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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五章 你也知道,我是专精泼墨山水的 ...


  •   金光瑶坐在房间里,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霞帔,觉得真他么的荒唐。
      什么仆妇喜婆要来帮忙的,自然早被蓝曦臣找各种理由支出去了——他那斗篷一掀,可不就穿帮了。
      所以现在房间里就他跟蓝曦臣两个人。蓝曦臣还在那一脸情词恳切,跟他道歉。
      “阿瑶,我知道勉强你了,但你想,这不止是救那一家子性命,还是福泽一乡的好事……主要是我身量太高,没有穿得下的礼服,不然就算让我扮,我也接受的。”
      他说的如此义正辞严,金光瑶却越发觉得,是不是前世指派他勾引山魅的仇,他记到现在?
      蓝曦臣说完这一堆,看金光瑶一手笼着头发,口里咬着梳子,眉头皱起。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甚少见他皱眉的。
      他忙把金光瑶口中梳子取了,半屈着膝,柔声道:“阿瑶想说什么?”
      金光瑶推他一把,道:“废话那么多,帮手啊!”
      “啊?”
      蓝曦臣这才意识到,他缺了一只手,梳不上头发。
      他把那梳子接过来,却有些手忙脚乱,不知何处下梳。
      他与金光瑶前世相熟,但素来自持,像梳发这种事似乎有意无意地带一丝暧昧,他是从未做过的。
      “咦?刚才不是有人说,‘这不止是救那一家子性命,还是福泽一乡的好事’……”金光瑶故意模仿着他那语气神情,笑道。
      蓝曦臣脸上发烧,论整人,他哪时整得过金光瑶。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阿瑶真是深明大义……可这女子的发式……我也不会啊。”
      “我会啊,”金光瑶咬着支钗子,从唇齿间发音,嘻嘻笑道,“喏,这些绺子,你只要帮我捏着别散了,再抹些发油就好。”
      他怎么会?蓝曦臣心想,旋即又想到他出身,做杂役的时候,大约帮着姑娘们梳洗打扮,也是工作的一项。
      他依着金光瑶说的,在不知名的瓶罐里沾了发油,似乎有牡丹的香气,给他抹在头发上。
      阿瑶一头长发是栗色的,又细又软,这么些年他也是第一次亲手感受到,发油抹在上面,一下就从最上滑到了最底。
      金光瑶手头子麻利,很快编好了发式,在镜子把头偏向左又偏向右,各照了一下。
      “不用照了,妖怪那点眼皮子,哪见过比你更好看的,”蓝曦臣道。
      话说出口他心里一虚,一个不防脱口心中所想,可听来真像油嘴滑舌。
      果然金光瑶笑起来:“二哥这等巧话是跟谁学的?可惜跟我这儿说纯浪费了,趁早找个世家仙子才算有用武之地。”
      蓝曦臣低头,没出声。
      好在金光瑶没纠缠这话题,只闲聊道:“你说这个妖怪也有趣,它一个拿来吃,又不是真娶,管食物好不好看做什么?你喝鸡汤的时候,在乎过母鸡漂亮不漂亮吗?”
      “倒是没有,”蓝曦臣诚实而极为低声地答,“但金麟台宴客,每道菜盘边不也总用萝卜雕朵花?”
