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密语》犹昔

12、第 12 章

　　还有24小时我就要离开布拉格了，这个我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我在这里踏过及膝的雪地，在这里穿过喧闹的人群。我听着教堂的钟声，看着鸽子飞向高远的天空，在无数个深夜将无以名状的孤寂一点点咽到肚子里。
　　现在是凌晨五点，我一夜无眠。打开手机，Alex给我发来了几张他在加利福利亚的照片，现在的美国，是晚上十二点，他应该正在Party。
　　我便索性不再睡，披了衣服出门。
　　我想在走之前再看一看布拉格。
　　晨曦的布拉格，黄昏的布拉格；晴天的布拉格，雨天的布拉格。
　　查理大桥上的三十尊巴洛克式雕像在薄暮的天色中庄严而沉重，这是中世纪捷克君主加冕的必经之路。而我踏上这里，却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
　　我又走到了老城广场，薄雾清烟的笼罩下，老城宛如一个沉睡中的少女，发出轻柔的呼吸。我只能听见自己的鞋跟声，一声一声扣敲击在老城的青石板上，这使我又想起了佛罗伦萨的马铃。天色渐渐从东方白，拂去了那一层轻纱，老城突然鲜亮了。人群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广场中心仿佛一个初醒的森林，也不知谁开始打了第一个呵欠，然后便开始众鸟齐鸣。我的心情也随着这渐升的太阳明朗了起来——我在想，等我穿过这座广场，我就去找他。
　　我要告诉他我爱他。
　　我要告诉他我其实也在等他。
　　无论有没有结果，这份心境，我想让他知道。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承受，真的太痛苦了。
　　我告诉于苏扬我要先去一趟广州，于苏扬说他会在南京等我。
　　我告诉Alex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要去找他。
　　Alex只回了我一句话：“It’s a terrible idea！”
　　“我不想跟你一个小孩子讨论感情的问题，你什么都不懂。”
　　“我什么都不懂？我在学校已经谈了六段恋爱了！你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他气得再没回我。
　　广州刚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泥泞，天气却依旧闷热地不行，紫荆花怏怏地落了一地，桂花又开了，香气四溢……所有的花都是，开了败，败了开，一茬接着一茬，没有罅隙，在这个四季都颠倒混乱的南国里。
　　我坐在樟树下的石凳上等他从实验室回宿舍。我知道他大概每天都是10点从实验室回来。
　　他走近了，却压根没注意我。
　　他们有两个人，手牵着手，边说边笑。他帮她提着包，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她几乎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像一只乖巧的家猫。
　　我突然开始犹豫，用Alex的话说就是“我怂了”。
　　此刻我冲上去要说什么呢？
　　说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要再去给他一份爱吗？多余的爱对他来说只会是负担罢了。
　　他的确说过喜欢我，可那已经是14年的事情了。两年过去了，如果他已经选择往前走，我为什么要始终停在原地呢？
　　感情太难了。如果我都不能成全自己，那么成全他人，也是一种英雄主义了。
　　我最终没有起身走向前去。
　　我只记得我是哭着离开他宿舍楼的。于苏扬此时刚好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你声音不对，你是不是哭了？”他问道，“你是去找你的那个朋友，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
　　“Alex，都告诉我了。”
　　我突然抑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我忍了太久了，无数个异国他乡孤独的日子，我盯着空空的手机对话框，看着他的□□状态从在线到离线再到忙碌，猜测着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像个疯子一样。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想这样，可我也只能这样，没有人可以诉说，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还个十八岁的孩子（尽管他声称自己不是个孩子了），他只会拿这件事要挟我少给他布置中文作业。
　　于苏扬耐心地听我哭了好几分钟，缓缓地安慰我说道：“自打我们认识以来，其实是你一直在照顾着我的情绪和我的感受。而我把这件事当作理所当然……因为我在这件事情中是一个受害者，而你偏偏又是知情人，我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你应该这么做。直到Alex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才知道，原来那次在城堡山上，你也是去寻找答案的。”
　　“没关系，我也解脱了……”我抽噎到“能哭出来倒也痛快，哭个几天也就好了，总比在国外的时候一直拖着要好。”
　　“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这里有一篇紫荆花。”
　　我们后来说了很多，但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南国的暖风吹来，紫荆花簌簌地落，落得我满身都是，我蹲在地上哭，泥土的气息不断地飘进我的鼻子里。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熟悉的话：“如果你回头看看的话，你会发现，你也是沐浴在爱里的呢。”
　　这声音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回过头，于苏扬站在我身后，一把把我揽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