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温肆瑾

1、第一章

　　我叫慧娘，是摄政王府的管事姑姑，其实我也不过十九岁，只是从小长在摄政王府，老一辈的人换走了，我便成为资历最老的一个

　　摄政王还是永王时，曾喜欢过一个姑娘，一个骄傲肆意妄为的姑娘，但是哪个姑娘离开了王爷，毫不犹豫的离开

　　王爷消沉颓废了好久，但是王爷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很快的替新皇——他的侄子，巩固朝政

　　府里有很多的侍妾男宠，但王爷都不怎么喜欢，只是养着玩罢了

　　直到那年，一个叫明策的少年出现，王爷似乎又会爱人了

　　全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唯有明主子一人可以被称为主子，可以肆意妄为的进出王爷的书房，可以对着当今摄政王颐指气使

　　明主子是被尚书大人送来的，起初还很反抗，骂人倒也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忘八端”“遭天谴”“没人性”之类的，大约是家道中落吧，不然也不会只会骂这几句，毕竟街上的市井乡夫，流氓地痞骂的都是不堪入目的话居多

　　第二天早上，王爷吩咐我熬参汤给明主子，我乍一听还有点恍惚

　　“愣什么，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府里除我以外的主子”王爷道，末了又添了句“慧娘，你以后全权照顾他”

　　“是”我答到

　　我有些好奇，王爷怎么一夜之间便成了断袖？莫不是明主子长得像她？

　　可是我悄声无息的盯着明主子看了很久，无一处像的，明主子更好看，更俊俏些

　　那种好看已经超越了性别，明主子五官艳丽无双，眼角下一颗泪痣添了一丝风情，只是一双锐利带些阴鸷意味的双眼，紧盯着人时会让人不由得有些害怕

　　但明主子性子极好，第二天早上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还对我说“你叫什么？几岁了？”

　　“回主子，奴婢叫慧娘，今年十九岁了”

　　“姐姐我叫明策，明白的明，策马的策，今年十六了”

　　我连忙跪下磕头“主子可别折煞奴才，万不敢唤奴婢姐姐”，我这一举动吓的明主子一下跳开，又连忙来扶我

　　“别别别，我不叫了你也别跪我”

　　“慧娘，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

　　“是”

　　明主子自从来了府里，整个府都变得活泛起来了，王爷的笑也多了很多，我看的出来王爷很喜欢明主子

　　王爷会疼人了，会记得明主子喜欢的东西，会嘱咐我夜里给明主子关好窗户，即使再愁眉不展，见到明主子也会笑的很开心，很努力的去盖住自己的疲乏与烦躁

　　明主子爱赌，是小厮们教的，起初明主子老是输得一塌糊涂，连衣服都快要输给人家了

　　每次总央着我借他一点钱，我问明主子为何不找王爷

　　“找他？找他我不就死定了，他不让我赌的”明主子豁然起身，语气没有恐惧只有担心

　　我知道明主子是怕王爷断了他的乐子

　　每每从我这里哭着喊着求着要去钱，王爷总会给我更多的钱和首饰

　　“你留一部分，剩下的给他让他去玩吧”王爷一边批着公文一边道“别告诉是我给的”

　　我其实很想告诉明主子的，可看着明主子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明主子赌注千奇百怪，譬如王爷几时回来？厨娘怀的是男是女？翠儿今日是穿绿衣还是红裙？管家的儿子成没成亲？诸如此类……

　　无论输赢，牌局散时明主子总会给我们众人一点喝茶吃点心的钱

　　明主子有次说想骑马了，王爷倒也惯着明主子，隔了两日休沐，王爷带着明主子和我一起去了郊外的马场，我是不会骑的

　　明主子却如同撒了欢儿一样，跨上骏马，扬起下巴傲傲的道“楚峄比一场？”

　　“好啊，不许耍赖！”

　　“谁赖皮谁是小狗，驾～”明主子一马当先“楚峄输了这几日可要罚你去书房的”

　　“那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明主子笑的恣意妄为

　　一袭红衣，鲜衣怒马，笑声清脆爽朗，不掺半点的假意虚情

　　我看着那一抹亮眼的红衣同王爷一起飞驰在马场上，心中祈愿:愿明主子同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

