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蒂亚》舞者

1、第一章 罗伊医师

　　这日微风和煦，阳光正好，轻柔的海风将微咸的气味送入医馆二楼的窗内，又顺势卷起风铃，发出叮铃叮铃悦耳的轻响。
　　曼提拉小镇上的一名医师，罗伊医师此时正在看诊，他对面的孩子有着一头红棕色的短发，稚嫩的小脸上散着些几枚小雀斑，此刻因紧张却都皱到了一起。他张着嘴，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牙齿，其中有几颗刚刚冒出点白色的小芽，有一颗下面牙龈微微泛红。
　　“看起来是有些发炎，不过并不是大问题，诺德夫人，我给小拉尔开些消炎止痛的药，想必明日一早他就可以去上学了。”
　　医师罗伊温柔笑笑，俊美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善意，叫人如沐春风，诺德夫人连连点头。但听到他这话的小拉尔却并不怎么开心，罗伊冲他眨眼并未揭穿他借牙疼逃学的顽皮行径，但警告意味浓重，以眼神告知他下次再这样他可不会再包庇他了，小拉尔心虚的撇开了眼。
　　罗伊叫助手梅丽给诺德夫人开了些消炎药，他们离去后医馆便又恢复了平静。
　　罗伊坐诊了一整日，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背，拿起桌角一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眼睛透过窗子看向远处海面上映着落日的残光，海天相接处，波光粼粼，带着初春特有的诗意与慵懒拂面。
　　天色将晚，医馆要关门了，梅丽开完药正准备招呼罗伊一声离去，此时门铃声响，推门进入了一位身着灰色风衣的老绅士。
　　“您好，请问这里是罗伊医馆吗？”老绅士摘下帽子，满头打理整齐的银丝和名贵服饰瞬间暴露了他并非本镇人的身份，犀利的眼神扫视着这间小小的医馆。
　　曼提拉小镇是这座岛上最西边，也是最小的一个镇子，这里物产算不得多丰富，但岛民自给自足生活的倒也安稳惬意，小镇鲜少有外人来访。
　　助理医师梅丽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老绅士，从他一丝不苟的穿着上判断出这位老人的身份地位怕是不低，“您好，这里就是罗伊医馆，请问您是？”
　　老绅士的视线环视一圈后又重新锁定回窗边的女士身上，“我是古曼·古顿，职业是一名私人律师，请问罗伊先生在吗？”
　　“您好，古顿先生，罗伊先生他……”
　　“是古顿叔叔吧？好久不见了！”听见声音从二楼下来的罗伊一眼便看到了来访之人，老绅士的出现令他感到些许意外，但还是习惯性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十二年未见了，“是很久了。”老绅士看着从楼上走下的高大男人，眼中有着一抹讶然。
　　记忆中的半大少年此刻已经完全长大成人，身形颀长，相貌英俊，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头棕发和浅褐色的眼瞳，衬着唇边似有若无的一抹微笑，让人只是一眼便生出些好感。
　　相似的长相，气质却完全是南辕北辙，古顿心下不禁有些感叹。
　　罗伊知道古曼·古顿是住在约华科镇的，大老远的跑到这来，总不会是为了小事。他让助理梅丽闭馆归家，之后邀请老人上楼，给他沏了壶茶。
　　二人坐下来相谈时，老绅士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上门原由，给他带来了一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的消息。
　　“弗恩·提勒过逝了。”
　　罗伊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陷入微怔，一瞬间甚至有些茫然，几乎忆不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与自己的联系……
　　弗恩·提勒，在约华科镇的画师圈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以画“海”出名的大画师，最出名的一幅名为《天海晨光》的画作曾拍到58000西金的价格，但这人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却过得凄凄惨惨，因后期他创作的画很难超过前作，才华过早显露，后期无更高成就而逐渐没落。
　　而这个人，就血脉关系而言，是罗伊的父亲，虽然他并不想承认那样一个为画疯魔抛妻弃子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送走古曼·古顿，罗伊在窗边呆坐了良久，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入夜后，他才穿上外衣关上医馆的门沿着小路朝家中走去。
　　想起弗恩·提勒，罗伊心中仍有些许怨与恨，但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辛苦养育自己的母亲。
