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河转》南山松月0067

2、梅花宴

　　“喂喂，你干嘛，我们是好心，师妹，师妹，咱们快走吧，别理这帮疯子了”章程左躲右躲还是被几个壮硕的奴隶追打到墙角，破旧的屋子里关了将近十五个人，有男有女，个个都是单薄的衣衫，身上挂着伤，口中呜哇呜哇的喊着听不懂的话，眼中满是敌意，沈轻舟连喊带比划也没能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来意，反而激起更深一层的怒气，也许在他们看来，她们两个人跟白天的那些人没有区别，都是要伤害他们的人，有些气馁，提着药箱退到门口，叹了口气，那些人看她退了出去，倒也不再那么激动，沈轻舟目光扫视了一圈，定在墙角位置，想迈步过去，瞬间被围住，他们似乎更紧张了，看来她猜的不错“我是来医治你们的，真的，不信你们看”迅速打开药箱，翻出里面的药和绷带之类的，又指了指墙角，做了个缠绷带的动作，有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似乎看懂了，又感觉不放心，退了两步，依然没有挪开，沈轻舟有些急了，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太久了，虽然这个地方不太会有人过来，但这毕竟是战王府，王爷喜怒无常，可真不敢保证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于是沈轻舟又往前走了两步，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戒备，年纪稍大些的男子似乎能听懂一些她的话，一一啊啊的说话，指了指药箱，又指了指墙角，沈轻舟连忙点了点头，那个人对着后面说了几句，他们便让开了一条路，沈轻舟走过去轻轻的蹲下，墙角躺着一名看着八九岁的女孩，面色枯黄，闭着眼睛，气息微弱，身上盖着七八件薄薄的外套，她轻轻的掀开她身上的衣物，伸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腕处，诊了片刻，风寒已入肺，再拖下去肺部感染，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必死无疑，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丸，倒出几颗喂给她“师妹，药丸的功效并不如煎的汤药，不如我去煎了药端过来给她喝”不知何时章程凑到她身边道“不必了师兄，多留一些药丸，吃多些时日，总会好的，况且，以他们这种条件，日日煎药也不可能”“那有何难，我煎了药日日送来便是”“师兄又犯傻气了，这里是王府，不是我们的医馆，好了，你别在这杵着了，我看他们好多人都受了伤，你去给他们上点药”章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心有余悸的看了一下周围“我不去，师妹，你都不知道，刚才他们打我打的多疼，我不敢去”“噗呲”沈轻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这个师兄真是又善良又怂，好不容易哄着他过去了，转脸便看到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小姑娘不知何时转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沈轻舟手抚上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热，又拿出另外一瓶药给她服了几颗，拿出药膏帮她处理一下伤口，处理妥当之后看了看章程那边，正好看到章程别扭的脸，他上药的那个人正是方才打他的那个，悄悄地笑了笑“姐姐”小姑娘声音细弱沙哑，“你会说大庸话？”沈轻舟颇为意外，小女孩有些害羞的点点头，“既然你会说大庸话，肯定也听的懂，那现在姐姐说的，你要记好”拿起刚才的两瓶药指给她看“这两瓶药丸每日要按时吃，每日三次，不可以间断，这样病才能好，明白了么？”小女孩点点头表示明白。
