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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进程 ...

  •   大学毕业后,陈习进了一家中外合资的公司,从最基本的售后运维工程师做起,用了四年时间,升到了K区运维主管的位置。从拼命三郎的高中生涯逃出升天,大学一经,又拾起拼命三郎的形象。
      高中时候,陈习和乔杞一样,因为小时候入学早,所以比大多男生小一岁。记不起投缘的原因,却总是在眼前浮现乔杞穿着米色短袖衬衫,和发白的牛仔裤,踩着一双干净的白球鞋,斜在自行车上的模样。乔杞额前的碎发浸在明亮的光晕里,单眼皮的双眼眯成狭长的黑缝隙,嘴角却悄然弯成好看的弧度。还有对白,反复被陈述。
      “哟,乔杞,倚个破自行车装帅,路过的是个女人你就眨眼睛放电吧,抽筋了没。”陈习推着自行车斜睨乔杞,略比自己高的那人随即笑出声,露出糯米般的牙齿。
      “笑话,大爷我那么一站,万千少女自然立正站好向我看齐,不敬少先队礼起码也注目礼了。”乔杞臭屁地耸动肩膀。
      “得了吧,你以为你是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呐。”陈习也笑了。
      高一的陈习,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平滑的额头,眼睛是很浅淡的棕褐。
      每天中午和晚自习放学,两个人都推着自行车,过了三条马路,再一前一后骑上车大声聊着天回家去。

      高一暑假,有天晚饭时候,陈习的爸爸漫不经心喝着汤,突然一句:“开学高二就不要去学素描了。”
      陈习夹菜的手一愣,“凭什么啊,我这几年还不是画过来了,平时学习什么时候耽搁过了。”声调也高了上去。
      “我说不能去就不去,你有什么可争的?”陈习爸爸干瘦的手拍在饭桌上。
      “我就是想学,就是想考美术,这有什么行不通的?”陈习愤怒地皱起眉头。

      没有人认输,自然不可避免升级成战争。陈习扯着嗓子吼得青筋都显露出来。耳畔他爸那句“你现在稳在重本线上的成绩拿去考美术,你X有病是吧?”无限放大,嗡嗡作响。
      然后陈习的妈妈开始厉声呵斥,想要阻止这场争吵,不及爸爸猛地反手一个耳光朝他甩来。陈习攥紧了拳头,另一只手操起面前的饭碗向墙壁狠狠摔去,不等更粗鄙的字眼骂出来,他大力地摔门离去。
      坐在公路边的花坛沿上,待怒气发酵成酸涩的气体,积胀在胸口,陈习掏出携带的手机,那时还是长着短天线的翻盖机,给乔杞打了电话。
      “喂,现在去你楼下找你。”橙黄的光在渐暗的天色里凝固于右腮。
      等到乔杞趿着人字拖从老楼昏沉的路灯走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陈习便转过身迈出了步子。“走吧,请我吃巷口的牛肉面。”
      “诶,我刚吃过饭啊。”乔杞跟在后面。
      “知道你不会介意再来一碗,猪一样的胃。”陈习边走边回头,对上乔杞刚刚展开的笑容。
      结果那天晚上陈习睡在乔杞家。
      冲完澡穿着乔杞的背心裤衩进房间,正好看见他挂了电话。
      “还是跟你妈妈打了招呼。”她让我劝你呢。后半句乔杞没说出口。
      “知道让你劝诫我重归三好青年,尊老爱幼。”
      “哈哈,她哪里知道你个地痞流氓是披了羊皮扮迷途羔羊呢。”乔杞笑着进了厕所。
      后来关了灯,陈习躺在乔杞的床上,后者被剥削到旁边的沙发上。
      只有冷气机抽抽地响,输进凉意。
      “其实吧,以后你要是考重本再出来,应该还是轻松得多。”
      “嗯。”
      “收入自然比画画稳定。”
      “嗯。”
      “走大路虽然很大众,但是你爸说的也是有道理。”
      “嗯。”
      “陈习。”
      “嗯。”
      “嗯个屁啊嗯!”
      “哈哈哈。”
      从乔杞的“其实我对那些说着我喜欢你的女生不怎么感冒,才不要和她们‘在一起看看’,无聊。”到陈习的“我有山羊皮 Head Music 这张唱片,哈哈,主唱超帅的。”东扯西扯聊到半夜,才决定睡觉。陈习偏头看沙发上的乔杞,窗户洒进来零星的月光不够照亮他锋利的侧脸。于是就看着黑掉的乔杞,也不知道有多久,心脏像被一直大手捏住那样不适。

