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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阳光的直射叫人望不清里头的究竟,只能隐约看见那个被光线遮挡的身影,是穿了一身黛蓝的缎面大褂。那样的怡然倾人魂动之色,如雾中青山深远悠寂,瞬颤了人的心神。那是隔着不过几步的遥望,却非是伸手便可得到的救赎。】

      白日里的上海滩,总是拥挤而又忙碌。江面起此彼伏的渡轮汽笛低闷冗长,穿过码头往来的人群融入他们彼此间的谈笑寒暄,直至渐去渐远,才终散得不再惹人注意。

      黄包车夫吆喝着嘱咐马路上过往的男女让行,比起先进的汽车,他们这样人力的灵巧在此刻似乎更占优势,能够随心所欲地穿梭于长街短巷,叫这马路上所有的人和车都沦为最不及他们脚力的存在。

      只是,松本贤二对此倒没有太过在意和急躁。

      他车内所有的窗都被白帘遮挡着,唯一可供视线所观的就只有最前头的挡风玻璃。锦江饭店的大字招牌已在眼前,倘若此时下车走过去,兴许还花不了一分钟的时间,可他却选择留在车里,直到车身终于停稳在饭店门口,才终于抬脚走下了车。

      饭店门口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因为阳光的直射叫人望不清里头的究竟,只能隐约看见那个被光线遮挡的身影,是穿了一身黛蓝的缎面大褂。那样的怡然倾人魂动之色,如雾中青山深远悠寂,瞬颤了人的心神。

      松本贤二目光微动,整了整身上的军装,由下属手中接过一个凯司令的蛋糕小盒,一路径直走向了咖啡厅内那个角落的位置。可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往日里只有一杯咖啡的桌上,今天意外的多了一块奶油蛋糕。

      他一笑,将小盒放到桌上自顾坐到那人身前:“看来,我还是有一点能摸透孟先生的心思的。”

      孟鹤堂本是阅读着报纸的视线,因着松本贤二的寒暄跟着落到他的身上,只不紧不慢地又翻一页,轻声道:“松本大佐,您来早了。”

      松本贤二状似一怔,抚开袖子看了眼腕上手表的时间,正是下午的三点钟整:“不早,不早。”

      他说着,背靠入沙发又将孟鹤堂有番打量,就见他将报纸放到桌上,喝了口早已凉透的咖啡,苦得直皱眉。

      “与孟先生相处至今,我都没有机会能够同先生好好的面对面的交心畅谈,今天是个好机会,我们有得是时间。”

      “嗯……大佐想知道什么?”

      “孟先生,是几岁开始学的戏?”

      “打小学的。”

      “我早也听过孟先生的名气,并非是一夜唱红,这多年的积累,您的父亲却不如您名声在外。”

      “大佐还听过我父亲的名讳?”

      “如果他确实是您的父亲,那么,我想我应该是听过的。”

      咖啡杯落到碟中清脆的一声轻响,孟鹤堂用小勺轻轻刮去蛋糕上的一层奶油送到嘴里,舌尖轻舔而过,口中蔓延的正是浓郁的香味。

      他迎上松本贤二望来的深意目光:“既是听过,那就是有名声的。”

      “孟先生,我喜欢您的戏,胜过我所听过的所有名角儿大师。自然,这也使我不得不佩服你们中国人,为了革命事业,竟能做到这样的专攻术业。”

      松本贤二边说着,面上所流露的亦是真情实感的敬佩之色,当真没有掺杂半分虚假:“所以孟先生,您是从几岁开始……学的戏?”

      孟鹤堂似是被那奶油甜出了滋味,笑容同也甜得腻人:“打小学的。”

      松本贤二仍旧是那么将双手交叠着摆在膝盖上,心平气和:“您所投生的事业与抱负,其功绩成就,后世也只会记得那个人叫孟鹤堂的人。可孟鹤堂已经死了,您这么做,值得吗?”

      他说着,一摇头:“他的父亲,可真是私心呐。”

      “大佐这么想可不好,孟鹤堂在您眼里,本不该有功绩成就才对。” 孟鹤堂轻轻将小勺丢回碟子里,跟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不是吗?”

      松本贤二微微一怔,忽失笑道:“看来不止我能摸透孟先生的心思,我的心思,先生也同样摸得清楚。”

      “走吧。”

      “先生不再多吃点了?晚上的庆功宴可能会很晚。”

      “咖啡太苦,蛋糕太腻,我都不大喜欢。”孟鹤堂说:“松本大佐,不是说知道我的心思吗?”

