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蒂亚》舞者

2、第二章 执念

　　进入别墅内部，最先开启他记忆的不是屋内的陈设，而是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父亲常年只在别墅内活动，整座别墅就是他进行绘画创作的地方，但最私密的，还是他的画室，以及那间与画室相连的神秘地下室。
　　罗伊边走边观察着，屋内陈设与记忆中的相差不大，但此刻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他的父母都已经离世，这世上虽仍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感情却淡薄的几乎可以忽略了，但他却也并未感觉有多孤单，毕竟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来到画室门前，雕花的红木门旁挂着两幅画，一幅画的正是弗恩自己的自画像，他画这幅自画像时罗伊当时也在，罗伊还曾向父亲请教该怎样将镜子中反向的自己“画正”，那会他对绘画还有着浓厚的兴趣……如今，他却只是曼提拉小镇上的一名医师。
　　旁边另一幅画本来应该是他与父亲母亲的画像，可是此刻挂着的却是一幅深海图，罗伊的视线瞬间便被这幅画所吸引，这幅画画面上的内容并不复杂，几种深蓝浅蓝的颜色相互糅杂，自下而上形成了十分自然的渐变，像是月光穿透了海面渗入了深海，说像深海却也好似星空，藏于蓝色纹理中好像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形影子。
　　罗伊为自己有这种诡异念头而有些毛骨悚然，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别墅里闲逛，看到这样一幅带着丝诡异的画，一时身上掠过一股寒气。
　　他将视线从那幅画上收回，掏出两把钥匙，其中一把是画室的钥匙，另一把，是那地下室的……
　　他打开门推门进入，画室已经找不到记忆中的模样了，里面画架和各种石雕杂物都已不见，空旷的画室三面墙上都围着一层厚重布幕，深紫色的布幕从上到下严严实实的遮挡了墙体，也包括钉在墙上的画。
　　罗伊看着这些布幕，心下突然升起一股恶寒，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从这空旷却压抑的画室中冲出，他蹙起眉，总是含在嘴边的一抹笑意早已消失，遍布他脸上的是一股执拗森寒。
　　他站在墙边手扯住布幕猛的朝一边拉开，然后，下一刻，他便被那满满一墙的画惊得彻底呆滞了。
　　那满满一面墙，钉着数十幅尺寸大小不一的画作，可画作上除了他所熟悉的出自于父亲笔下的海，最叫他震惊的是所有画上都有着一个银白色长发的美少年，父亲绘画“海”为主题时最排斥的就是画“人”在其中“破坏”浑然天成的海景，所以他几乎从不将人与海画在一幅画面上，他的“海”是最纯粹的海景，可现下这满面墙的画，所有的画里都有着这样一个神秘人，不，也许不该叫他“人”，因为当罗伊看到这个少年身下那条银蓝色的仿若鱼尾一样的巨大尾巴时，他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
　　“人……鱼？”
　　罗伊的手在一副巨大的等身画像上轻轻的触碰，心底的震撼已是完全自瞠大的眼瞳中流露无遗。
　　关于人鱼的传说，在贝莎群岛的这片海域经常被人提起，罗伊知道，他所生活的这片岛屿非常庞大，但比起泰坦帝国统御的各公国面积，他们其实也只是这帝国非常偏远的、不起眼的一隅而已，贝莎群岛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这里的海盗猖獗，二则是，这里有着人们津津乐道的人鱼传说。
　　罗伊年少的时候对于人鱼也充满了幻想，这些在他认知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物神秘非常，儿时的他，经常跑去海边的酒馆听那些远道而来的水手讲他们在海上冒险的故事，故事中离不开的，也是有关于人鱼的传说。
　　传说人鱼非常美丽，有着人的上半身和鱼的下半身。
　　传说人鱼的声音非常好听，他们会用歌声迷惑海上路过的船只，引诱水手自己跳入水中，然后以锋利的指甲剖开他们的肚子，吃他们的内脏。
　　传说人鱼的肉很神奇，人只要吃上一口，就可以长生不老。
　　传说，传说……
　　罗伊听闻过不下百种关于人鱼的传说，为了寻找人鱼，他翻遍了别墅后那片礁石群的每一处浅滩和缝隙，甚至还请求渔夫带他出海只求寻找到人鱼的踪迹，但传说终归只是传说，他们听着传说长大，然后渐渐将其淡忘，并成为一个不会将传说当真的成年人。
　　罗伊对人鱼的向往就像每一个贝莎群岛上长大的孩子那样，从兴致勃勃到逐渐淡然，最后听闻谁提起仅仅只是付之一笑，并附和，对啊，传说是这样说的。
