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与夏天》六与秋

2、第 2 章

　　“夏夏，你东西收拾好了吗？”姜昆语从门后探出身子，看着还跪在大堂前的女孩。
　　姜夏没有说话，双手合十在胸前，腰板挺的笔直。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又顺便拿纸巾擦了一下落在桌上的香灰。
　　“差不多了。”
　　姜昆语擦着手走出来，略微不满的瞪了一眼姜夏：“到你爸那你可不能再说什么差不多，随便，都挺好的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要多黏黏你爸，省得你那后妈整夜整夜搁你爸吹耳边风。”
　　南方的夏天湿漉漉的闷的人直冒汗，“小妈人很好的。”
　　“哼，欺负你傻呢，一脸狐狸样。”
　　姜昆语不喜欢杜婳，整个姜家除了姜父也就只有姜夏待她还不错。
　　姜夏妈妈在她12岁出了场车祸，内脏几乎全部坏死，在病床上躺了半年，等到医生宣布脑死亡才下葬。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夏天，跟现在一样又热又闷。
　　姜昆文在她妈妈去世后第二年就娶了杜婳，从前任秘书变成了现任老婆。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俩之前就在暗通曲款。姜家在湖州是大家，姜母是南浔夏家的大小姐和姜父也算是门当户对，当年长辈定下的婚约，两人也都没有反对，在南方的小城里，氏族关系显得尤为紧密，特别是这样的大家族，别说结婚，就连家里孩子的自由恋爱都犹如登山。杜婳的加入，一度让两家冲突不断。
　　夏家老太爷甚至让姜夏改姓回夏家，姜夏那时就想着改了姓她就真成下下签了，最后还是姜家老太爷压着姜昆文发誓以后所有财产都归姜夏一人，不仅立了字据在祖宗面前磕了头，又找律师做了公证才算放下。
　　夏夏没出过湖州，姜父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北上，她一直和妈妈生活在这个小城了。姜母去世后，她便一直跟着姜昆语，当时姜父想带着她一起北上，姜昆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拿着桌上的烟灰缸直接把她爸的脑袋砸开了花，说他娶了狐狸精还让自家姑娘去当灰姑娘。那时候姜夏还小，母亲的去世让她一度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姜父也就放弃了。
　　她对杜婳是有好感的，她清楚她的爸爸做不出老婆在家他在外面浪的事，就算现在成了商人，大家族里出来读书人的清风傲骨她爸爸一点也没少：“放心吧，姑妈。”
　　对于离开湖州，她心里是慌的又带着点点期待。她想把她妈妈带走，但是太爷爷说牌匾是要跟祖宗一起供养在祠堂的。
　　算了，或许还能见到那个男孩子呢。
　　“姑妈，那个叫南方的男孩子是不是还在北城呢。”坐在祠堂门口石阶上，小猫又过来舔了舔她手。
　　姜姑妈一家因为她姑父外派要去瑞士，没有办法再照顾要上高中的姜夏，姜父便自告奉勇要把女儿接到北城，“应该还在吧。”
　　姜母身前填了遗体捐赠，在医生宣布脑死亡后，完好的眼角膜捐给了北城一个失明的男孩子。之后的几年，对方逢年过年都会给姜家寄来感谢品，知道姜家是世家，寄来的都是些珍贵名品，去年寄了一副字画，大师夏有光的。夏夏看着那字画，夏有光是她太爷爷。夏太爷年轻时，乱世难生，整个家族穷困潦倒，顶着一块状元及第门牌靠卖字画为生。建国后夏太爷把那些年从洋人那赚的钱全捐赠成立了南城文学院。
　　这家人买了这么贵重字画又送还给夏家，姜夏知道这感谢的心也是真的。上个月姑妈给对方寄了信件和一些特产，表明要离开南城，感谢对方这么些的挂念，也算给这断缘分画上了句号。
　　这次去北城，姜夏想见见这个男孩，想再看看她妈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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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昆文有点紧张，他本来想去南城接姜夏的但美国的办事处突发状况便让自己的助理去了南城。昨天半夜才到家，在姜夏的房间坐了一宿，
　　他跟这个女儿感情浅淡，又因为执意要娶杜婳跟家里闹掰了，自觉没有什么颜面面对这个女儿。
　　杜婳已经把姜夏的房间收拾好了，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毛毯，房间的桌椅柜子全是定制的花梨木，榻榻米式的床铺着米色的被单，整个房间中式的装修带着清秀的气息。
　　张助理接到姜夏的时候愣了一下，上次见这个小姑娘她才12岁，失去母亲的悲伤让整个人阴气沉沉，干瘪的模样像是风一吹就没了，眼睛也失了神气。
　　现在倒是不太一样了，个子抽高了点，还好清瘦的样子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南方的水土养人，他有点心疼小丫头白嫩的皮肤在这北城的沙尘里还不得糟蹋成什么样了。
　　姜夏生的可人，特别是一双随了姜母的眼睛，眉眼清秀，眼波里带着些古代大家闺秀的那种淡然。