      *

      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在一瞬间将天空都映得通红,余音震颤的威力,一阵阵激得松本贤二的耳朵嗡嗡作响。

      他望着孟鹤堂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是与他隽雅温润的气质所相得益彰的从容。可偏偏,他的寡淡与沉默,在松本贤二看来却是比任何挑衅都要深刻的嘲讽。

      念及此他愤而失笑,猛地抽出手枪抵上孟鹤堂的眉心,紧紧望着他目光中耀跃的火光:“你们中国人,好像将这个行为称作恼羞成怒?孟先生,我说得对吗?”

      眉心上的冰冷,半点不及火光的灼热能够使孟鹤堂退却,他目光所及,正是火光背后的鲜红,是绚烂烟火的光辉:“松本大佐您应该,是我所见过的所有日本人里,中国话说得最溜的一个。”

      松本贤二不由被他这话激得怒火中烧,扣着扳机的手指正要施力,突然一声枪响破空炸裂在耳边!

      大脑在那一刻仿佛被钝力狠狠重击,视线中的一切瞬间被黑暗与晕眩包围压迫,松本贤二狼狈地不稳跌倒,混乱之中只觉得自己被许多双手拉扯搀扶,却听不到任何人讲话,更看不到任何的人影攒动。

      中枪后的混沌将他整个人拖入无底的黑暗,那一刻,他无法捕捉任何的人与信息,更不知道那几乎送命在他枪下的孟鹤堂已是他中枪的那一刻就被人匆忙拽入了站台旁的廊柱后头。

      激烈的对抗正是在这时候起来的,爆裂的枪响声一阵高过一阵,声声炸得人心慌发麻难以动弹。孟鹤堂望着眼前这个穿着日军军服的男人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意外的竟是一句不问。他这样的沉默反倒为护他的男人减少了不小的麻烦,只一拽他胳膊道:“跟我走!”

      那样的力道又重又紧,孟鹤堂被掐得太疼几乎滞气,可他却也不挣,在男人的保护与掩护下一路竟是顺利躲过了重重兵力的包围,轻易就跑出了站外。

      “松本大佐命令严保孟先生!松本大佐命令严保孟先生!”

      男人嘴里所大声喊着的流利日语,半点都听不出任何破绽,孟鹤堂眼睁睁看着持枪的警卫没了警惕,更是利落将车钥匙交到男人手里。

      这一连的行动实在太过顺利,轿车飞一般的驶出了火车站,颠簸着径直朝城外开了出去。孟鹤堂就着前头的后视镜,能够清楚地看到驾驶着汽车的男人那惶恐不安的模样。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又紧又白,牙关死死咬着,僵得下颌的肌肉青筋崩现,额头上早也湿了一片。

      忽地,他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与孟鹤堂相互一撞,却见孟鹤堂仍是冷静如初,半点不动。

      “不问我要去哪儿吗?”

      “不重要。”孟鹤堂只是那么坐在那儿,轻撩起长褂的下摆,忽一松手,盖到膝盖上:“冒着危险救我,总不能是为换个地方弄死我的不是吗?”

      杨九郎无奈一笑:“您未免也是心定得太早了吧?”

      “撇开你瞒着周九良的私心。”孟鹤堂静静望着后视镜中的杨九郎,一字一字轻轻说道:“这笔交易,我猜你可能划不来。”

      *

      每年最大最圆的月亮都亮在八月十五的那晚,近冬日的时候,则渐渐瞧不见那样的月色了。

      周九良抬眼瞧了瞧天上虽亮却远的月亮,丢开咬在嘴角的那支几乎燃尽的香烟,呼出最后一口烟圈。

      “这是要拖我同归于尽呐……”

      他望着眼前这间正是灯火通明的面粉厂,猜想着里头可能会出现的多种情形,掂量着心思抬脚将烟蒂踩灭在尘土里,跟着拍了拍车顶:“贤儿,我进去看看,你帮我照顾杨小姐。”

      他这话一完,没等秦霄贤答应,转身就要离开。

      哪想却被杨雪梅一把拽住了:“等等!”

      这一把力道不重,可周九良却是心甘情愿止住了步子,轻轻一捏杨雪梅的衣袖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挪了开:“一会儿张云雷来了,看你的本事,能不能留得住他。”

      杨雪梅怔愣之间还没弄明白周九良话里的意思,可却见他已是独自走进了面粉厂,那样子是压根不想再多一句的解释。

      她不清楚周九良此时此刻究竟是要去见谁,只隐约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是在无意中闯入了一场危险重重的行动计划里。可她更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正在面粉厂中的那个人,正是她除张云雷之外,更为惦念着的亲哥哥杨九郎。

      多云的夜里,月光昏沉。

      通亮的灯光照映着偌大的仓库,将一切的影都死死按在脚下的方寸之地。

      那是隔着不过几步的遥望,却非是伸手便可得到的救赎。

      “久候了,周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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