　　秋日的夕阳如残血一般，落日的余晖照耀在三人身上，竟然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

　　或许是府里太孤单了，明主子养了一只兔子，取名上元

　　至于这名字的缘故，明主子来府的第二年上元佳节，灌倒王爷自己偷跑出去，王爷后半夜醒了，见明主子还没有回来，又气又急，连着摔了好些个花瓶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还不见人才开始慌了，派人去找，甚至自己亲自去找，连早朝都未上

　　第二天傍晚明主子回来了，回来时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淤泥柴火，左手还拎着一个盒子，右手抱着一只小小的兔子

　　“你去哪了？”王爷问的时候语气带着惶恐和质问“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我去看灯会，结果被梁国公的小公爷看上，他要绑我去，还好我跑的快，结果一不小心掉到了坡底”明主子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傻兮兮的笑“我还救了只小兔子，我可以养它吗？”

　　王爷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半晌才道“随你”

　　明主子看向我，带着惊喜的神情“慧娘，快来快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呢，我跑路的时候都护在怀里”

　　说着打开了，是一副翡翠头面“今日是你生日，这个送你以后嫁了人当嫁妆”

　　明主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露出洁白的牙，脸上虽然脏兮兮的还带点细小的伤痕但盒子完好无损

　　“多谢主子”我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不谢不谢，明年送你更好的”

　　王爷脸色不好，一直盯着明主子，明主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王爷不语只盯着，我失笑提醒道“主子，王爷也等着这个呢”指了指自己的盒子

　　明主子一拍脑袋“我给忘了”，王爷眼神变得委屈，好半天才开口“明策”

　　明主子笑嘻嘻的凑过去，踮起脚“把我给你做礼物好不好？”

　　“好”王爷脸色阴转晴

　　我很识趣的退下去，第二日明主子打着哈欠有来跟我吐槽王爷的恶行，我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笑

　　后来，梁国公府小公爷被人扒了衣服，挂在城楼上整整两个时辰，喜得明主子拍手“天道好轮回”

　　后来王爷专门来邀功，明主子傲气的哼了一声“这是你应该的”，王爷倒是不恼只是笑着附和

　　明主子最喜欢饮酒，一饮便醉，一醉便……咳，便嚷着同王爷的闺中之事，真真是羞死人了

　　王爷刚开始还禁止明主子饮酒，明主子便闹脾气不让王爷进房，这禁酒令只好不了了之

　　不过，后来王爷让我在明主子酒醒后转述明主子醉时的胡言乱语

　　这一来二去，明主子痛定思痛……戒酒了

　　王爷好计谋！

　　明主子对上元极好，特意让人打了个金铃铛，给上元带上

　　有次秋猎，王爷带回来一条蛇养

　　明主子最怕蛇了，可王爷偏偏要养，气的明主子无可奈何，每日抱着上元诉苦

　　“儿啊，我们命这么苦啊”声音之凄切之感人

　　“兔子多可爱，偏要养什么冷血动物，咦～”明主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与讨厌“呸，一看就是一样的冷血动物”

　　“主子，慎言”我劝道，隔墙有耳当心被什么人嚼了舌根

　　“切”

　　后来有一日上元丢了，最后在蛇笼旁寻到了上元的金铃铛

　　明主子不由分说转身取了把唐刀，命人抓着生生的多成了上百截，丢去喂了狗

　　王爷回来后听说了，怒气冲冲的踹门

　　明主子正哭的梨花带雨，回头一瞧哭的更凶了，“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我的上元怎么着你的冷血动物？啊？”

　　王爷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刚伸手

　　“呱”，我知道明主子想说滚啊，但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爷一愣，开怀大笑

　　明主子一怔，哭的如丧考批

　　后来上元回来了，被人从菜地里刨回来了，明主子高兴的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王爷道“慧娘兔肉怎么吃？”

　　明主子把上元护住，恶声恶气的威胁到“要吃他，先吃我！”

　　“好啊，晚上房里见”

　　独留明主子一人臊红了脸

　　我叹气“主子，可长点心吧”

　　“点心，哪儿有点心？有没有云片糕和枣泥酥？”

　　“……有的”