　　“你多大了？”章程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十二岁”比看起来要大些，可能是太瘦弱了，“你叫什么名字？”阿伊娜古力，”又补充道“姐姐可以叫我阿依娜”沈轻舟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好的阿依娜，哥哥和姐姐要走了，过几天再过来看你”章程拾起地上的破衣服帮她盖好，和沈轻舟背起药箱走出大门，寒冬的雪夜更冷了，沈轻舟看了看身后的破木屋，伸手就去解身上的外套，察觉到她的动作章程按住她的手道：“师妹你干什么？”“夜晚太冷了，大人尚且挨不住，何况一个小孩子，我把衣服留给她”“别别别，师妹，这么冷的天，师兄是男人，要脱也是师兄脱，师兄不怕冷”说完三下五除二把外套脱了递给她，沈轻舟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进到屋内。里里外外把棉衫在阿依娜身上裹了好几圈，又用破旧衣物遮盖了一下，感觉看不出来了才停手“这样就暖和多了”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起身要走，裙摆却被拉住，低头一双小手紧紧拽住她，只得低下头温声道“姐姐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见她还不松手，伸手去碰她的手，被反手抓住，手中多了一个物件，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到一块泛着光泽的白玉，玉上雕刻着一朵花的图案，沈轻舟没明白她的意思，出声询问道“这是给我的？”小女孩点点头，“这么贵重的礼物姐姐不能要”沈轻舟伸手想把玉还给她，突然被旁边的一双手夺去，那位给她让路的大叔双手紧紧握住那块玉，满脸凶狠的瞪了她一眼，双膝跪地对着阿依娜说话，似乎带着请求，阿依娜夺过他手中的玉呵斥了几句，又指了指沈轻舟，眼神坚定，大叔不甘心的瞪了她一眼，双手把玉递给她，沈轻舟感觉时间耽搁实在太久了，无奈便把玉收入袖中轻声道“好吧，姐姐先帮你收着，等你病好了，姐姐再还给你”小女孩见她收下了，开心的点点头，沈轻舟不做多的停留，转身离开。
　　“师妹，你怎么知道那群人里有个孩子啊？”回去的路上章程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今天在演武场中悄悄看了一眼，这些人虽然厮杀的厉害，却总有意无意的护着什么，后来结束的时候，便留意到了阿依娜，看她气色，应该是生病了”“厉害呀师妹，难怪我爹总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比我强”看着比自己小两岁却又沉稳的多的小师妹，章程是服气的，“师兄谬赞了，你医治外伤的本领小妹也很佩服的”借着月光，沈轻舟打量着冻的瑟瑟发抖的章程，清秀的面容，瘦削的身材，因为学医，更多了一些少年气“师妹看我做什么”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章程抱紧了手臂“在看哪家的女子这么有福气可以嫁给我全天下最好的师兄呀”沈轻舟打趣道“嗨，说什么呢，男儿志在四方，是要建功立业的”章程不以为然回道“师兄这就错了，你都十八岁了，先成家再立业，师傅肯定等着抱孙子呢”沈轻舟故意挨他近了些，希望能传给他点暖意“十八岁怎么了？想当年三王爷十三岁就去了沙场，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是当之无愧的战神，可惜……”后面的话他不说也知道，可惜造化弄人，好好的一位少年天才沦落到每天在轮椅上度过，难怪心性大变。
　　两人说着闲话不久就到了客苑，客苑，顾名思义招待贵客的院子，前脚刚踏入院中，便看到一青衣少年静静地立在院中，手中折扇轻轻摇着，骚气的很，也不怕冷，这是沈轻舟见到秦如风时心中第一句话“大晚上的两位这是去哪了呀？王府里的路湿滑不好走，还是小心为妙呀”语气虽然亲切，表达的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一张口都是威胁“雪夜景色不错，和师兄散了散步，并未走远，不知公子有何贵干？”沈轻舟不动声色的挡在章程前面“哦，原来皇宫里的贵客还有这等癖好，穿着单衣出来散步，想必这又是另外一种强身健体的方法”见他注意到章程的穿着，恐生出更多的事端，硬着头皮再问一遍“不知阁下来到此处有何贵干？”似乎并不在意她问了什么，借着月光明目张胆的打量着他们，就在沈轻舟快要生气的时候抱拳行礼道“姑娘别误会，在下秦如风，是三王爷的校尉，今晚冒夜前来是想请姑娘去给王爷诊脉，最近王爷的身体是愈来愈不好了，作为下属，本公子是吃不下睡不着的，短短几时，瘦了都不成人样了，好在皇上派来了姑娘这样的神医圣手，王爷这下有救了”说完竟然用袖中擦了擦眼泪，沈轻舟特别无语，今天怎么这么多戏精，上午的七王爷都已经够假了，又来一个，太虚伪了，虽然心中嫌弃万分，嘴上还是客气回道“公子谬赞，轻舟必当竭尽全力医治三王爷”身后章程探出头来“你真的是秦如风秦公子？”“如假包换”“秦公子，我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说过很多你的故事的，其中我最敬佩的便是你陈清关一人单挑三百敌人，最后把敌方首领展落马下的故事，真是太精彩了”“哈哈哈哈，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嘴上谦虚着，扇子摇的更欢了，活像一只开了屏的绿孔雀，随即又问“还有别的故事么？本公子的风流韵事有没有被变成书啊？”“这个倒没有，不过，我最爱的还是你帅军打仗的故事”章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终于沈轻舟忍不住打断了他们“师兄，你不冷么？”章程此刻反而更兴奋了，像见了明星的小粉丝“还好，我还想同秦公子……”“秦公子，既然王爷身体不舒服，我们快些走吧，以免王爷等太久”并不给章程说话的机会，她这个师兄单纯没心机，且人又随性，对面的人虽说表现的人畜无害，可谁说的准呢。秦如风恍然大悟般用扇子敲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沈轻舟推了一下还在傻笑的章程，示意他回房，自己背着药箱随秦如风离去。
