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1、死于混沌

　　楔子一
　　——人和妖，区分有这么重要吗？
　　——妖不过比人活得长而已，上古有树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和它比起来，妖的生命也不过一瞬。彼时一瞬，此时一瞬，又有什么分别……
　　——封印穷奇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了来世还能够活得安然。
　　——可惜最后我们都没分出胜负，不过现在我都还活着，你没能杀死我，就算我赢了吧。死人最后的要求了，不算过分吧。

　　楔子二
　　黏稠的血液滴答，骨头破碎声夹杂着妖兽低鸣，一股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不断扑面而来，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一点一点吞噬着前面的，尸体……
　　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泥地，指尖的指甲已经破碎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她毫无生气的眼神，在想什么呢？
　　昨天吃的排骨，咬脆骨的时候声音嘎吱嘎吱的，跟这个很像……
　　几天前喂门口的流浪狗吃骨头，看着它们吃得津津有味，牙齿间发出的也是这种声音……
　　偶尔看一次动物纪实片，捕猎的场景跟眼前如出一辙。
　　面对着庞然妖物，一点点将少年吞噬，撕咬着他的血肉，一下一下，尸体随之抖动。从脚开始，现在到腹部……一下，一下……
　　将他吞食。
　　他没有完全闭上的眼睛，一直死死看着自己的方向，眼中的光芒消失之前，他笑得干净——别看。
　　而她，看着，记着，诅咒着，自己的弱小……

　　晨光刚刚破出云彩，夜归的猫儿刚刚爬进家中的窗户，早起的虫子刚刚被蹲点的鸟儿吃掉，吃虫的鸟刚想悠悠哉哉得来一声鸣叫，一句中气十足的吼声就冲破天际——
　　“上虞初一给老子死出来！！！”
　　伴随着这声怒吼，火红色与藏青色两束妖气交织冲天而起，惊起四方麻雀。四方魑魅，八方魍魉，密密麻麻围住两道妖气。红青两道流星瞬时流窜，流光交错在浓厚的黑色妖气中，同时各种破碎的肢体零星掉落。
　　最后两道流光凝结成了人形，而不等人形完全显现，红色的流光一个下冲，直接砸进下方的斜瓦小院的一间房中，紧接着的暴怒声——
　　“上虞初一你给老子死出去！！！”
　　空中的青色妖气逐渐褪去，一个胡茬趿拉的大叔打了个哈气，没什么精神地缓缓降到地面，悠悠说了句：“反正习惯了，都宠了十七年了也没差了吧。”
　　从屋里探出一个人头，也是下巴胡茬丛生的大叔，一脸暴怒：“谁他娘地宠她了？都十七年了一点都没长进。到现在除了逃跑天下第一，连这种砸碎妖怪都打不过！”
　　没精打采的女孩踢踏着人字拖靠着墙，念叨着梦话神着游，一点点挪出来，眯眼看着前面那个剽悍的中年男人，衣衫褴褛，残破的地方露着斑斑血迹，舔过嘴角的血痕，露出满口獠牙。
　　“您老人家看清楚了，明明就是来了一大群，你都打了一晚上，我要是去不是一会儿就被妖怪潮吞了！”初一眯着眼打了个哈气。
　　“老子帮你守了一夜结界，说好半夜换班呢？你丫人呢？还忙着睡觉？！你好歹早起帮老子收个尸吧！”裹挟着猩红虎形妖气的大叔一舔獠牙，敛起一身煞气。
　　初一费力地睁眼，看了他一眼嘟囔道：“没事你死不了。而且我也忙着稳固了一晚上结界，早上才偷空睡会儿。”说完又打了个哈气，一脸深意地说道，“我去你就得替我收尸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中年人听着这话一个箭步上前一拳就要呼过去，初一不躲不闪，依旧靠着墙费力地抬着眼皮看着他。拳头声势浩大地呼过来，最后在她头顶停下，中年人叹了口气，在初一睡眼惺忪的得意笑容中，叹了口气，而后说道：“不行还是得打。”然后一拳锤下去，“不打出不了这口气。”
　　而后他甩着膀子边走边说：“熊孩子不揍不行，就是欠抽。”说着又喊道，“老狼——！收尸——！”

