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58、祸斗之梦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随那个人的脚步的。
　　第一次的相遇只是个巧合，她目中无人地走在森林里，无视所有对她表露杀意的妖怪，全被一杆银枪挑飞。在自己的领地里如此大摇大摆，还是个人类，最初只是看不过而已。
　　不，只是本能，动物想要守护自己领地的本能。
　　然后从来没有输过的，同样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尚还年幼的自己理所当然的，前去驱赶入侵者。
　　然后同样理所当然的，被她打败。
　　她轻咬自己的耳尖，道，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吧，你的爪子能给我造成的伤害。
　　这样地轻视自己，这样轻佻的话语，这样得满不在乎。自己是被视作天狗族灾难的獒犬，从来都是别人避之不及的对象，自己也早已习惯了别人畏惧自己的眼神，况且自己是高傲的妖族，曾几何时败北的天狗祸斗，更何况对方是个人类。
　　这是难以容忍的屈辱，总有一天要讨回这份不甘。
　　那时的自己只是这么想着而已。
　　只不过，被她打败后不久，回到天狗族内，偶然听说了她的事。她是人间最强的除妖师，传闻中的绝世妖兽——白虎的弟子。
　　这样的话，她更有资格做自己的对手了。如果能打败最强的除妖师应该也是十分有趣的事吧，那样父亲说不定也能正视自己了。
　　只是想找到她就必须得去人间了，自己要去人间的话不得不征求族内同意。近百年来很久没有族人去人间了，求一求母亲，可能会让自己去吧。
　　这么想着来到母亲房间门外，刚欲敲门进去，便听到她和父亲的谈话——
　　“今天来的便是传闻中的那位？”
　　“嗯，白虎的弟子，名不虚传。”父亲如此说道。
　　本来不想落个偷听的罪名，抬脚刚想走，父亲紧接的话便传来。
　　“穷奇已然现身人间，她也快到阳寿尽头了吧。”
　　自己的心突然被击中般，身体无法动弹。
　　“人类真是脆弱，她虽是人类中的佼佼者，被誉为最强大的除妖师，也逃不过英年早逝的命运。”母亲的声音有些叹惋，“她这次前来，是想寻求天狗族的帮助，一起除去穷奇？”
　　“穷奇难以彻底除去，只能由她封印。只是这个封印要付出生命代价，如果完全除去，想必代价更大。”
　　“所以夫君拒绝了？”
　　“……不，是她拒绝了我。”
　　“这是何意？”
　　“本来，她是来寻求天狗族的帮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决定随她去人间时，她拒绝了。”
　　门外的人已经离开，重黎看了门外一眼，道：“锦笙，你可知，家里那小子出生后，曾找人算上一卦。”
　　“夫君信这个？”
　　“……不，是那个算卦的自己找上门的。”重黎略微皱了眉，“他说，祸星出在西方，西方白虎属金，主杀伐。灾星与杀伐之意相冲，必然相会。二者相遇必有一伤。”
　　“这是说……”
　　“白虎已经销声匿迹于人间千年有余，祸斗不过小几百岁，未来还不知是甚模样……我听属下汇报，前面他和白虎之主有些小冲突，我有些担心，他日后会和白虎之主有过多纠缠。”重黎背着手走到窗边，“虽然我一直疏远他，但祸斗毕竟是我的儿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不要和白虎之主有过多纠葛。”
　　锦笙走到丈夫身后，目光也看向先前祸斗走掉的方向：“所以你告诉了他，白虎之主将死的消息。”
　　“他输给一个人类，以他的心性自然不服，恐怕找你是想去人间再会那人。白虎之主一身杀伐之气，看上去俨然就是当年的白虎。她风中带血，一身煞气，朗月清风都藏不住她体内杀气腾腾的白虎之力。过于凶煞的妖力以她人类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
　　“妖力？”
　　“白虎传她白虎之力，自然是妖力。她自身的灵力原本就很强，但是随着那股煞气增长，她的自身灵力早就转为妖力。人无法成为妖，一直用那种力量，即使封印穷奇要不了她的命……那股煞气，也随时能杀死她。”
　　锦笙轻轻闭上眼：“纵使如此，人间也需要这样一个守护者才能安心。”
　　重黎叹了声气：“所以，白虎去了人间，人间才不担心妖界。”
　　“妖界没了白虎，也没了朱雀。玄武和青龙本就站在人类那一边。”
　　“没有站在哪一边之说，他们本就是瑞兽，看到的东西永远更远，他们会庇护人类，也是因为从前的妖兽太过强大。人间有了四兽守护，应该能千年无恙，但是这种和平像一壶在烧的水，总有沸腾的那刻，平衡总会被打破。”重黎眸光很远，“希望我们家里的两个小子，到时候哪一个都别深入其中。”
　　“……但愿如此。所以，你才不让祸斗去找白虎之主？”
　　“嗯。上虞初一和当年白虎如出一辙，自由散漫，眼中只有自己，如果她对那小子太感兴趣，未必是好事。”
　　“如果是天命，岂是你能拦得住？”
　　“……我从不知，何为天命。”重黎愣了下，而后说道。