　　书房的暖阁里容衍一身白衣胜雪坐在榻上，正百无聊赖的转着手中的白玉杯，沈轻舟转头看秦如风，这就是他口中的“越来越不好了”后者以扇掩面并无半点不好意思，沈轻舟行过礼便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他下首的竹凳上，手指轻轻的搭在他的手臂处，许是暖阁中的炉火烧的太旺了，面颊竟有些微微发烫，指尖的温度也随即高了起来，“沈姑娘学医几载了？平日里都擅长医治哪些病症呢？”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抬眼便看到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尽在咫尺，眉眼间的神采绝代风华，如若不是眼底的阴骘，堪称上的“公子如玉，举世无双”看她有些茫然，竟然故意倾了倾身体，眼看着都要靠过来，沈轻舟连忙端正坐姿，离他远了些，这个男人有毒。见她如此，竟然低低的笑了起来，沈轻舟无奈道“王爷，慎言”笑的更放肆了，沈轻舟知他故意如此，便不再理他，安心诊脉，谁知越诊眉头皱的越狠，他全身脉象浮散无垠，中候似无，沉候不应，是为精气衰竭之症，若找不出对策，活不过一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诊断，刚刚诊完收回的手复又搭了上去，还是同样的结果，沈轻舟收回手静静的想了片刻，抬起头望着容衍平静的问道“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似乎等了她很久的样子，容衍此刻虽是笑容满面，眼底却没半分笑意，自顾倒了一杯水道“假话本王听的都腻味了，你就说说真话吧。”沈轻舟心下宽慰自己道，王府里自然有的是医术超然的大夫，他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病情呢，自己本就不应该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少年，一个血浴沙场的将军定是心智非凡之人，无论他外在表现怎么样，内里的东西大抵都是相通的，清了清嗓子“王爷，您体内的毒素沉积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扩散至肺腑，以致精气衰竭，恐怕……”接下来的话沈轻舟不敢说，也有些不忍心，医者仁心，她知道接下来的话对于任何一个病人而言都会极大的刺激激“恐怕什么？”秦如风见她话说一半，急不可耐的催促道，“恐怕命不久已”秦如风大怒“你胡说，你这庸医年纪轻轻就会信口胡说了，来人，把她拉下去立即处死”秦如风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大步走到她面前，指着她吼到，初见时的从容不迫早已经不见了，“讳疾忌医，秦公子是不准备让轻舟说话了？”让沈轻舟意外的是当事人倒是很平静，看了秦如风一眼，示意他安静一些，应该是早已知道。容衍抬首对着早已经站起的沈轻舟道“不久是多久？”目光相接，沈轻舟内心有些不忍的回答道“一年，最多一年”答案出口的那一刻她有一点点后悔，看着他年轻的面容，也许，她应该骗他说的多一些时间，面对生死，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的毫不在意，就算看起来是，也绝不可能如此平静，但她忘了，容衍岂非常人，冷笑一声：“一年啊，足够了”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这确实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两年前他请了云游四海的方神医，得到了同样的答案。静静站在旁边的沈轻舟低着头，清瘦白净的面容更加平静，长长的睫毛轻颤，尽管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显得特别清冷，说不上绝色，却让人感觉平静 。
