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况挈

3、落空

　　梦醒，已有白光通透了窗帘。
　　陈习靠着床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又是高二的乔杞那张闭过眼的脸。
　　明明从地球上找到那根换日线，转过身背对以东的昨天，顺应着地球自转的方向，朝西奔跑了起来。跑了一年又一年，丢掉了少年的衣衫，丢掉了青涩的模样，却怎么也丢不掉少年的乔杞，丢不掉有乔杞的那么多昨天。年少曾经蠢蠢欲动的情感被掩埋成了毒瘤，黏性小的癌细胞被时间吹散，都是带着种子的蒲公英，洋洋洒洒落在内脏、肌肉和血液，连同思念，根深蒂固。
　　早就已经病入膏肓。

　　高二期末的时候，听到班上的人传乔杞和英语课代表谈恋爱的八卦，让陈习煞白了脸。
　　是失手打碎了巨大的玻璃缸，迸溅的碎屑分毫不差全部陷进心脏，痛的吃紧。耳畔是破碎的声响，反复回环。
　　三天前的初夏夜，支支吾吾大半天的隐晦坦白，乔杞睡着的面孔，黑洞一样的沉默，统统糅合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漩涡将他吞没。
　　乔杞说，对说着我喜欢你的女生一点也不感冒，不会在一起的。英语课代表那个粘腻的女生喜欢乔杞大家都知道，怎么会突然答应她的呢？
　　还是说，那天晚上，乔杞，根本没有睡着。
　　想到这里，陈习目眩良久。
　　那天晚上之后是连着两日的月考，第三天是休假，今天早上一到学校就听到这样的八卦，那么，真的是那个原因么？
　　陈习思量着还是找乔杞求证好了，结果乔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个，我放学要送佳雯回家，就不和你一起走了吧。”
　　“是真的么，你和她。”陈习坐在位置上，抬头望着乔杞。
　　“对。我答应了。”乔杞的脸很冷。
　　“但是，是因为什么呢，你那天……”
　　“不，”陈习被打断，“因为是很认真的女生，我想试一试吧。反正，男生都是喜欢这样文弱的女孩子。”乔杞说完，转身便走。
　　很想叫住他，却被他的决绝湮没。
　　“反正，男生都是喜欢这样文弱的女孩子。”
　　难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么。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准高三的陈习一遍又一遍听着山羊皮的 Everything Will Flow. 冷艳，自恋，绝俗，目空一切的Brett Anderson空灵的声音塞满了陈习的身躯，一遍又一遍。
　　And everything will flow.
　　You know everything will flow.
　　但是还是觉得难过。
　　高三开始，陈习机械地准备应考。乔杞和徐佳雯交往得相安无事。陈习变得沉默，习惯一个人。和乔杞也算是彻底疏远。
　　上册还没完，2003年11月，山羊皮乐队宣布解散。
　　突然觉得被掏空了一般。陈习有些感慨，真像是命定的离散。
　　高考之后，陈习换了手机和号码，到处旅游。没有参加毕业聚会，烧掉了学校特制的毕业纪念册。
　　没有和乔杞说，再见。

　　2012年，上班时突然接到高中班长的电话，当然不再是短天线的翻盖机。也不知道老班长如何联系上自己，陈习只觉得他神通广大。
　　被告知乔杞将要结婚的消息，叫自己一定得参加。陈习胸口一阵钝痛，竟还是笑了出来，草草答应着。
　　结果还是逃来了少年时梦想的加拿大。
　　谁又设想得到，缘由会是这样？

　　打开电脑，将BA的 Love Is Dead 单曲循环。曾用 Everything Will Flow 疗伤的少年早已成灰。乔杞，虽然好奇，但还是提不起勇气去向你道一声：“恭喜。”
　　那么，那个时候，又是怎样的勇气爆棚才说出那番话的呢，我心之所向的加拿大？
　　或许因为那夜的星，漂亮得像他的眼睛吧。
　　乔杞，只记住少年的模样，也好。

　　Brett Anderson不老的嗓音依旧空灵。
　　Nothing ever goes right.
　　Nothing really flows in my life.
　　矛盾的才是真实。虽然像个开得最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