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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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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隐入幕踏莎行
公元841年,新帝改元“会昌”,是为唐武宗会昌元年。
新年的局势很不好。在边境方面,河、湟数州仍在吐蕃的控制下。而北面的回鹘,又出了变故:在回鹘的西北,一个叫“黠戛斯”的部落在唐朝朝初期为回鹘所败,该部落始终没有屈服,与回鹘交兵近二十年,回鹘慢慢不支,到了841年,终于被黠戛斯击溃,各部纷纷逃散,一支往吐蕃,一支往西北的安西镇(这是唐朝全盛时所设的边镇),还有一支由回鹘可汗之弟嗢没斯率领,径往天德军所在地天德城而来,请求“内附”。外敌衰弱,正给了边将邀功的机会,有消息说,天德军节度使田牟等有攻击回鹘散兵的意图,正在积极准备,不日奏报也肯定会到。这种情况之下到底能不能用兵,朝廷又面临着抉择。
在中央方面,情形也不太妙,问题出在天子。
新帝登基以来十分气愤朝野竟有不少人对他入继大统颇有微辞,即位的当天就把一位公开表示不满的朝官谏议大夫裴夷直贬出了朝廷。接着,又将不支持自己登位的两位宰相杨嗣复、李珏,两位枢密使刘弘逸、薛季稜请出京城。在仇士良在鼓动下,三月十九日,出诏赐刘、薛二人死,并派中使立赴潭、桂两州,要诛杀分任湖南、桂管观察使的杨嗣复和李珏。不管天子是否有理由这样做,杨、李二人毕竟做过宰相,事情弄到要杀他们的地步,这就过分了。
户部尚书杜悰听到消息非常着急。这位杜悰是当年杜佑的后代,也是宪宗的驸马,杜牧之堂兄,又与李商隐为表兄弟。父杜式方为杜佑次子,杜悰以荫迁太子司仪郎,元和九年娶唐宪宗第十一女岐阳公主为妻,授予从四品上阶的殿中少监,加封银青光禄大夫衔。
他因为李珏的一力保荐做到现在的职位。此际,他没有忘记报答李珏的知遇之恩,立即快马去见李德裕,请他出面劝说年少冲动的新帝。
李德裕虽对杨嗣复、李珏二人不抱好感,但他一直觉得朝廷大臣不容轻杀,这是原则问题,与私人恩怨无关。
于是,李德裕立即会同同相的陈夷行、崔珙以及崔郸上疏。陈夷行在这个问题上也和德裕一样,始终不以私嫌为意,一心一意地为援救杨嗣复、李珏出力,尽管他与那二位的矛盾是最深的了。
李德裕诸人连上数章后,又怕耽误事情,于是把枢密使请到中书门下,请他向皇上美言,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让皇上在延英殿召见宰相。
到了傍晚,武宗终于同意召见宰相。李德裕等人入内,涕泣而言:“陛下宜慎重行事,勿致后悔!”
皇上赐诸人坐,道:“朕绝不后悔。”
李德裕却仍是跪着,答:“臣等愿陛下免二人死,不奉圣旨,臣等不敢坐。”
如此良久,皇上见他们意思坚决,只得说道:“罢了,朕就看在诸卿的面上,免他二人死罪。”
德裕及陈夷行、二崔听得此话,连忙下阶拜伏谢恩。皇上道:“这下诸卿可以坐下了吧?!”数人这才听命。武宗叹了口气:
“朕嗣位时,宰相何尝心服?李珏、薛季稜志在陈王,杨嗣复、刘弘逸志在安王。陈王尚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贤妃觊觎神器。且嗣复与杨妃同宗,还与杨妃云:‘姑何不效则天皇后临朝’,卿等想想,这是什么话?!若是安王得志,朕哪有今日?”
天子这一番表白发自内心,诚恳率直,似乎显得有理。但是照他的话,陈王既是先帝遗志,如何天子下却取而代之?
若是以陈王冲幼不克大任,安王与皇太弟之间也并无必然的是与非。不过,数代天子嗣位的不正常情况已屡见不鲜,李德裕等人身为人臣,既无法说清楚,也不能说出来。在这种情形下,只能委婉规劝而已。
最终,皇上改变了主意,只是再贬杨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州司户。
在这件事情上,李商隐十分称许李德裕与陈夷行的君子风范。
接下来,李德裕又很好地处理了边境上的回鹘散兵内附问题。
在这个事情上,不仅天德军的田牟有出兵的意向,朝中也有不少人力主进攻,陈夷行甚至也是这个主意。李德裕力排众议,坚请武宗不能轻动武力,对溃败的回鹘应以安抚为上,即使进攻,也应待部署安排妥当后再说;目前仍当以约束边将,严兵保境为佳,既不失道义,也不至于酿成祸患。
皇上问了李德裕一句话很有意思:“嗢没斯请降,卿敢担保他是诚心的吗?”
