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川》清色台本

2、第 2 章

　　“你这死孩子，莫不是失了心？”苏大姑一手捏着馒头，一手夹着野菜，说着话还能看到口中的油汁。
　　苏渡抬抬眼，一扫，又低下了头。
　　“大哥这走在前头，你可有想过要干什么？” 苏大姑没听见回答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养不起你的。”
　　苏渡眨了眨眼，大姑从看到她起这嘴叭叭没个停歇，不停叨叨叨也不知还要叨到何时？
　　“嘶—— 大姑你干什么！” 苏渡还想着，突然手臂一股钻心儿的疼，手使劲搓左边手臂的软肉。
　　“死娃子，瞧你这不也会说话嘛？你爹走了，你想怎么？”苏大姑提提嘴，冷哼一声，双手往身前的裙布上一抹。
　　“爹…他上哪去儿了？“ 苏渡看着她，这女人像没骨头一样靠着墙，脸微抬着，灰扑扑的。
　　“上哪儿去？他能上哪儿去？死了！“苏大姑嘴巴一开，苏渡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后来回想起来，大概主要缘由还是长得丑。
　　“死了。“苏渡犹豫了一下，“为何死了？”
　　“想走，后悔了呗！“说着女人眉毛一皱，眼瞳往旁儿这小人一瞥，鼻子猛哼了声气儿，“把头给我抬起来，看看看，天天垂着头，看着就晦气，地上是有馒头还是有包子？”
　　苏渡僵硬着背把脸抬高，脖子前倾，肩膀还是微含着，“那姑姑…是想着我也该走吗？“
　　“呵，怎么？你也想跟着去？“
　　“不知道，哪也不想去。” 也没犹豫。
　　苏大姑眉毛微挑，似乎没有想能听这答案，难得想仔细看看眼前这人。碗儿大的脸，梗着脖子，白得厉害，眼尾后收得紧凑，瞳孔中间黑得发亮旁边一圈又是带着丝棕色，哼，跟墙上的喜子腿儿一般令人讨厌。
　　“嗤，苏家怎么生了你这样没种的？”
　　“姑姑您不也住在这处？”
　　又是冷不防的一句话，苏大姑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气得呀，狠狠把桌子一拍，盘中的馒头呼啦呼啦滚了几个跟头，女人起身，撩起裤子就准备踹一脚。苏渡也是不闪不躲，嘴巴抿得起劲儿。嗬，这小嘴儿抿得好。到底女人硬是把气儿给压下来了。
　　“苏渡，你胆子是不小，有我在一天，你最好天天盼着你自个儿是个命好的，不然就尽早死了干净，别呆在我前头碍着我的眼。”
　　苏大姑看着这人堵心，饭也吃不下了，霹雳啪啦一顿，扭头就走。
　　苏渡看着女人那呼啦啦的衣摆，下面隐约露着白色。看了半天，哦，对了！苏渡猛地吸一口气，像濒死的鱼，多吸一口是一口呗。估摸自己的手臂，一撸袖，嗬，都青紫了。
　　这破屋是真当得起家徒四壁，一目了然，入眼皆是破旧，一张桌子摇摇晃晃，被大姑那虎虎生风一拍，更是艰难了。数数，诶，还有三个馒头。
　　这处又有什么离不得的？
　　苏渡依然默默地站着，感受了一下，嗯，很饿。
　　不知道这肚里是不是也有个苏大姑，阴阳怪气，还闹人得很。

　　“阿渡”
　　“阿渡，”有人？
　　“阿渡！”这下不是错觉了，声音就在耳边了。苏渡本是呆站着嫌累，就弯着身子蹲在地上继续发呆，听声儿不得已把头往旁儿靠了靠。
　　“江图，离我远点。”
　　江图轻轻用脚一踢，扯着嗓门，“干嘛干嘛，谁离你近啦？远了你听得着不？我来给你报信呢，你爹没了，就知晓你被你大姑扣着不让走，我急急忙忙跑来是为了谁？”
　　“没了，没了吧，我能如何？”
　　“阿渡，你莫慌。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看你爹。”江图拉着袖子就往上提，看扯不动，眼看着就要去扯后领。
　　苏渡无奈得很，站起，江图也是不高，连忙倒退几步，看着是比苏渡还矮上几分。
　　“你干嘛…”
　　“江图，我不想看我爹，我也不想出去。”苏渡很是认真地一字一顿。
　　“好好好，听你的。哎呦，苏渡，咱不去就不去，莫用手再捏我了。”江图苦着脸按着小黑手。
　　苏渡手陡然松开，掉头蹲下，又发起了呆。
　　其实江图也懵，眼前这苏渡干嘛呢，几个月没见着还端上了？便也蹲下来，啧啧，小苏家太真实了，连只蚂蚁都养不活。
　　“我说苏渡，你倒是说话啊，怎么跟我远远远远远房的兄弟一样，跟块木头似的。”
　　“哎呦，我说苏渡，你爹走了，还有我啊，有我一口肉哪能缺了你一口饭。”
　　“苏渡苏渡，你别给兄弟装，你当你是大苏家那些个小老头子，跟个没浇水的油菜似的，蔫儿不啦叽看着不爽。”
　　“苏渡啊，你爹走了不会把你舌头也给带跑了吧，你等着，你去帮你看看是不是被偷着拴腰上了。”作势要起。
　　“哎呀，苏渡啊，你不讲话是吧……诶，你这么瞅我干嘛，又不是我杀了你老爹。”江图捣腾这土灰，被眼前这瞪着大眼幽怨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给吓得脸都抽抽了。
　　“你有肉吃只给我一口饭，江图，你瞧你小气的，还兄弟呢。”
　　“哎，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行了。”江图也是无语了，“你爹爹比这重要多了吧”说罢，还手痒痒捏了一把女孩的脸。软的，还是凉的，一个手贱忍不住往下一拉，眼前的好好的脸一下就变成吊眼，呲牙，小红鼻，“嘿嘿，你瞧瞧这丑八怪。”
　　“江狗屎，把手拿开，你小姑奶奶的脸也敢乱碰。”苏渡一听不干了，起手就挥，啪就拍飞了。“你说清楚，谁丑八怪了？”
　　江图皱着脸对着手直吹气儿，这力儿可真不小，手都红了。“苏王八，我这想着你，你怎么总打人啊！你看哪家姑娘像你这样，谁不比你好看！”
　　“姓江的，再怎么样，我也比你好看，轮着你来说我丑八怪？”
　　“好好好，是我丑八怪，我何止丑八怪，我还吕洞宾呢！爱谁谁管你，我走了！” 这下是真恼了，说走就走。