　　对于父亲的死他心情有点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与自己没多大关系的冷漠，也许曾经的弗恩是一位好父亲，但好日子却结束在十二年前他将母亲和自己赶出家门之时。
　　那时父亲因长期陷入创作瓶颈期，脾气越发怪戾暴躁，异常的神经质，常常无故打骂他们母子。被赶走后日子过的极为艰难，母亲迫不得已只能带着他回了家乡曼提拉小镇，但外祖父母去世的早并没有给母亲留下什么财产，母亲虽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关系却并不怎么好，鲜少来往。
　　骤然变大的生活压力和被丈夫抛弃的双重打击令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重病了一场，但为了养育罗伊，病好之后又不得不去做廉价的女工，供养罗伊上学，后来郁郁寡欢积劳成疾而病死。
　　当年，他异常痛恨父亲的作为，也想不明白为何曾经性格温厚的父亲会变得那样歇斯底里，仅仅是因为母亲为了给他捡一个皮球，接近了陈旧的地下室，便拿棍子将母亲的肋骨打断了两根。
　　十二年来他从来不曾去看望过父亲，即便是母亲过世后他也没有任何寻亲的念头，一个人艰难的四处打工读完了学业成为一名医师。
　　但他也不是没听过关于弗恩的消息，传闻说弗恩大画师性情越发古怪，常年待在海边别墅中，足不出户搞创作，但到底创作出来了什么，却又没有人见过。
　　这次古顿来找他，一是来告知他弗恩的死，二是做一些遗产过户的手续，毕竟罗伊是弗恩名义上唯一的儿子，而且他还指定了遗产受益人一定要是罗伊。
　　可弗恩的遗产其实并没有什么，他值钱的一些画作被他临死前变卖后，大部分都用来抵债了，其余做了古顿的佣金，唯一留给罗伊的，是那座他常年居住的海边别墅，那座别墅里有他们一家不少回忆，虽然有欢乐，却也有痛苦。
　　古顿给他办理了过户需要的手续后便带着资料离开了，并告诉他三天后葬礼在约华科公墓举行，届时希望他抽空参加一下。
　　尽管罗伊对弗恩的死没太大感触，但念于父子旧情，两日后他还是动身赶往约华科镇去参加了葬礼，但整个葬礼他颇为沉默，有些人甚至都没认出来他到底是谁。
　　葬礼并不隆重，甚至可以说很简单，因父亲生前只与一些商人打交道，除了金钱来往，交情并不怎么样，性格孤僻古怪与自己家那边亲戚也都断了联系，出席这场葬礼的人也不多。
　　葬礼快结束时，有个商人来跟他打招呼，这名商人与弗恩相交年头颇长，从他刚出道时便一直有所往来，甚至见过小时候的罗伊。他眼尖的一眼便认出了已成年的罗伊，上前寒暄了一通，表达了对弗恩大师过世的哀悼。
　　罗伊起初并没认出他来，但后来这人话锋一转，对弗恩遗留下的一些画作提出有收购兴趣，罗伊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这人叫威尔，画师圈内送他的绰号“血吸虫威尔”足以说明他的为人如何。
　　罗伊瞧着威尔这好似血蛭一般的嘴脸就没什么好感，他冷言婉拒了对方的收购，搭了辆马车便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罗伊透过窗子看着繁华的街镇再次陷入沉思，他始终想不通父亲当年为何会性情大变，怎就成了抛妻弃子性情怪诞的负心人。
　　从事医师后他也做过一些病理调查，想寻出一个人性情突变在医学上会作何解释，但得到的信息却大都与他已知的相差无几，他依照当年与父亲相处的点滴，最多也只是推测出当时的父亲可能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在巨大的创作压力下心态彻底崩溃才导致性情大变。
　　突然间他想到了他们家地底那间“不可以靠近的地下室”，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家的那个地下室就成了他们一家人包括仆人都不可以接近的禁地……
　　马车渐渐驶近海边的那座别墅，不知是不是天气阴沉的原因，罗伊远远的瞧着那矗立在海岩层上的别墅，心头蒙上一股挥之不散的诡异阴影。
　　踢哒踢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罗伊推开了院门，别墅内的园丁和仆人都已经被遣散了，古顿对他说想要维系这座别墅的费用今后都要他自己出，但依照他的收入状况来看，这并不现实，他处理这别墅的最好方式就是将它拍卖掉，拍卖这座别墅的钱足够他享乐半生，如果后续需要进行房屋拍卖，他可以再联系他。
　　罗伊并不急于售卖这栋别墅，但他也没想好该怎样处理它。他走过门廊石阶，朝两边望去，庭院中央那棵生长茂盛的仲夏之蓝是父亲母亲结婚时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一人多粗，枝繁叶茂，他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在下面玩耍，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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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