李德裕道:“朝中之人,臣尚且不敢保,何况千里之外夷狄之心!臣是具体分析眼下双方形势,才如此断定彼辈尚不至于为乱。”
李商隐认为这正是政治家应有的风范,既不为怕担风险而一味讨巧,也不能不负责任地轻率行事,李德裕在对这件事的态度上,第一次真正体现了他过人的战略眼光和政治策略,表明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绝不亚于乃父。此后情形的发展证明他的策略完全正确:两年后,嗢没斯等人果真入朝,朝廷授任归义军军使;又一年后,回鹘乌介可汗倒是率军侵扰天德、振武两军,这一次唐兵大破其部,取得了重大胜利。
在武宗的头一、二年里,李德裕和整个朝廷的精力都放在了对外处理上,其中既包括回鹘的滋扰,也包括河北几个镇的一些不安分举动,李德裕对这些事的处理都表现出了很强的能力,得到天子高度的信任。
李德裕的受宠,使已升为观军容使的仇士良有些不能忍受,他已习惯了大权在握,这种大权旁落的感觉对他来说,倍感折磨。
公元841年,唐武宗会昌元年夏,王茂元调任忠武军节度使,陈许观察使,多年为官的他预感今年长安必定大乱,召李商隐前往入幕。
秋末冬初,李商隐未带家眷,孤身来到陈州,加入陈许幕府。
第二年春天,又由陈州赶到京都,参加吏部考试,以书判拔萃,重入秘书省为正字。
秘书省校书郎和正字,每天都要上早朝,李商隐家住郊外樊川,早朝实不方便。在绮琴和绮琴六姐的劝说下,暂住年兄加连襟韩瞻家。夫人绮琴也从城郊搬迁到姐夫家居住。
按唐制,秘书省正常编制设校书郎八员、正字二员。校书郎为正九品上阶,而正字为九品下阶。李商隐二十八岁时第一次入秘书省为校书郎,三十一岁再次入秘书省则为正字。虽然两者都为清资,却有上下阶之别,李商隐不仅没有升,反而下降,但他从内心里并没太多自怨和失望的复杂感情,此时,他更关注李德裕的动向。
吏部考试结束,商隐被降,但商隐的六姐夫韩瞻却升了一级。韩瞻从自己的办公处回来后,便立刻回家看望商隐。
此时不在房内,韩瞻看到案上有首新写的是,便展开欣赏,诗名为《代越公房妓喻徐公主》,只见:
笑啼俱不敢,几欲是吞声。
遽遣离琴怨,都由半镜明。
应防啼与笑,微露浅深情。
读罢,商隐进得门来,“姐夫回来了。”
韩瞻笑道:“这乐昌公主在你笔下也太可怜了。首二句写她忍气吞声,不敢啼笑;三四句,写她与徐德言虽分离,却藕断丝连,是因为保留着半块镜子;最后二句,写她在越公杨家的艰难处境。处处留神,不能露出心迹。活成这样着实憋屈啊。”
“是写宰相李德裕在朝中的处境。乐昌公主是指李宰相,越国公是指牛党。诗的三四句,写越公突然把乐昌公主还给徐德言,是因为她保留着半块镜子。这是说自己离开牛党靠近李党,可是又与牛党藕断丝连,不能断然脱离。诗中这样写,实际李德裕哪个党也没靠,哪个党也不是,而与两党又都有点关系。同样都是对牛、李两党都不表示态度,李德裕实在有太多值得我学习的。”
晚上商隐多喝了几杯酒,不免也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朝中党局参差,举手投足之间,就可能得罪某某一派。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何其难也。”
韩瞻明白商隐的苦恼,举杯相劝。
李商隐甚觉沉重、烦闷,于是张口吟道:“
流莺舞蝶两相欺,不取花芳正结时。
他日未开今日谢,嘉辰长短是参差。”
两次进秘书省,一次是校书郎,一次是正字,只有‘花芳’而没有‘结实’。虚度年华,岁不我与。
党争险恶,纵然商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却仍是处境艰难。
许久没有如此夜饮,商隐回到房中感觉有些疲惫,便躺在床上,绮琴从外面进来,只留白色中衣,递给商隐醒酒茶,商隐笑着将手中细瓷杯凑到红艳菱唇边,绮琴顺从地卧在商隐的膝上,如花美颜轻抿一口里面的竹叶青。细白的杯沿,沾上一小块薄薄胭脂红。
“你看这是我刚才写的诗。”商隐抱着她,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腰肢上暧昧滑动。
她渐渐闭上眼睛,若坠落的残花般软倒,被他拥在臂弯。
旖旎春梦。
想要他、还想要他。那种感觉,是如此甜蜜。
商隐小心翼翼将熟睡的绮琴放在床上,为她垫了软枕,散了头发,盖好锦被。
然后,转身如玉蝶般翩翩拂袖,吹熄了屋内的鹤形油灯。
绮琴卧在商隐的怀中,仰起下颌,渴望般地望着他,微微地笑了,清澈而且妩媚,象月光的影子,在黑色的夜里滑过人的眼眸。“夫君,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公元842年,会昌二年四月,仇士良找到了报复李德裕的机会。
那是群臣要给天子上尊号的前夕,第二天,皇上就要在丹凤楼接受尊号并大赦天下。这天,有人不怀好意地告诉士良,宰相和度支使正在草拟诏制,准备削减禁军的衣粮马草数量。士良一听,正中下怀,便当着不少朝臣的面扬言:“果真如此,明日禁军军士必会于楼前喧哗!”
李德裕闻知,立即奏报皇上,请在延英召开宰相会议,当面澄清此事。皇上听李德裕说知此事后大怒,马上派人到禁军宣示:“大赦令中本无此语。况诏书出自朕意,非由宰相,尔等安出此言!”这一棒打得士良措手不击,只得惶恐称罪。
这也是李德裕反击的及时,使仇士良刀未出鞘就宣告失败。李德裕的这次成功,也说明他对付宦官有一套办法,既让他们无懈可击,同时又严阵以待,不给他们有出击的机会。有了这种战略思想,德裕主政期间,宦官的势力大大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