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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新生 ...

  •   普慧大师的禅室里,我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小几上正用炭火炜着一壶苦荞茶。已是初秋天气,经不得霜打的桦树首先扑簌簌落了叶子。向门口望去,几名小沙弥正拿着扫帚打扫园中的黄叶,光秃秃的小脑袋在院子里忙的热火朝天。我捧着杯中热茶,似乎被这群孩子染上了一些生机。
      普慧大师在藏经阁同身在远方的师兄讲经,一时不好打断,几名小经童便把我先引到禅室来了。我已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热乎乎的茶汤把我烘的全身暖洋洋的,心下安定不少。
      那几名小沙弥似乎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了,现下正为了该谁去将背篓里的黄叶倒掉而争论不休。我瞧着着实有趣,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猫烦狗厌的年纪,几个人在院里叽叽喳喳吵起来,好笑的紧。
      正瞧着时,耳边传来一声:“玉儿,你怎么来了?”普慧大师到了。
      “大师,我被赶出家门啦!”没有任何客套铺垫,我直接脱口而出。跟普慧大师不需要讲什么七拐八拐的小心思,这让我很放松。他唤我玉儿我竟也没有别扭,反而觉得很亲切、很投契,仿佛是久别重逢,本就该如此的。
      “我能帮你些什么呢?”他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地开口。
      普慧大师与我父亲年龄相仿,比起父亲的反复无常,他是一位真正的长者,德高望重、和蔼可亲。
      “我需要伪造一个新身份开始新的修行。所以,大师,您能帮我圆个谎吗?我的新身份是自小被您收养的孤儿安守慧,您把我抚养到十八岁,现在我要从这里去清界修行。”
      镜台寺香火很少,藏于深山之中,糊口也多靠自家耕种的几亩荒田和山民的供奉。山民只知供奉,甚少打探寺中事务。普慧大师只有两个弟子,教导的也极好,苦他人之苦,我的秘密,就是对他们威逼利诱他们也是不会吐露一个字的。至于那几名小沙弥,全是附近乡民养活不了送上山来的,等他们家里稍微好些,或者自己长成了时,多半是还俗的。何时入空门、何时还俗皆是随缘。不谙世事的年纪透不了秘密,初通世故时又各奔东西相忘于江湖。这里没人会透露我的秘密,是个创造我新身份的绝佳所在。
      只是强求出家人帮我圆谎,实在是缺德。
      可我无其他路可选,清界之人大多避讳因果不愿出手,民间的所有关系又都跟陆家千丝万缕,我不能用。只有镜台寺,远离江湖。普慧大师在他们眼中与我的关系不过是路人相逢而已,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难堪极了。
      强求出家人破戒帮我,这是罪。我在要求出家人撒谎!我这是在做些什么啊!
      说出那一番话我心里懊恼的不得了,我实在是太自私了不是吗?
      正在自责当中,普慧开口了:“无须自责,玉儿。”
      他为我换下凉了的茶水接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是佛陀告诫我等修行者不可骗人,意在使我们修行少惹因果。可是你的事情不一样,玉儿。我帮你,惹上因果那是我自愿,是我该有。我意不在骗人害人,问心无愧。你又何必自苦呢?”
      我呆呆地望着他,眼前模糊起来,有水滴砸在手背上。
      透过朦胧的视线,我看到他的身影蹲下来,他问我:“玉儿,你的脚疼不疼?”
      我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扯断了。
      “我我不知道大师,我好苦、我好累呀!呜呜呜”一路上的坚强乐观在他的体谅面前刹那间土崩瓦解,我理智全无的大哭起来。
      “我真的好累呀!所有人都要我去体谅他们,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善良说我在伤害他们,我没有!呜我才十六岁,却把继母弟弟当做自己的小孩来教养,我将那孩子视若己出。父亲与继母的不好我没有一丝转嫁在那孩子身上,我将继母当做姑姑侍奉,可是他们扔嫌我不孝!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想自己的亲娘也不能去见她,为什么我找自己的亲娘就是忤逆?生母受辱我不能相护,大师,我好没用啊!我好没用呜呜呜可是她们连我心生委屈都会觉得不满!她们怨我不晓事。是这样吗,大师?生母受辱我不能相护而生出委屈之心,是我的错吗?呜呜呜我一点也不坚强,我一点也不乐观,可是我不能让人看出来!因为我除了坚强乐观什么都没有啊!呜呜呜”
      三两年间的事在心中留下的伤痕就这样被我语无伦次的哭出来,我的负担好重啊。
      我习惯了照顾每个人、周全所有的事情,我承担着所有人的不满、我转化着所有人的恶意。没有一个人为我设身处地地考虑过一次,她们总是说为了我好,可是她们把持着道德高高在上的样子压的我好痛苦啊!
      外界的人只道我是风流灵巧雷厉风行的陆家大小姐,谁知道这陆小姐是血把绣鞋打湿了也不知道疼的傻子呢?
      我不是感觉不到疼,我只是习惯了。
      幼时被邻家的小孩子从台阶上推下来,膝盖恰好按到石头的尖尖棱角,破了一道口子。伤口不大、却很深。那孩子的阿娘吓坏了,急急扯着他来同我母亲赔礼。我娘远远扫了一眼我的膝盖说“小孩子家家闹着玩的,不打紧。”十分不以为意。
      我说:“娘,我很疼。”
      她对我说:“不要这么娇气,这么小的口子怎么会疼呢?”说完便去忙了。
      现在想来她只是看着伤口不大就没放在心上,实是没想到伤得那样深。
      我记得那小小的口子下面露出了白白的东西,那其实是膝盖骨。当时我不知道,但还是觉得很疼。我以为自己的腿要废了。半年的时间里我的右腿都不敢大力弯曲,因为伤口总是绷开。伤口崩开过很多次,每次崩开我都能听到皮肉里传来砰地一声,每次都很疼。但其他人也同我说过那样小的伤口就像是指甲盖划的,一点也不疼的。无数次的重复之后我便接受了,我认为那样的程度是不疼的。
      还有好多好多的经历:我高烧说胡话时,父亲说那是母亲教我装出来的,摸我一点也不烫,就是我们两个合伙骗他回家。他们因此事闹出好些罗生门。因此我便记下了,高烧时脑子也是不能糊涂,否则就是错的,就是在做坏事、在骗人;我因涂莃木草汁出了荨麻疹,呼吸困难面部肿胀时,父亲说那不打紧,过几天就会好的,不消劳动大夫。于是我便认为莃木草出疹子是小症候,不需要大惊小怪,尽管后来差点在睡梦中因为气管肿胀窒息而死,我仍然没有放在心上。诸如此类,难以计数
      从来没人问我疼不疼,我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谁想到普慧大师这几句谅解的话竟让我所有的辛酸决了堤似的一股脑涌了出来。
      所有的的压抑都在普慧大师这里哭了出来,哭累了,我便渐渐地睡着过去。
      一觉醒来,乌金已坠。
      我躺在一张禅床上,身上盖了薄薄的被子。普慧大师点了一盏油灯,他正坐在椅上捧着一本经书在轻声吟唱。梵音绕耳,我心生欢喜。
      一切的悲苦都已放手,我轻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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