      25岁的陈习,戴上了无框眼镜,换了发型,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旁边再没有乔杞挤沙发的黑影。
      我果然选择规规矩矩地考重本,再拼命工作,正如你和所有一本正经的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找个女人结婚么?
      陈习一把将被子蒙住了头。
      工作,升职,存钱,终于在那人结婚的时候,用无数次加班应得的休假日兑换了一个星期的假期,带上积蓄,来到梦寐以求的加拿大。
      居然像一场最不愿实现的盛大逃亡。

      高二的时候,也是初夏,学校里大片的栀子孕出了花蕾。
      英语课上,风韵犹存的女老师讲完了所有内容却没见下课铃响,便闲聊起她在加拿大公费进修的见闻。
      “安大略省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真的非常漂亮。‘Niagara Falls’据说在印第安语里就是雷神之水的意思。有机会去,一定要好好欣赏。”
      “冬天是很冷的,我就出过这么一次国,第一次亲自看见这么大的雪,开始特别兴奋。”
      “街头氛围自然很不一样,感觉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种轻松的错觉。”
      “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咖啡厅偶遇的一对华裔couple,两位都是男性,从国内移民加拿大,为了自由地结合与相伴。”
      “所以最让我感动的,应该就是那种真切的自由感吧。除了幸福,别无其他”
      陈习盯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女老师,莫名在心里涌出了些许兴奋。随手在草稿纸上抄下黑板上的\'Niagara Falls\',以及手心微汗,写下“自由”。
      真的存在那种,让人幸福的自由吗?
      那天刚好是下期最后一次月考的前一天,偏巧陈习和乔杞都得留下来布置考室。每到月考前夕,学校会提前一节晚自习放学。布置的任务完成得比预计早很多。快到学校侧门,乔杞丢下挎包就躺倒了拐角的草坪上。
      “还早吧,躺一下。”乔杞冲陈习招手,后者也取下书包坐了下去,两只手撑在背后。向左一偏头,平躺着的乔杞的脸正好全数收进眼底。
      白晃晃的路灯和星光是一个颜色。
      明明是不合时宜的,陈习却突然想到海子的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想完又一瞬间心悸。
      和乔杞的情景放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其间没有人说话的大段沉默,快要足够星的光在银河里跋涉好几光年。
      有某种羽翼的绒毛埋伏在胸腔,在皮肤毛孔下伺机,一副蓄势待发,就要蘧然伸展成密密麻麻的带刺回钩的模样。但又为此,陈习略微感到惴惴不安。
      似乎是秘密欲破土而出。
      “乔杞,”陈习盯着一颗远方的星,僵硬得不敢偏头,“就,突然想到了琼老师今天讲的话。”
      “我也不过背景普通,再说以后也不会教学生争公费进修,但是听她说的,我觉得有些期望。以后要去那样的国家,就算是拼光积蓄去看一看吧。”
      “Niagara如果自己看到,会美得更真实吧。”
      “还有,很蛊惑人的那种自由。似乎,在那边的话,会变得被人接受。”
      “嗯,其实就记住这两点了。但是,你是不是,也可以去看一看,或者,我们还是可以约好一起的。”
      “到街头看别人,不怕谴责的那种,勇敢。”
      “乔杞。”
      陈习脸上蒸腾起空气中的微热,眼里泄进了星屑,折射出期待。缓缓地转过头,像是坐在火车上的人终于要看到无尽隧洞的出口的白光。
      结果对上乔杞闭着眼那张沉静的脸。
      也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被攫取了希望。
      陈习动了动喉头,终于只是看着而已。
      明明是很近的脸,蒙住双眼也可以摹出这张脸,伸出手掌就可以覆上这张脸。
      还是轻轻一声叹息,不短,但也是一句来不及添上句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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