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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诸多的意外与阴谋紧锣密鼓地交织在一起,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流,时时汹涌,处处凶险。他隔着车窗望着外头的灯火阑珊,眼前的浮华景象仿佛也跟着他的思绪一起被揉作了一团。他知道,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冬季的南方少有落雪,时常一整季都难见降霜,秋季因这样的任性被错觉纵容得很长,直到临冬时的风仿佛裹了刀子般的凛冽犀利,才叫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冬天近了。

      晨初的黄浦江浅浪粼粼,浮浮沉沉之间,被东方那抹黄光中氤氲起的薄雾渐渐掩盖。它随着晨光渐甚的当间儿,从原本半透半白的模样渐变得又厚又稠,只不多时候,终于是使江面失掉了所有的沙黄。

      雾气但起,船只便再不能随意离港,纷纷就近登记停靠,只待雾散之后再行离泊。

      原本寂静的码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而添了热闹,往来的熙攘喧嚣几乎都赶上了天大亮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少有出现,不说初来乍到的旅人,便是本地的那些码头工人都三两一聚着说道新鲜。

      他们说着这突变的天气,说着自家老板将会被影响到的生意,说着往来的旅人那各式各样的装扮,继而猜测着他们可能来自什么地方,还有可能将要去做的事情。他们侃侃而谈,滔滔不绝,从家长里短聊到糊口生计,从动荡时局聊到未来希冀,直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提着行李箱从雾气的朦胧中走入他们的视线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羊绒大衣的少女,似乎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她满满的青春与活力,在身上的这抹红色中被洋溢得恰到好处,没有风尘,没有俗气,非但招摇得毫不刻意,反而惹眼得恰到好处。

      她一步一步款款走出码头,脚下的高跟鞋是时下最时髦的款式,饶是上海滩这样繁华的地方,这样的一双鞋也多是出现在橱窗里,很少会有人真舍得将它穿在脚上,更不提是走在码头这样一个相对脏乱的地方。

      一时间,工人们喋喋不休的话头都极有默契的在同一时间停止了,他们的目光放肆而又肮脏,仿佛在眼里便将那少女剥了个精光,可反观少女对那样的注视倒显得毫不在意,不紧不慢地独自走出了码头,抬手由一旁打来一辆黄包车。

      “师傅,我要去这个地址。”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纸来,礼貌地微微一笑,抹了口红的嘴唇所扬起的角度都是恰如其分地好看:“好走吗?”

      而那车夫一见这般好模样的姑娘,自也顾不得那地址多远,扯过肩上的汗巾将座位掸扫干净,赶紧把行李箱搬上了车:“上海没有不好走的路,小姐您上车吧。”

      红衣少女瞧了那车垫一眼,勉强还算是干净,于是依言上了车,任由车夫领着她几步奔离了码头。

      身后的景象,随着黄包车的渐行渐远慢慢被吞入了团团雾气之中。少女倚在车内望着眼前这座陌生的城市,它空空恍恍死气沉沉,宛如一座被浸在大雾里的空城,被剥去了所有颜色的同时,也被夺去了所有的活力。

      这与她想象中的上海太不一样了,它冰冷苍凉,孤傲坚硬,处处都透着叫人难以亲近的隔阂感。可此时此刻,她却坐在黄包车上闯入其中横冲直撞,不免是心惊肉跳惴惴不安,只一个瞬间,忽然有些后悔了起来。

      这样的情绪致使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挎包,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抚上了手腕,许久许久都紧紧不放。

      她不知道车夫究竟跑了多久,久得她几乎都快要坐不住的时候,终于是在一条弄堂口停了下来。四周的雾气还未完全退散,隐约中能瞧见路边摆着几个早饭的摊点,比起先前的空旷来,眼下的景象倒是多了不少的人气。

      称职的车夫帮着少女提下了行李箱,却没有不识相的伸手扶人。他知道少女是个富贵小姐,更明白自己在她看来肮脏不堪,于是顺手擦了行李箱的手柄,哈腰笑说:“小姐,您的地址就在这条弄堂里面,您进去,有门牌号的。”

      少女从包里掏出一张大票面来递给车夫,掩饰着自己不安的慌乱,礼貌笑道:“谢谢您了师傅,钱不用找了。”

      她这样的举动,车夫也是心知肚明,贵人一旦多给,他便不好多嘴。于是一点头,拉过自己的车痛快离开,就是声都没吭一下。

      少女一见他走,松了口气提上了行李箱,抬头确认了地方刚要抬脚,远远地就见里头往外走出个人来。

      弄堂里的雾气不厚重,以至于那个男人的身影才映入眼中,就被少女瞧了个清清楚楚。她顿时雀跃不已更欣喜万分,忍不住向着那个男人高喊一声:“哥!”