　　“夏夏，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张助理帮着司机把最后一个箱子塞进后备箱，又清点了一下行李，“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姜夏回头看了眼姜宅的门，两大家的人都来了，本来死活不同意姜夏去北城的夏老太爷也杵着拐杖站在门后，红着眼眶看着曾孙女。小字辈孩子里他最喜欢姜夏，这孩子骨子里的淡然沉着是他最欣赏的。
　　“太爷爷，姑妈，大家都回去吧，我走了。”
　　挥挥手，钻进后座。不难受是假的，这座小城她生活了16年，她的妈妈也长眠于此，她知道还是要回来的。
　　“老先生，大家。那我们就先走了。”张助理跟长辈鞠了个躬，进了副驾驶，让司机出发。
　　南北两城，一南一北，开车要近9小时，他和司机换着开，出发的早也要到晚上才能到北城。“夏夏在睡会吧，昨天休息的晚。”回头看了眼眼眶发红的女孩，略发的心疼。
　　“嗯。”
　　昨天两家在姜家大院摆了酒，说是家人远行，祝一路顺风。
　　“行了行了，都回吧。我们也回了。”夏老太爷看着车在小巷子里没了影，拐杖搁地上敲了三下，背向着车离开的方向，颤颤巍巍的甩开了过来搀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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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北城时天已经黑透了。刚刚八月底，北城的夜晚已经隐约能闻到秋天的味道，姜夏嗅了嗅鼻子，这空气里都是沙的味道。
　　张助理把行李提进屋就道了别。
　　杜婳从下午便开始准备晚餐，她不知道姜夏喜欢什么，问姜昆文他也含含糊糊说不出什么。自觉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做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
　　姜父把行李送进屋出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发愣的女儿：“先吃饭吧，你杜阿姨准备了不少。”
　　抬头看了眼姜父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厨房煲汤的杜婳：“嗯。”
　　“夏夏，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些，你看看喜欢什么你跟阿姨说。”杜婳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神情紧张。
　　姜夏看着一桌的大鱼大肉，有点反胃。她已经有几年没有吃过肉了，妈妈去世后她一度厌食。两大家都没有什么年轻人，姜昆语那时天天急得火烧心没有办法。后来姜奶奶去佛堂给姜夏祈福回来的路上摔断了腿，姜夏又在病床前照顾了半年。
　　姜奶奶病好了后，姜夏便开始跟着去佛堂。小小的模样学着老人家半跪着抄经书，改吃素。慢慢厌食的毛病才开始好转。
　　“没事的，小妈，我不挑食。”挑了一个靠近全桌唯一一盘素菜的地方坐下，有点怕她的胃承受不住，恐怕这就是传说中最后的晚餐。
　　姜夏说完，没有注意到姜父和杜婳都愣了。姜昆文是没想到姜夏能接受杜婳，他知道姜夏是个不争不抢的女孩，当初姜夏妈妈尸骨未寒他顶着家里的愤怒娶了杜婳，他内心里也是羞愧的。姜夏长这么大，他除了幼时抱过她，后来来了北城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上一面，那些还没牢固的情感也就生疏了。
　　按耐住心理的酸涩，抽了主位的椅子坐下，“夏夏，快尝尝你小妈的手艺。”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姜夏的碗里，示意杜婳赶快坐下。
　　“是啊，夏夏你尝尝这个菜合不合口味。”杜婳声音颤着也难掩激动。
　　姜夏郁闷的看着碗里的糖醋排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吃了胃难受，不吃又佛了爸爸的好意，心难受。
　　慢吞吞的夹着排骨吃了一口，酸甜口感没有想象的油腻，轻轻一咬小排就掉了，煮的松软。姜夏吃惊的感叹杜婳的手艺还真挺好，她爸爸恐怕是被抓住了胃。
　　“很好吃。”抿着嘴冲杜婳笑了笑。
　　姜父和杜婳提着的心算是归位了，笑着招呼多吃点，“夏夏喜欢吃糖醋排骨，明儿你在给夏夏做。”杜婳心里高兴，笑嘻嘻的应着。
　　姜夏更郁闷了，吃一顿还行，连着吃她这久未食肉的胃恐怕要造反，犹豫中，姜父又给夹了块排骨。定了定神，“小妈，天热，我想多吃点蔬菜。”夹了一块面前的炒时蔬，感慨杜婳的手艺是真的好。她记得杜婳之前是她爸秘书，典型女强人，怎么手艺这么好呢。
　　听了姜夏的想法，杜婳更是高兴“好好，明天多准备点蔬菜。”
　　第一顿晚餐算是喜气洋洋，姜爸爸高兴女儿回到自己身边一个人愣生生喝了半斤白酒，被杜婳和姜夏磕磕绊绊的扶到房间睡着，嘴里还含糊着夏夏。
　　姜夏帮着杜婳收拾了餐余，想着帮着刷碗就被赶回房间好好休息。
　　看着屋里和她在南城的装修差不多，她喜欢这地毯，一踩一个脚印，又慢慢恢复。南方湿热潮气大，特别姜家老宅那种老式的大院，防潮功能差，别说夏天就连冬天阴雨连连也不能铺地毯。
　　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或许这一切也没有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