　　远古舜帝封穷奇，白虎协之。而后令其后人继业封之，千秋万代，上虞氏承白虎之力，继封穷奇之业。其一族人，除妖卫道，又传百年。
　　“然后怎么就出了个你这么没前途的后人了呢？”虎爹抱着头一脸丧地说道。
　　初一摸头：“怪我投胎没长眼，我应该是投隔壁老王家的胎结果跑错了。”
　　虎爹大手掌拿起一小杯子茶喝了一口，继续丧着脸说道：“你亲爹怎么就没告诉你别随便傍着妖怪认干爹呢？”
　　初一夹了个汤包放到他面前：“他指望着你能一口吞了我的，结果您不是嫌我太瘦下不了口吗。”
　　一旁身材魁梧的狼爸也粗着嗓音说道：“十七年了，你怎么就没长几两肉呢？”
　　初一沉重地叹气：“我尽力了，可是你们一直在胁迫我去和妖怪打架，我的肉刚长出来没几天就没了。”
　　根据以往问下来的十几种说法，初一整合了下剧本，大概是这样的——她刚生出来没多久，亲妈就没了，然后亲爹看着襁褓中瘦弱的女儿，怕有妖怪趁他不备吃了他女儿，就想到了早年有些孽缘的妖怪委托照顾了。脑回路清奇地觉得这俩饿货不会吃了他女儿。
　　而后又据说，当年他是这么说的,“你看我女儿就丁点大，你俩也不好分，干脆你们帮我养大，然后随你们怎么吃。”
　　初一揣好除灵枪，对俩妖怪老爸说道：“虎爸、狼爸，你们今天还不打算吃我吗？”
　　虎爸叹气：“你要是多点肥肉我还会考虑。”狼爸也叹气：“我虽然喜欢瘦肉但是不喜欢带骨肉，你还是走吧。”
　　初一哦了声，又检查了下除灵枪以及备用弹夹、子弹，还有一把双管短柄散弹枪。全部都带齐了后，背上包，初一对里面两个妖怪老爹说道：“今晚我带蛋糕回来。”
　　两个中年大叔颓废地窝在凳子里，挥了挥手，一个说：“别回来了。”一个说：“快点被吃。”
　　初一默然，而后很认真地说道：“那我把存折带着。”
　　两只妖怪兽眼一抬，一人抓了一只手，直接把初一扔出了大门，穿过屋外结界，在空中画着圈。
　　就在初一抱着头做好了第N次与大地妈妈亲密接触的准备时，一阵清风托了她一下，有些轻柔得屁股着地，初一看着眼前一片郁郁葱葱，有些奇怪地揉了揉腚，回头看了眼，只有结界伪装下的一片森林。想不出来也不做他想，拍拍土背着包择了个小路，下山去了。
　　身后有人白发长衣临空而现，不知男女，饶有深意一瞥，拂袖进了结界，似乎很是熟悉这片绿意葱岭。