      不远处的杨九郎被这一声熟悉的声音唤得一愣,紧接着定睛一瞧,顿是喜笑颜开:“小妹?”

      “哥——!”杨雪梅得了回应,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欢心之下哪里还顾得上手中的行李,一把扔在一旁,朝着杨九郎快步跑了过去,一下扑进他怀里:“哥!我想死你了!”

      杨九郎万没有料到亲妹的出现,欢喜之下有些手足无措,搂着杨雪梅又高兴又激动:“我的天,小妹,小妹你怎么来了?”

      杨雪梅鼻子泛着酸,眼泪抑不住的往下落,又喜又泣高兴得直跺脚:“唔……哥……哥……”

      杨九郎听着她呜呜咽咽,知道她那是泣出的声音,忙是拉开距离去给她擦眼泪,心疼之余不忘关切:“你怎么回事儿?一个人来的?爸妈他们呢?”

      杨雪梅摇摇头说:“我不敢给他们说,说了他们肯定不让我来。我留了信自己跑出来的……”她说着,一把拍开杨九郎给自己抹眼泪的手:“你轻点儿,妆都给你抹花了。”

      “还说呢!”杨九郎一听她是偷跑的,脸上立马是垮下来了,几步跑前提起她扔在地上的行李箱,左右一番打量,发现似乎是没人盯着,这才回头一把拽上她就往弄堂里走:“重庆到上海那么远,你一个姑娘家还穿成这样,就不怕遇到坏人起坏心思吗?”

      杨雪梅一听他责怪自己,委屈道:“我这不是打扮给你看的吗?你……你还骂我!”

      “我骂你,骂你都是轻的!”杨九郎一边顾着杨雪梅高跟鞋的不便,一边以可行的最快速度回到自己所住的楼栋门前,一把推开门将她带了进去:“你这没出事儿都是奇迹!”

      “你这么希望我出事儿啊!”杨雪梅被他拽得手腕生疼,瘪嘴气道:“坏人一个,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弄疼我了!”

      “少给我扯没用的。”杨九郎反手把门一关顺带上了锁,这才清清楚楚地把杨雪梅给打量明白了。

      这是他至亲的妹妹,是从小捧在手里宠着爱着的,多年不见,要说不想念,那绝对是假话。念到这儿,多少怒气下去大半,领着她进了屋里头坐下:“你也太任性了。”

      杨九郎说:“你这一声不吭就走十几天,爸妈不得急疯了?说走就走的干什么?不是纯粹为了我吧?”

      他这一句问得实在犀利,杨雪梅显然面上一惊,目光立刻是闪躲起来:“我……我来上海除了为你,还能为什么呀。”

      杨九郎哼笑一声,拉过她的手将她那大衣袖子一掀,果见她的手腕上赫然一条带着坠儿的银质手链。

      杨雪梅顿慌得连连收手,可已然是被戳破了谎言,惶恐不已。

      再观杨九郎却并未如她预料中那样大发雷霆,反而是坐在那里闷声不吭,这倒让杨雪梅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起来。半晌,她蹲到杨九郎身前握过他的手,带着歉意与委屈的目光抬头看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说:“哥……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杨九郎就这么低着头,双眉紧蹙齿间紧咬,面上全是沉重而又懊恼的烦躁,这样的模样瞧在杨雪梅眼里,又凶又陌生。

      “哥……”

      “小妹,哥哥当了汉奸了。”杨九郎突然说。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宝贝的妹妹,失笑着说:“我做了一个中国人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屈服了日本人,眼睁睁看着中国人自相残杀。我现在整天都是在苟延残喘,在军统与新政府还有日本人之间被剥下一层又一层的皮……小妹,我现在的处境自身难保,我没办法保护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上海。”

