得眼睛都肿了，云萍安慰她说，“没事儿，人都会有这么一遭，只是妈妈早了一点儿而已，你有能力养活自己我就放心了，也别把钱都花在给我治病上，你事业才刚起步，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拖累。”
云盏崩溃着摇头，“不要，这病可以治的，我不想你离开我，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
后来云萍还是为云盏熬了四年。
临走前，她握着云盏的手沙哑着声音说，“云盏，你不欠妈妈的，能把你养大我已经很知足，以后的路就你自己走了，多余的话我不说，但你记住一点，别把心交给任何人，知道了吗？”
云盏满脸泪痕，哽咽着说了声“知道了”。
可这时她已然对成玉蔻动心，云萍这句话终究还是说晚了。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云盏长长呼出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把脸上的泪痕擦了。
她站起来对着云萍的照片笑了笑，像是得到了期盼已久的解脱。
“妈，对不起，我这些年总是在用身不由己为自己寻找借口，逃避问题，这回我想像高中时那样，为了自己作出选择，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吧。”
风声呼啸，云盏仿佛得到了回音。
此时她头上落下一道黑伞为她遮蔽了风雪。
那人朝着她浅笑，把手里拿着的大衣搭在云盏肩膀，声音温柔，“这么大的风，别感冒了。”
作者有话说第6章 0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