　　明主子入府的第三年，王爷带回来一个小孩子，明主子喜欢的不得了，当成亲儿子一般，王爷取名思明，楚思明

　　明主子嗔了一声，也欢欢喜喜的叫了声“思明”

　　明主子对小主子好的不得了，小主子回来的是秋末，受了凉病一直不见好，冬天又下了场雪，婢子没有关好窗，小主子病的更厉害了

　　太医们都是治不好了，明主子红着眼睛拿着一把刀，坐在床边一口汤药一口羊奶，喂着小主子

　　足足持续了三天，小主子活了过来

　　三个人一起放风筝，一起嬉闹，明主子带着小主子给王爷上妆

　　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但是她回来了，

　　那日王爷本来说要带明主子和小主子去姑苏的，但有人给王爷说了什么，王爷愣了一下，欣喜的奔向城门口

　　明主子愣了一下，笑容渐渐消失

　　“慧娘，她是谁？”

　　“回主子……岑明阮，岑姑娘”我细声说道

　　“哪个‘明’字？”明主子已经染上了哭腔

　　后来，王爷说要娶岑姑娘，明主子愣了愣不顾一切的嘶吼“这么久，你就把我当成什么？”，我头一次见明主子这么伤心难过，这么不顾教养的去吼人

　　岑姑娘假惺惺的劝到，明主子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跟上去

　　明主子走到从前王爷为明主子扎的秋千哪出，停下来，回过头询问“慧娘，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主子那天哭了很久，我知道明主子很伤心。毕竟那么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到头来却被当做替身

　　我也有些可气，那些话本里面都俗套剧情。怎么就发生在明主子身上

　　明主子被禁足了，连小主子的六岁生辰都没参加的了

　　那夜我陪着明主子坐在院子里，看着四四方方的天空

　　明主子道“慧娘，你去过姑苏吗？”

　　“未曾……奴婢连上京都为出过”

　　“姑苏很好的，有山有水，姑娘们一口吴侬软语，骂人都跟撒娇一样”明主子笑道

　　“主子是姑苏人士？”

　　“别叫我主子了，叫我明策就好”明主子摆了摆手“对，我十四岁前生在长在姑苏”

　　“那缘何……”

　　“十五岁时，家里走了山匪洗劫，上百口人只剩下我和我妹妹”明主子脸上一片落寞

　　“我妹妹后来逃跑时淋了雨，本来身子就不好，高烧死在我怀里”

　　说这话时明主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才十二岁啊，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哥哥，好好活着替我活着’”

　　“主子节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不说这些个了，别叫我主子我现如今不算主子”

　　“慧娘，等得了空我带你去姑苏”

　　“好”

　　姑苏最终没有去成，有一日我去府外采购回来，听下人们说王爷提这剑怒气冲冲的去了明主子的院子

　　我发了疯的跑回院子里，入眼的是明主子倒在地上，胸前的白衣被染红

　　王爷提着剑看着明主子

　　“主子”我扑过去

　　“慧娘……我…我带你……去…去……不成……姑苏…还有替我…好好照顾…照顾思明”明主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对……不起，劳…劳烦”

　　“奴婢不去姑苏了，奴婢只求主子您好好的”我几乎是崩溃的祈求道“我照顾不好小主子，您说过要看着小主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

　　明主子吃力的抬起手“别……哭别哭，楚峄……求…求你放我……回…姑苏”

　　明主子已经气若游丝了

　　“哐嘡”一声，王爷手里的剑掉了，王爷抱起明主子不顾一切的往外奔，我亦哭着跑出去

　　等到了秋千那出，王爷停下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才道“明策，醒醒”

　　“明策……别不要我”

　　我知晓，那个少年死了

　　还有三天就是二十岁生辰，我准备的东西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王爷派人运来姑苏的土，我竟有些可笑，人死了才装什么情深不寿

　　淡淡的道“王爷，明主子会生气的”

　　王爷一瞬间的恐慌“不会，他不会生我气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附和“对，明主子不会生你的气，他会恨你！”

　　后来，明主子如愿以偿的回到了姑苏，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那个他生前一直想回，却没能回到个地方

