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花开》颜小1

4、黑色洛丽塔（三）

　　丁潺一下车就开始给游堃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占线。

　　他走到二楼包房门口，想了想，还是发了条短信过去：“空了给我回个电话，急！”

　　收起电话，脸上浮现出与刚刚判若两人的表情，带着人畜无害的浅浅笑意，拉开门，高兴的喊了声：“舅舅。”

　　这家叫“青禾”的高档日式料理餐厅，位于市中心核心路段，总共两层。

　　一层不像别处这个路段的餐厅一样，恨不得过道上都塞满桌椅。

　　大厅只是简简单单放了几条木质长凳，一左一右，把一个小小的舞台环绕其中。

　　脸部、颈项都涂着白色颜料，樱桃红色小嘴的歌姬坐在其中，拨弄着琵琶，深情地反复吟唱着一首日本老歌——《知床旅情》：

　　“在美丽的知床半岛 月季花朵迎风含笑
　　在这鲜花盛开的时节 往事请你不要忘掉......
　　你爬过了高山峻岭 又来到这知床半岛
　　劳燕分飞时过境迁 请不要把我忘掉......”

　　丁潺第一次踏进这里，就爱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仅仅是因为，这有他最爱吃的北海道三文鱼，而是这家店，投影在他光怪陆离的内心里，像是个活物，具有有生命力。

　　乍见之喜，久处不厌。

　　人与人之间总要讲究一番眼缘，人与万千事物间也同样如此。

　　就是这份眼缘让丁潺两年间，从熟客变成VIP，再到现在的超级VIP，如果不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不想外人入股，丁潺说不定会考虑把所有身家砸进去。

　　当然这家店的价格，也很对得起直接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食材，人均消费基本两千以上起。

　　能让丁潺这么舍得下血本的，用陈卯的话说，除了爱人就只有亲人了。

　　“爱人”这个词，对于贵为黄金单身的汉丁少而言，有些过于沉重了。

　　他一贯奉行的生活准则是单身无罪且应该乐在其中，偶遇露水情缘也总是点到为止，他没打算在自己事业上升期时找个羁绊，来束缚手脚，分散精力。

　　但，坐在包房内，还不知道自己地位被抬得很高的“亲人”李成祥对侄子这个走心的接待规格，有些吃不消。

　　李成祥：“你说你找什么地儿不好，找这么一个地方，跟个戏园似的咿咿呀呀的竟唱些听不懂的，招牌菜还都是生的。”

　　丁潺喝了口清茶，笑道：“打住，我可不是有意隔应您老，确实是我太喜欢这个地儿了，只能委屈一下李局了。”

　　李成祥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小子少跟我来冠冕堂皇这一套，我见多了。

　　你爹妈连着一个星期，大半夜越洋电话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念叨无数遍让我劝劝你，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为你这事儿我血压一下就飙到了180，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总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丁潺漫不经心转着茶杯：“也没怎么想，就是没遇到合适的。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抓个就结婚吧，我就是想，那也得问人家愿不愿意。”

　　李成祥取下帽子，指着自己稀疏的头发：“好好看看，我这头发为你掉得没剩几根儿了，你小子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给我滚去相亲。

　　上次明明说得好好的，半路放人家姑娘鸽子，跑什么西区去办事儿，再大儿的事也没有你给老李家续香火重要！”

　　丁潺忍不住打断：“我说李局，我就是续上香火，他也姓丁不姓李啊。”

　　一包纸巾从天而降，朝丁潺脸面砸了过来，他偏过身，一把接住：“李局，国家公职人员，请注意点形象啊。”

　　“形象？”李成祥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的形象早让你小兔崽子给败完了！

　　天天就知道歌舞升平四处浪，快三十的人了，成天没个正形，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在地上爬了。”

　　丁潺见李成祥是动了真格，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诓道：“李局你消消气，我向你保证，三个月，三个月内我一定带个让您满意的侄媳妇回家。”

　　李成祥听见此话果然冷静了下来，血压瞬间降到了正常值：“你小子说话算数？我可给你卡着时间的，晚一个小时我就让你爹妈回来亲自收拾你！”

　　丁潺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他不羁放纵爱自由，才高中没毕业就闹着要出国留学。这好不容易逃脱父母的眼皮子底，美好生活了十来年，他可不想重蹈少年时代的覆辙。

　　到时候实在不行，花钱请个小嫩模帮忙走走过场，反正李成祥对他向来是嘴硬心软，自小就惯，骂几句也就过去了。

　　丁潺收起心里的小算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舅舅，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他......”

　　话还没说完，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蛮力地拉开。

　　一个磁性中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游堃！你赶快跟我下去一趟，楼下......”

　　童恪一抬眼，愣了。

　　游堃约的他在这间包房里碰面，说找到了他要的资料，没想到来人却是李成祥，还有个打扮跟个金孔雀似的人。

　　童恪不敢直视李成祥的眼睛，微微埋了点头，在心里鼓足万分勇气，喊出了阔别多年的称呼：“师父。”

　　李成祥有一瞬的晃神，不自然的别过头，揉了揉眼：“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还记得我这个师父。

　　我还以为几年不见，保不齐再见就要被你喊成街边的大爷。”

　　丁潺还不认识童恪本人，更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单纯的被李成祥这句话给逗笑了。

　　童恪杵在门口，尴尬不已。

　　李成祥指了指旁边：“坐吧，游堃有点事儿，你要的东西我帮他代劳。”

　　童恪没心情再顾及什么面子不面子，他急忙说：“师父，楼下发现了一袋碎尸。”

　　“什么！”李成祥惊得站了起来。

　　...