　　这个山中到处都有她布置的结界，从小两只不负责任的妖怪老爸就代替了更不负责的亲生老爸教她除妖的本事，首先教的就是结界。初一第一次布置结界时学的是最低端的方法，然后就被赶出去拿着符纸满山贴，被各路孤魂野鬼撵着满山跑，一边跑一边随手撒符纸，以至于各种奇怪的结界被布置了出来。而后，这座山的孤魂野鬼都搬家了，因为可能没走两步就是一个结界，走迷宫一样跑出来吓一吓幽会的情侣都不方便。
　　就历史性而言，这算是初一第一次某种意义上的除妖，干了本行。但是两个妖怪老爹上山下山也没什么阻碍，通常火花带闪电的噼里啪啦一通后跑完了一个来回，带上来些给初一的东西。
　　初一走在山中小路上，随手又加了些结界稳固环绕在山上的巨大结界。那是她十岁时那个最不负责任的亲爹过来加的，十岁那年身上的灵力出现大波动，吸引了方圆百里的游魂野怪，妖怪老爹帮忙安抚她暴走的灵力，无瑕顾及蜂拥而至的妖怪浪潮，这时，她素未谋面的亲人们集体出现，布阵除妖，最后她亲爹以半生灵力修为作引，步了个阵，框起了山，布下结界。
　　虽然她还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人长什么模样，不过后来维护阵法和结界都是她的活，因为那结界耗了那人半生修为，所以，她很熟悉那人的半生。随手一勾，结界中的一抹灵力被取来裹成个灵力球，顺手附进了另一只手掏出的灵力枪上，子弹上膛，对着空中结界缝隙外的黑色雾气，一枪穿破天际。
　　最外层结界因为先前的妖兽浪潮撞击出现了不稳定缝隙，小屋外的结界也受到了波及不过因为两只妖怪爸的存在不用担心，但是这里的缝隙会让初一年复一年增长的白虎灵力不断吸引来妖兽，白虎之力的缘故让初一自身灵力受到影响，用来对付普通妖兽不仅没什么用甚至只有普通灵力攻击的一半作用，所以初一很弱，即使用比较强的除灵枪压缩灵力，她依旧很弱。
　　盘旋在缝隙外的黑色雾气不断翻滚，而后在翻滚之中形成一只妖眼，滚动着，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结界中的初一身上。先前那一枪穿过形成的洞也飞快聚拢，一如当初。
　　初一飞快掏出腰间另一只枪，重新聚拢灵力，又是两枪直奔妖眼而去，妖眼一缩，眼睛一阖，又成了雾气，枪弹打空，妖眼又在别的地方张开。而就在打出灵弹同时，初一已经撒腿开始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念叨——“打不过打不过。走了走了。”
　　而那团妖气却顺着细缝如同液体般渗透进来，初一感到身后的浓厚妖气正一点点污染山中原本清澈的空气，而且那阴冷的煞气也一直锁定着初一。这种妖气竟然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到什么，她猛地一蹬地，脚踝发力，折转跑回来。一边口中念动，手中的灵枪光芒愈来愈甚，直至最后光芒大成，初一再次猛然踩地高高跃起，一枪对着缝隙，一枪冲着黑色渗透进来的妖气。
　　两记枪机飞射而去，一道在空中分裂成无数丝线缝补起有些蔓延的缝隙，一枪净化了渗透进来的妖气。然而妖气却依旧在顺着来不及缝补的缝隙钻了进来，同时化为细小触手一点点崩坏本就不稳固的结界。
　　初一暗自咂了声嘴，原本她就是来重新稳固缝补结界的，虽然预料到会有些残余小妖怪，但是眼前的这只明显就不属于前列。她将手枪放回腰间。灵力开始氤氲周身，黑色的瞳孔开始闪烁银色光芒，灵力化为清风环绕周身，而后相互摩擦逐渐成为锋利的刀刃，一手环绕清风，凛冽的风刃划破空气，天空中的妖眼微微眯起，妖气化成的触手已经将结界开了一个洞，妖眼带着浓稠的妖气，滚滚渗透进入。
　　初一手风带刃，妖眼下张开大口，缓慢说道：“舜帝之后，上虞氏族。我找到你了。”
　　说罢，妖气凝成实体，长毛四足，妖眼关阖，有耳无爪。这个模样初一虽然第一次见，但雄厚的煞气却不是第一次感受。尘封于上古时的记忆，存在于血液中成为本能。“虽然很类似的感觉，这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妖气，你不是穷奇，但是和穷奇一样，同为四大凶兽……”
　　初一脸上划过冷汗，风刃在其周身的转速陡然加快。“我可不记得，我还外包了混沌的封印工作，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想做。你吞了我也应该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吧。”
　　凶手混沌有耳不听，有目不视，张开翅膀，凝聚出一团妖气，初一手上的风刃散了去，眼中的银色光芒也缓缓褪去。没有感受到杀意，却是更为深邃的寒意一点点侵袭而来。黑色的妖气缓缓攀上她的四肢。
　　混沌张开巨口，一口吞噬，雾气状的翅膀开辟一方新的空间，妖气四起将初一包裹，那缓慢巨口也缓缓接近初一。
　　“舜帝后人，为何不逃。”
　　初一笑得理所当然：“都是一死，我现在遇到穷奇是死，遇到你肯定也一样。我干嘛还要死前让自己那么累得跟你打一场无谓的架。”
　　初一静静看着巨口将自己吞噬，并不是很怕自己后面是不是会死无全尸，而是想到很多年前目睹过的妖兽吞食人类的场景，又想到，混沌吞而不食，是个直肠子，自己很可能会死得很臭。
　　一狼一虎被拦在小屋结界之中，屋内除了白发长衣的妖在轻舔唇角蛋糕奶油，还多了个黑色长发的妖在凛冽杀气。虎狼二妖被禁锢在座位上，任凭虎狼之形的妖气在风雷声中怎样咆哮也无法挣脱。
　　白发的妖十分认真地舔干净奶油，笑得妩媚恍人：“生日快乐。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