      金光瑶巧言善辩,这一句却让他说得一梗,心里悻悻道:你才萝卜雕花……
      头发收拾停当,要给脸上上妆,他才要去取那青螺子黛,却被蓝曦臣轻轻压了一下:“阿瑶手不方便,我帮你画眉吧。”
      金光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不像蓝曦臣惯常路数啊。蓝曦臣那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的性子,凡是有点超越分际嫌疑的事,他都不会主动做的。
      不过随便吧,固然他没成心招惹过自己,最后也还是招惹成这样了。
      以他的经验,蓝曦臣这个人,外头是温柔的蜜糖,里头就是凛冽的刀锋,他想着自己就像在刀口舔蜜。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未来的人,甜得一时便应当努力把自己齁死,这会儿不舔,连这点糖都错过了。
      于是他顺从地闭上眼,轻声道:“二哥画吧……”
      螺子黛在他眉上轻轻描过,他觉得心尖都是痒的。
      披着身大红嫁衣,演一场荒唐的戏,可到底,画眉这件事是真实发生了的。
      他就当某人是真喜欢他,就当他这身衣服真是为某人穿的,就当某人真能把什么家族声望自身口碑天下公义全抛到泥水沟里,不管不顾、披荆斩棘地来同他相守。
      尸生嘛,还不就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他突然想到那个纸扎的戏班,或者真正的戏班也好。
      小生小旦们,在台上念着戏文,口口声声,海誓山盟。
      喜欢一个人就该去唱戏,在台上,咿咿呀呀,把一辈子不能说不能做的,全都掏尽掏空。
      俄顷,蓝曦臣放下螺子黛,有些支支吾吾地道:“画,画好了……”
      金光瑶睁开眼睛,满脸笑容地看向镜子。
      然后他笑容凝住,惨叫一声。
      蓝曦臣忙扶住他,满腹委屈地道。
      “阿瑶……那个……你也知道,我是专精泼墨山水的……”
      -
      -
      这些年献祭献出了规矩,大泽中间的一个沙洲上已有了一个约定俗成的祭坛。
      那沙洲边缘是不知深浅的泥水,而地势中间原有一块隆起的巨石,正面呈斜坡上去,背面却几乎垂直地下来,乡民借隆起之势,在顶上补凿了一个石窝,铺了些红彩锦缎。巨石背面受风化水蚀,裂出幽深的几道石缝,又长有枯木,是上佳的藏身之处。
      于是金光瑶此夜便穿着一身大红礼服,坐在这里,蓝曦臣则埋伏在石缝之后,送他们来的乡民早一哄而散,能跑多远跑多远。
      按乡民的描述,以往都是一更天,远远能听到惨叫呼喊,最迟到二更就没动静了。有胆大的人第二天来查看,那些女子大多是连踪迹也不留,偶然剩下半片纱衣,几块碎骨,十分残酷。
      但现在金光瑶都枯坐两个时辰,三更了。夜里的大泽很静,泥水里偶尔冒出一两个气泡,慢慢胀大,再炸裂消失。
      他数了大概二百个气泡,又用小石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最后实在无聊得忍不住。
      这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可玩,他只能玩蓝曦臣。
      于是他跪在那块巨石边上,探出半个身体,往乱石之后查看,隔着石头与树枝望向蓝曦臣,不出所料,二哥是慎独的人,在石头缝里坐着也端端正正的。
      他向蓝曦臣丢了颗小石子,正中肩头。蓝曦臣一抬眼,看见他笑眼弯弯的脸,好气又好笑,忙做手势,让他回去,别暴露了他的埋伏。
      金光瑶倒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转身想爬回祭坛的中间。
      然而,那巨石边缘湿滑,他刚才探身太远,一个不小心,手下一滑,直直就前栽下去。
      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但旋即又想,自己现在是具凶尸,就是脑浆磕出来,也不会疼的,大惊小怪个什么呢。
      但他还是在落地之前,被稳稳接住了。
      金光瑶原来很常做从高处跌落的梦,楼梯、钟塔、悬崖、深渊……梦到后来他都腻了,似乎在梦里也知道自己在做梦,翻个身继续睡。
      不过他倒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接住他。
      “阿瑶,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关切的询问。
      金光瑶看看周遭景象,自己一身红,被蓝曦臣一手抱住肩头,一手搭在腿弯,横在身前。
      一个标准的新娘抱。
      他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仗着自己身上这身戏服,沿着之前闹蓝曦臣的心,用手去勾蓝曦臣的脖子,笑道:“没事,多谢夫君。”
      他本以为蓝曦臣会扔他下来,红着脸斥一句“促狭”或是“别闹”。
      然而蓝曦臣一时怔住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也没松,那僵硬的程度让金光瑶错觉他也是具凶尸。
      金光瑶盯着他的嘴唇,突然生出一股怕来,他不知怎的觉得蓝曦臣会说出什么无法收场的话来。
      果然自己还是太得意忘形了,他忙拧身,双脚站到地上,咳一声,打算赶在蓝曦臣开口之前赶紧补一句“哎呀我开玩笑的”之类的话。
      然而这句话他也没说出来。
      因为就在他余光一扫之时,正看见蓝曦臣脑后灯笼样两只红眼,他最终喊出的是:“二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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