　　两个小时前。

　　前一晚狂风暴雨，街边到处都是打落的树叶枝丫，清洁工凌晨四点不到就到岗上班，下午个个坐在休息室里哈欠连天。

　　李忠今年五十六，在这片儿街扫了近十年。

　　这天他刚满百天的孙子办酒，他跟领导请了假，准备提前走。

　　“老李头儿，准备什么时候退休回家带孙子啊。”一个同事追到门口，递给他一个红包问道。

　　李忠说什么也不要，塞回那人兜里：“还是小娃娃，送什么红包，我们家不兴这个，大家挣钱都不容易，留着给你家娃多买点学习用品。”

　　“退休嘛......”李忠叹了口气，“小两口才贷款买了房，我没本事老伴儿又没得早，首付都没帮上忙，还是亲家给凑的。

　　儿媳虽没说啥，但这心里肯定怨我。趁着还能动，多干两年，不给年轻人添麻烦，也给我小孙子存点零花钱。”

　　那人接过红包：“那行，等过年的时候我包个压岁钱，这可全国都兴啊。”

　　李忠笑了笑：“那就先谢谢了。”

　　那人从身后提过一个黑色塑料袋：“这两天家里冰箱坏了，老婆子让我把这肉放单位冰箱冻上，今儿上班起得早就给忘了。

　　这不，天气热，一到下午就坏了。我想再眯会儿，离下班还有些时候，你回家顺路帮我扔一下。”

　　李忠有些可惜的接了过来：“唉哟，这可浪费咯。”

　　李忠提着袋子边走边想，这一袋肉起码有五六斤重，这可是自己一个月肉的份量，就这么扔了怪可惜的。

　　他凑进闻了闻，确实有点异味，但说不定多放点盐还能吃。

　　四处瞧了瞧，周围应该没有认识的人，他走进“青禾”后面的小巷里，解开了塑料袋。

　　“还是煮熟了的肉片哦，太可惜咯，怎么就坏了......”李忠用手翻着袋子里面的肉。

　　翻着翻着，他突然脸色发白，一个踉跄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正好被找厕所迷了路的童恪撞见。

　　他小跑上前扶起李忠：“大爷你没事吧？需要我给你叫救护车吗？”

　　李忠抖着身子，指着地下掉落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里面有手指。”

　　李成祥低声给来的几个刑警嘱咐：“一个五十来岁的清洁工，说帮人扔东西，无意间发现的，这里面有很多不合理的巧合，你们下来好好调查。

　　现在就凭他的一面之词，不能洗清他的嫌疑，医院那边儿也得派人去盯着。人被吓得不轻又上了年纪，让你们的人问话时注意点，别再让人受刺激。

　　一定要时刻谨记，时间就是一切！

　　该调录像的赶紧调，该传唤的人也抓紧了，那袋子上的指纹一个也别给我落下。

　　办事儿都利索一点儿，别跟你们施队捡样儿，他是整个警局出了名的“老太太”，一个就够我受的，别再给我来其他。

　　还有死者身份必须马上确认，及时通知家属。尽快排查，找到死者尸体的其他部分！

　　游堃呢，他上午说有事，这都下午了怎么也不见他出警。”

　　一个小刑警边在本子上奋笔疾书，记下来自市局一把手的临训，一边回道：“报告李局，游队三个小时前接到一起报案，处理警情去了。”

　　李成祥：“行了，都忙去吧。”

　　刚给丁潺做完笔录的另一个刑警走过来：“李局，那人是不是也是目击者，需不需要给他做个笔录？”

　　李成祥瞄了一眼不远处正靠在墙上抽烟的童恪，摆摆手：“他算什么目击者，就是一打酱油的群众，比你们还来得晚，有什么可录。”

　　刑警点点头，跑开忙去了。

　　李成祥走过来拍了拍童恪的肩：“不错，冷静有条理，及时打电话叫救护车，明白生命是第一位的道理，物证也保护的很好。看来五年过去了，底子还是很扎实，没丢。”

　　童恪赶紧熄了烟，绷着一张脸说：“谢谢师父。”

　　李成祥摸出手机：“把你电话给我输进去，别跟我整假的，回头我有事儿找你聊。“

　　听见这话，童恪黯淡的神情像密布的乌云突然透出光，他指尖有些发抖的接过手机。

　　童恪：“那我就先走了师父，有个亲戚的小孩儿失联了，我要帮忙找找人。”

　　李成祥：“走吧，老老实实等我电话，别给我再玩失踪。”

　　童恪红着一张脸，匆匆忙忙离开了。

　　“这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脸红。”李成祥刚要把手机揣回兜里，被接完电话过来的丁潺一个不小心抢了过去。

　　李成祥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要造反是不是！”

　　丁潺连连作揖：“不敢不敢，我只是好奇，你这么一个路见不平长得还不赖的徒弟叫何芳名。”

　　丁潺按看手机一看：“他叫童恪？”
　　李成祥：“怎么，你认识？”

　　丁潺看向童恪站在街边等绿灯的背影，嘴角扬起眼神深邃：“不认识，不过，很快就会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