      他的话对于杨雪梅而言实在是听得一头雾水,可话里字间的意思,无不透着危险的信息。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张云雷在上海的消息,可以我和他现在各自的处境,你们的儿女情长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去谈。”杨九郎紧紧握着杨雪梅的手道:“你如果还听哥哥的话,马上回重庆,一刻都不要多待。”

      杨雪梅由一开始的慌乱到如今的茫然,一时根本就对杨九郎的话念不过弯儿来。可她多少知道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儿,这个错误,或许就会搭上她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

      “哥,云雷他……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杨九郎只是摇着头,抬头去看那一片雾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它重得仿佛要坠下来一般:“他最好不要出事儿。”

      *

      弄堂里最热闹的时候,兴许就是家家户户饭香味扑鼻的时候。

      秦霄贤每日买菜做饭的乐在其中,情报方面的事儿没干几件,做饭的手艺倒是日益精进。周九良见天儿都吃现成的,心里老也觉得比起行动科的工作,秦霄贤确实更适合当个佣人。眼下见他在厨房里忙活得开心,想了想后抽了双筷子溜了进去,二话不说自顾夹菜吃起来。

      秦霄贤锅里正炒着菜,见周九良在他旁边偷吃,忍不住小声道:“科长,饭没好呢,等会儿一起吃不行吗?”

      “等不到你饭好了。”周九良嘴里嚼着菜,说话含糊,也不抬眼瞧人:“我一会儿出趟门,你不用跟着。”

      秦霄贤手上一停:“您上哪儿去?”

      “行动定在今晚。”周九良也不瞒他,直言道:“这趟风险太大,你去意义也不大,待在家里好好吃饭。”

      “您要不说,我倒能好好吃饭呢。”秦霄贤捣腾了两下锅铲:“让您自个儿出去,我哪儿还能坐得住啊?这要让处座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周九良笑了声说:“处座让你说得跟老妖精似的,扒皮干什么。”他终于是抬头给了秦霄贤一个正眼,道:“我说正经的,虽说是张云雷执行任务,可咱俩一旦全都暴露,整个行动队就又都得赔上,处座送你上一线,可不是为了让你白白牺牲的。”

      “可我不能看着您去,自个儿干坐着。”秦霄贤把火一关:“就算是收尸,我也得去。”

      周九良嘴角一抽,念着秦霄贤这说话不拐弯的毛病似乎是好久都没犯了,如今看来不是改了,是憋着劲儿的要一口气给怼了痛快。于是冷笑一声,道:“你可闭嘴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我这没出门儿呢,让你咒得一点儿活路都没了。”

      秦霄贤自知说错了话,一吐舌头:“反正我得跟您一块儿去。”

      周九良也是拿他没办法,不愿跟他就为这事儿磨叽不清,思忖个来回也认命了:“行吧,你赶紧吃两口,现在就走。”

      这话不由得让秦霄贤精神一震,就是为此吃不饱饭都乐意得很,哪里还管是不是肚子饿着,只胡乱扒了两口菜咽了,同周九良一道趁着夜色出了门。

      月下的上海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夜城,车辆穿梭在这样的热闹里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周九良隔着车窗望着外头的灯火阑珊,心里头念的,无非是期望着快些结束这次的行动。

      过去的几年间,从没有一次的计划部署比眼下的这次棘手,这诸多的意外与阴谋紧锣密鼓地交织在一起,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是如同隐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暗流,时时汹涌,处处凶险。

      他知道,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那车窗外,马路上,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往来交谈,谁都说不准他们掩藏下表象下的究竟会是怎样的真实模样。若如此想来,军统局的这一次小小的行动,浸润在这样一个大世界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九良这般入神想着,眼前的浮华景象仿佛也跟着他的思绪一起被揉作了一团,他眯着眼睛,漫无目的地打量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直到目光里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惊得他顷刻回神。

      他忙一拍身前的秦霄贤:“停车。”

      秦霄贤吓得脚下刹车一紧,还来不及再问究竟,就听得身后周九良拉开车门的声音:“跟着我,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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