　　王爷开始变的沉默寡言，每天上朝下朝吃饭睡觉，去明主子的房间待一会儿

　　每年都会抽出两个月去姑苏待一待

　　每次用膳时，我总会命人备着枣泥酥和云片糕，时时提醒告诉他，曾有一个叫明策的少年存在过，却被他亲手所杀

　　至于岑明阮，王爷念旧情没有处罚她，只让她走了

　　小主子整日哭喊着要阿爹，王爷每次提到明主子总是静默，后来王爷将小主子送到宫中，同皇上一起读书认字，也好一起做个玩伴儿

　　小主子似乎很喜欢皇上的，皇上也喜欢小主子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皇上迟迟未立后，在一众大臣以死相劝下，立了当今丞相梁行舟之女梁淑为后

　　小主子去宫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后来干脆不去了，我问起为什么，小主子也只是笑着敷衍“没什么，就是来来回回怪麻烦的”

　　“慧姑姑，你说我阿爹若在的话，父亲会不会不会是这样的沉默寡言，日子过得枯燥无味？”

　　我做女红的手顿了顿，看向王爷的书房，一时间思绪万千半晌才轻叹了一句“王爷明白的太晚了，明主子在的时光是王爷一生中最亮丽的时光，明主子不在了，王爷的人生再无半分色彩可言，只有一片压抑的黑色了”

　　小主子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第二日便启程去了姑苏，陛下来找过好多次，后来小主子终于回来了，带了一个姑娘，说要娶她为妻

　　当天晚上陛下来了，两个人在房里大吵了一架，我才明白原来陛下是喜欢小主子的

　　陛下落寞的走了，小主子坐在那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只有一声叹息

　　后来陛下宣小主子进宫，当天晚上，
　　小主子未归我担心小主子有什么事儿，怎奈风雨骤变，我安慰自己许是下了雨才宿在宫里，毕竟从前经常这样

　　可是第二天早上小主子一脸颓败的回来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王爷晓得了提着剑到了宫里

　　傍晚才归，回来后疲惫的道“慧娘，我们都老了他们的事儿插不上手了，得他们自己解决。”

　　那个姑娘也回了姑苏，婚事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王爷也病了，不肯吃药说“他最嫌弃的药味，我到时候见了他一身药味儿，他会嫌弃我的”

　　秋末时王爷病的更厉害了，屋子里弥漫着药的苦涩味，冬天过去了

　　开过春，王爷好了些还说要带我去姑苏，我摇了摇头

　　毕竟明主子答应过我，他要带我去的，我断不会跟着旁人去那里

　　夏末时，王爷又病了，老了很多再没有当年清俊儒雅，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我亦如此

　　“慧娘，我们都老了”

　　“是啊，只有明主子依旧年轻”我道

　　王爷顿了下“我想去骑马，和他一起”

　　我偷偷带着王爷溜出府，去了从前的马场

　　风景依旧，故人不在

　　看着马背上的身影，仿佛看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又好像当年意气风发的王爷，我恍惚间听到了明主子的笑声，清脆爽朗而单纯

　　回去后王爷病倒了，已然到了油尽灯枯时，没有熬过秋天，便薨了

　　次年，陛下御驾亲征，临行前夕将一个锦盒交给我

　　“慧姑姑，若我回不来了，把这个交给他”

　　出征的前一晚小主子不知去了哪里，等到了出征的那天陛下一直在回头我知道是在等小主子，可是小主子没有出现

　　等陛下出了城门，我才发现小主子站在城墙上，看样子是站了一夜

　　何苦呢？

　　陛下还是没能回来，我将锦盒交给小主子，小主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同心结，同心结是我教给陛下的，很特殊的编法，必须送给与自己共渡一生人的同心结

　　小主子也知道的，合上锦盒苦笑了声，想说什么但是却只说出来两个字

　　“楚颂”

　　两个字包含了多少喜怒哀乐，我不知晓，但我知晓小主子同王爷一样了

　　余生的日子里，再无半分亮眼的色彩

　　我也老了，该入土了，回想起一生忽然发现自己到头来孑然一身，好像从未动过心

　　不对

　　动过心的，谁呢？

　　哦，梁行舟

　　算了，就当没有动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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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be结局扑面而来～
这本书里的某一篇短篇如果有特别受喜欢的话，我会考虑写成长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