　　锦笙却露出相当淡漠的神情，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那表情稍纵即逝，仿佛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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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生命相对于妖来说，实在太过短暂，有如穿花蛱蝶，只蹁跹一个夏天就落入尘土。而她的生命，更是比寻常人还要短。
　　她当时说，会等自己去挑战她。明明就快死了，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在逃避自己吗？果然是弱小的人类，大概是惧怕成长为大妖怪之后的自己吧。
　　只是这样，自己就无法击败她了。祸斗金色的眸子看着眼前湖面水光，虽然平静，但带着一股哀伤。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为什么哀伤。可能是在为自己吧，无缘无故多了一次难以消除的败绩。也可能是为了别的，只是现在还未可知。
　　没过多久，他就听说了，那个人类死去的消息。人间一片欢腾，因为终于摆脱了穷奇带来的地狱般的噩梦，迎来又一片光明，他们载歌载舞地传唱那个不朽的传说——
　　上虞初一。
　　人间还会有白虎之主，还会有上虞初一。只是都不是打败他天狗祸斗，对他说——我在人间等你——的那个。
　　起初，他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打败她的后任就行了，都是白虎的弟子，总归是一样的强吧。那打败下一个继任者就行了。是不是当初那个，都无所谓。
　　抱着这个想法，祸斗一丝不苟得开始了他的修行之旅，同时掩藏了心中的这个想法，他不想让别的妖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屈辱的败绩，只想自己默默解决。在下一次听闻人间传来白虎之主现世的消息时，他已不是当年那只长着小小犬牙、有如精致娃娃的小天狗，而是身形颀长，有着俊朗容貌的高贵青年，气质尊贵，穿着黑色打底金色乱花纹的长袄大衣，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去了人间，准备去找当年那个人类的倒霉继任，报找不到正主的一箭之仇。
　　是不是她无所谓，和她一样都是白虎之主，而且一样强就行了。
　　他初次来到人间，一身妖气毫不掩饰，带着满满的战意，只想挑战人间最强的那人。一路上遇到不少除妖师，他也像当年的她一样随手就掀飞了那些人，看着那些人被掀飞的滑稽模样，自己非但没有一丝快活的感觉，反而更加恼火，当年自己就是以这么滑稽的姿态打倒的吗？！不，是更屈辱的姿态。
　　想到这，祸斗更加气愤，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更多冰冷杀意，只想快点找到那个倒霉的继任。
　　白虎之主负责人间不寻常的妖变，听闻有妖作乱且无人能解，自然就被委托去解决了。
　　于是当祸斗一爪又掀飞一个除妖师，以不可一世的冷漠表情把他按在地上摩擦时，她又穿着跟当年一样的衣服，背着银枪，手上不再拿着果子，而是一个包子，一脸无聊、兴致索然地出现在那里。
　　“你就是传闻打败无数除妖师的那只吗？嗯……”她吃完了包子，依旧兴致缺缺的样子，“可惜了，我是猫派。”
　　说完，一杆银枪带着横扫千军之势扫过，只是被黑色天火挡下，烟雾散去，露出略微有些震惊的金色眼眸：“上虞初一……？”
　　初一懒懒地笑笑：“嗯，是我。”
　　而后疾风旋转，没有丝毫意外的，祸斗输给了她。
　　当天，初一拎了只小黑狗回到了竹间小筑。
　　从那天起，她称那里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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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寻找与等待就成了他的常态，为了当年的一箭之仇，他真的是煞费苦心。有时候他自己也在问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当年的那份不甘吗？
　　自己在追逐的，到底是什么……自从发现她每隔几百年就会重返人世，自己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变化。
　　终于这一次，她抢先一步找到了自己，带着比以往精神许多的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我等不及你来找我，我来找你了~”
　　看着她的笑颜，那再普通不过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比任何绝色美女都要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略微错开了会儿眼神，再度与她对视时又回复了以往默然冷酷的模样，祸斗环绕了黑色火焰，道：“不需多言，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战吧！”