　　“哐啷”一声脆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沈轻舟转头，一个丫鬟手中举着托盘颤颤巍巍的贵在地上，脚边一地打碎的茶具，不停的磕头认错“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秦如风紧皱着眉头快步走到她身旁，一脚踢翻“没长眼睛是么？做事这么不小心，来人，拉出去砍了”话音刚落，那丫鬟直接吓得瘫在地上，救命都喊不出来，只是拼命的流眼泪，不多时赵管事便领着两名仆役进来，架起人就要走，沈轻舟听着她凄厉的叫喊，于心不忍“王爷，请您饶了她吧”“哦，理由呢”“她，她也不是故意的，蝼蚁尚且偷生，就请王爷高台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这个理由不好”听到容衍回答的管事挥了挥手，仆役领命，拖着丫鬟快步离去，眼看就要拖出院子，沈轻舟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往前挪了几步一把抓住榻上的人“王爷，您放了她，轻舟愿意尽全力医治好王爷，绝不食言”秦如风立刻招收叫停，沈轻舟转脸看他们停下了，松了口气，转过来看到容衍审视的目光，又紧张了起来“王爷，病已入骨髓，寻常药石无医，可未必不能医治，轻舟愿意一试，请王爷饶过那个丫鬟。”“你真能医治好王爷”秦如风望着她，眼中满是希冀，沈轻舟其实并无太大的把握，经他这么一问，险些脱口而出“不能”，紧紧抓着药箱带子的手因为用力指节微微发白，“若本王坚持要杀她呢”容衍并不为她的话所动，五年了，说过这种话的人太多了，生出希望最终又幻灭，是更折磨人的东西。他凑到她面前“医好本王？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是怎么死的么？”语气轻飘飘的，好像在回忆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沈轻舟此刻全身发麻，却不得不与他对视，“医者本心，就算是没有这个丫鬟，我也会尽心医治王爷，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责任和使命”容衍冰冷的双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看了很久，终于开口“放了她吧”沈轻舟跪下叩首“谢王爷，轻舟虽医术有限，但愿意一试”尽管他眼底冰冷凶残的像修罗炼狱，但她也愿意一试，赌他的求生欲，赌他千千万万的不甘，容衍“哈哈”一笑“好，好，很好”猛的钳住她的脸，“本王给你一年时间，如若不成，你想好怎么死”沈轻舟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又如坠冰窟“本王突然又不想让你死了，就让你那个师兄代替你吧，你知道有一种刑罚叫喜开颜么？就是在人活着的时候从头上开一个口，灌进去热的水银，在死的时候脸上都是笑容，你说，这个好不好呢？”他松开手，拿出手帕细细的擦着每一根手指，仿佛在擦一件稀世珍宝，沈轻舟此刻终于明白，容衍根本就不信她能医治好他的病，他是个魔鬼，是个疯子，这只是他的游戏，而他们都是他游乐场里的玩具，逗他开心供他消遣的，沈轻舟咬牙回道“王爷，罪不及家人，此事后果轻舟愿一力承担”“本王怕你承担不起，要不然这样，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的命和医治本王你选择哪个？”转头看了看院中众人，瘫在地上的丫鬟已经哭昏过去，沈轻舟闭眼答道“轻舟愿意医治王爷”“就算赌上身价性命也愿意？”“愿意”“赌上章程也愿意”“愿意”“好，很好，本王等着你，从现在起，那个丫头的命是你的了”沈轻舟瘫在地上，院中的丫鬟被人用水泼醒，方知自己逃过一劫，连滚带爬的进来谢恩，脸上全是泪痕，沈轻舟伸手扶她，细细打量她一番，还很年轻稚嫩，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你叫什么名字”“奴婢叫雪莲”“很好，高山上的莲花，纯洁干净”在她们离去之前，秦如风才在震惊中回过神，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你真的可以医好王爷？”声音微微颤抖，他重燃的希望在胸腔中微微发烫，沈轻舟看他情真意切，神情不像作假，并不想骗他“只能一试”，“真的？”转脸激动对容衍喊道：“王爷，您听到了么？还是有希望的〉”容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他喊叫也不理会，只是挥挥手。沈轻舟此刻才真正从如履薄冰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携了雪莲，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天色已晚，轻舟先退下了，明早再来”。说完头也不回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