　　身边这下真安静了，苏渡蹲着。大姑走了，江狗屎也走了，就我还呆着。这样也好，省得吵个不停。但是好像，爹爹也走了……吧嗒吧嗒，眼睛里的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苏王八，是我不好，你还是随我去看看你爹爹吧”江图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苏渡正哭得稀里哗啦。
　　“苏渡，你哑巴啦。”没听见回音，没好气地叫嚷着，江图脸色难看，不要面子的调头来看这女娃还不领情。提着腿，蹲下来，刚想用手戳戳女孩儿脸蛋。就看到了那红得跟猴子屁股的脸，这才是真的丑啊，鼻涕眼泪乱七八糟糊在脸上，还硬是倔，直哼哼也不发声儿。
　　江图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多的话也哽在喉中，“你莫哭。” 他没有苏渡高，蹲着自然也没有苏渡高，面对她的脸，怔然发现自己也说不出别的。
　　结果苏渡哭了多久，江图就在旁边跟傻子似的蹲了多久。

　　“江图。“苏渡带着重重的鼻音，声若蚊蝇，“你说我能上哪去儿？”
　　江图沉默不语。
　　苏渡不觉得奇怪，大概也没想着能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喂，苏渡。你说你这样的开头是不是太惨了？”
　　“嗯？“
　　“你看江鱼，江河他们看起来都活得很好，我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却父母康健，怎么就你那么惨啊？“
　　苏渡听着认真的想了想，还真的是，苏家大大小小好像，只剩自己了，不对，还有两个姑姑，还有二爷。不过大姑和自己不对付，小姑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才有印象，要说脸现在也是记不得的。
　　真别说，还真是惨得不行，孑然一身。
　　“江图，”苏渡硬是用手把他的脸给扳过来，“你看着我的眼睛。”江图被迫看着那对圆溜溜的眼，“你说你和我混在一起，你爹娘是不是不准？”
　　江图闻言，眼睛慢慢睁大，“没有的事！你想什么呢？你怎么这样想！爹娘都说你怪可…讨喜的。你家可是咱这儿唯一的渡江人啊！”
　　苏渡一听，还愣了好一会儿，就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的笑，眼睛弯得漂亮，肌肉都笑得挤成一团，就笑得那气儿像是硬是从肺里抽出来。江图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觉得有点狰狞。在哭吗？看着还真是笑得很开心。
　　“阿渡啊，你莫伤悲。“
　　苏渡笑得戛然而止，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对着江图的大脸就是一顿猛咳。
　　“咳咳，江狗，咳，屎，你…“
　　“你咳完再说，看你这样我就想打。“
　　“咳，江狗屎，你哪只眼晴看到我伤心了，你又哪次打赢我了。瞧你话说得满，却是如此幼稚。“
　　“幼稚？哪次打架不是哥哥让着你。“
　　“啧啧，什么叫辈分，这是论年龄，论辈分你真得叫我姑奶奶。“苏渡嫌弃地望着他。
　　江图一听可不炸了，日日夜夜盼着要成为男子汉呢！“小姑奶奶！孙侄儿跑您面前找不自在来了，是吧？“
　　就这么个炸药筒，要不是先前因着死者为大，可怜巴巴一小女娃缩在这儿，万不会这般好心好意，强颜打诨，就差点肺腑之言了。心里恨啊，看着这人，似也没半点哀伤，父母叮咛地那些个安慰话儿一股脑全忘干净了。“苏渡，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好心好意就当是喂了狗，也对得起我念得兄弟情谊。那可是你亲爹爹，你爹爹曝尸街头，你怎的还磨磨蹭蹭，还发那劳什子呆！还感叹劳什子惨不惨。你……”话至此，江图惊觉不妥，慌忙对上苏渡的眼。
　　苏渡真听怔了，这一番话，不禁心下怆然，做不出任何反应，那紧凑的眼角却是又红了。
　　手捏了放，放了捏。约莫半刻钟，苏渡自觉自己可以发得出声了，舔舔嘴唇，硬扯着嘴，“图哥儿，我不气，你走罢。“
　　江图能如何，自知这吐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一甩头，没吭气，便走了。那脚步“咚咚“跟打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