　　“难得都是我自己找到你，你就不能有些感动的表情吗？”初一神情有些无奈，转而很严肃很认真说道，“在那之前你听我说，我想明白一件事，”她脸庞有着些许红晕，似乎是下了决心般她说道——
　　“这次我从五岁起就想起了所有关于你的事，然后开始焦急等待的每一天。终于等到我能自己出来找你的这天，祸斗，我喜欢你，虽然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你不用改变什么，但是，我想试试能不能活下来。”
　　她说这些话时，眼神中扑闪着光芒，阳光闪耀，她的眸光比阳光更加耀眼，自己的耳力比寻常人类好了太多，因此能够分明地听到她胸口的心脏不寻常的跳动，这是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的。
　　她是风，云淡风轻，走遍天涯。
　　现在风对他说，想为他停留得更久一点。
　　沉默了会儿，祸斗说道：“人妖殊途。”而后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她有些落寞的声音：“人和妖，区分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自己只是离开，并不是因为真的冷漠而独独留下她，而是因为，如果再留下来久一点，自己的心脏，也会跳动得奇怪，自己的言行举止，也会变得不像往日的自己。
　　他是天狗祸斗，放在高傲的妖族中也是尊贵的天狗族，即使她在人间再怎样耀眼……
　　也只是人类。
　　生命短暂有如夏日蝴蝶，美丽，虚幻。
　　她是风，风停了，就没了。
　　人间又传来穷奇现世的消息，自己一直呆在竹间小筑。他知道，过不了多久，她又要离去了。
　　那天耀眼的双眸不会再存在了。不，再过几百年还会出现的吧……
　　【不会的，几百年后，那双眼再也没有那样闪亮过。】
　　【她会慢慢忘记你，即使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再怎么追寻她的脚步，她都不会像这一世那样，主动记起你、找寻你。】
　　【如果这一世没有抓住风，风以后再也不会停留。】
　　心中突然出现这样几个声音，祸斗只是愣了片刻，下一刻便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有些事，错过了，用几倍的时间追寻也追不回来。
　　想到这，他转身向人间追去。
　　人间此刻一片天昏地暗，到处都是因为穷奇妖气而陷入混乱的人群，这是一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世间。
　　天地只有一道光亮，那就是上虞初一。
　　她身上的杀伐之意已经运转到极致，仿若一把出鞘的剑，锋芒毕露，直指天弃山脉。
　　就在她要冲向妖气龙卷之中时，身后一道黑色天火袭来，不顾她周身风霜成刃，抓住了就要冲出去的她，瞬间那只手就被无尽风意割出数道血口。
　　“不要去，留下来。我帮你！”
　　银瞳看着那张俊朗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急切，慢慢露出温柔的笑容，初一笑得很柔和，缓缓道：“原来，你一直在后悔的，是这个。”
　　祸斗一愣，天地间的风意突然消散，包括那些磅礴的穷奇妖气。
　　“即使当初你追过来，或者给出不同的答案，我后面的结局也不会怎么改变的哦，小狗。”初一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依旧会重复死亡和重生的轮回。无论你有没有在我身后。”
　　“晚风尽，江水清，晚霞红千里，”初一笑得眯起眼，“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话黄昏，书半生，无人与我捻熄灯……”祸斗双眼瞪起，有些不可思议的模样，搞不懂为什么能记得这些。
　　“你说过，要帮我记着的。还逼着要倒闭的茶馆继续营业，害的人家差点上吊自杀。学会了我喜欢吃的点心的做法，为了迎接我回家，还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为我煲汤。”初一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双眼带着化不开的情意，“我们继续走下去吧，一直想着过去也无济于事。为了你帮我记着的一切，我会再努力看看。”
　　“也许即使打破轮回，我活得时间对你来说依旧如同夏日蹁跹的蝴蝶，但是祸斗，”初一单手抚上祸斗脸颊，轻轻摸过他脸上妖印，眉眼温柔，“上虞初一的风永远只因为你停留，如果风停了就消失不见了，那我就是那一地空气。你每一次呼吸，我都存在。”
　　“所以，不要再后悔过去了。”
　　“醒来吧。”
　　“我最亲爱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