　　但眼前这幅画，这满墙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美丽生物，在弗恩的笔下就好似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真实的仿佛他都能看清他皮肤上的纹路，发丝上的水滴，还有藏于那一双晶莹如海般湛蓝的眼眸中的懵懂天真。
　　罗伊下意识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然后好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快步抢到另一面墙体前，一把掀开布幕。
　　又是一整面墙的画，画中人物仍旧是那个美丽的人鱼少年，他又接连扯开第三面墙上的布幕，这一面墙画的还是人鱼少年，只不过，这一幅画十分巨大，画的是人鱼少年端坐在一块礁石上凝望着海的彼端的样子，分外的寂寞。
　　他此时也注意到了，人鱼少年体态的变化以及表情的变化，这些画像是一天天记录着人鱼少年的成长和心态的变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逐渐成长为孤单寂寞的少年。
　　不论体态还是表情，都刻画的太过逼真了，让罗伊无法否定这画中的人鱼少年是弗恩脑中幻想出的。
　　罗伊感觉浑身的冷汗都快打透了衣衫，恰逢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异响，突来的响动惊得罗伊浑身僵硬，他听到一阵哗啦水声和什么东西撞击墙壁的闷响。
　　罗伊警觉的回过头，眼神死死的盯着扶手阶梯那黑洞洞的尽头，发出声响的方向，来自于地下室的入口……
　　罗伊听到那阵响动后呆立了半晌，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他还是从旁拿过了一盏烛台点燃，慢慢朝地下室走了过去。
　　罗伊觉得自己正一步步接近当年他父亲抛弃母亲和他的真相，他用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门，昏暗的地下室内没什么光线，他手中的烛台只能照亮眼前一部分区域，其实按理说在这样安静的大房子里如果真的听到了什么响动，也不该这般贸然的闯入，万一是盗匪他就等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但罗伊急于印证心中所想，一时间也没想太多便深入了地下室。
　　他进入地下室后，刚刚的那阵响动却突然消失了，像是什么东西受到了惊吓一下子收声了。
　　罗伊举着烛台四处打量，然后便瞧见了不远处，隐在黑暗中的一个硕大的鱼缸。
　　看到这个东西时，罗伊心下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了心中的部分猜测，他的心突然嘭嘭嘭狂跳起来，他慢慢走近那一人多高的巨大透明鱼缸，因光线暗淡，鱼缸内部还有不少水草，里面的水也有些浑浊，他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围着鱼缸小心的踱步观察着，一不小心踢翻了旁边一个铁桶，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都跌了出来，赫然是一桶已经变味了的死鱼，腥臭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这阵响动和腥臭却引得鱼缸内部一阵翻搅，然后就在罗伊转回头再次看向鱼缸时，他看到了水中缓缓浮现出的一张人脸。
　　弥散着腥臭的寂静地下室里，巨大的鱼缸内突然出现一张人脸，这气氛要多恐怖有多恐怖，饶是罗伊这种胆子大的都倒抽一口冷气，被惊得连连后退两步，但在看清那张脸的长相时他站住了脚步，然后就那么呆愣的站在原地，举着烛台，瞪大了一双眼看着那出现在玻璃缸后的——人鱼少年。
　　这人鱼少年比罗伊从父亲的画上看到的还要令他感觉震撼，少年的相貌十分漂亮精致，宛若细瓷般的白皙面颊带着常年不见光的惨白，他眼睛很大，蓝汪汪的是最纯正的海蓝，就像海中精华凝聚形成的海洋之心那样晶莹剔透、摄人心魂，他的银色长发在水中缓缓摆荡，有些缠绕住了手臂，有些则遮挡住了平坦的前胸。
　　罗伊此时才注意到，他的上半身不尽然像人类那样有着光滑的皮肤，借着烛台的微光他能看清他身上有一层细密的接近肤色的鳞片，被烛光一照反射着润泽的光芒。
　　但最让罗伊在意的，还是他腰腹以下那与身体连接着的巨大鱼尾，那尾巴很大，形似鲨尾但总体更长，呈淡淡的银蓝色，十分流畅的流线型。
　　罗伊完全被眼前一幕惊得忘了反应，他就这么呆愣的举着烛台看着这个本应该出现在传说中的生物，如此突然的闯入了他的脑中，颠覆了他对于这个世界不存在人鱼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