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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


  •   御剑虽好,这拖家带口的,也行不了太快,到晚间,蓝家兄弟按下云头,还是得找家客栈休息,约莫明日再行多半日,才能到云深不知处。
      这几位贵公子式的人物进门,小二早麻利迎上:“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哪?”
      “住店,”蓝曦臣温和一笑,从怀中掏出银子,“要……”
      然而他突然卡住了,半晌没有下文。
      金光瑶在他身后,最先领悟到他卡在何处。
      要……几间房呢?
      忘羡不用说一间就够了,阿音与招娣也该共享一间。但他跟蓝曦臣呢?按说当然是一人一间,蓝家这种有洁癖的,不是迫不得已哪受得了跟人共宿,何况他如今人都算不得了。
      但他们,又怎么能放心让他金光瑶一人独处呢?
      于是他笑眯眯,软绵绵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才不会半夜耍什么花样跑路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句,旁边几人的眼神都更警戒了。
      “哎呦,这么不放心,要不,让魏公子跟我一间,盯我一夜?”他又故意道。
      蓝忘机立刻投来一眼,眼神如刀,寒光入骨。
      “罢了,”蓝曦臣微皱了皱眉,向店小二道:“三间上房。”

      与蓝曦臣进了房门,金光瑶满脸笑容,却毫无一贯的谦让礼节,把靴子一扔,就大摇大摆躺尸到唯一的床上去。
      按说他一具凶尸睡觉不睡觉也没差,蓝曦臣御剑了一天,才需要休息。但他就是故意的,合起眼来,只当没有蓝曦臣这人存在。
      蓝曦臣脸色倒很平静,不急不愠,将佩剑解了,双手轻轻拉过张八仙椅来,坐在桌前,也不说话,多年的习惯使然,腰背挺得笔直。
      金光瑶知道蓝家卯时作亥时息,到了亥时,蓝曦臣必定眼皮打架。
      但蓝曦臣就是那么死撑着,再怎么困倦也不叫你看出来,不出声,也不靠近。
      撑了小半夜,还是金光瑶觉得无趣,先掌不住,道:“横竖你又不睡,吹支曲子来听听。”
      此言极为轻侮,不似对一家家主,倒似对个唱戏的小厮。可他本就是故意的。
      蓝曦臣却没回话,取了裂冰,默默竖在唇边,幽雅的旋律低低飘出。
      他才吹了三个音节,金光瑶腾地从床上坐起来了。

      时光陷落,多年以前。

      孟瑶小心翼翼地又对了一遍帐,打算吹灯睡下了。
      他住的地方是这户人家的仓库,户主念他算账仔细,便给了他做住所,原有的许多东西却也没搬走,横七竖八堆起来,所剩的空间几乎只够放一张旧床、一张算账用的圆桌和一方勉强御寒的炉火。
      这时,他听到外面“咚”地一响。
      孟瑶侧着身子,从桌子旁边挤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瞅瞅,吓了一跳,竟是一个人倒在门外。
      他忙打开门,出去查看。
      初见时人是倒地的,他看不见脸面,只看一身白衣,说不清是什么料子,却觉得清贵逼人,看人的身形,高挑匀称,年纪当是不大。
      “兄台,兄台,”他试着叫了几声,那人不应,他便躬身去扶那人,用手去支他脖子,力图把人翻转过来。
      来人有些痛苦地哼了一声,脖子靠在他手上,整个头颅后仰,月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脸上。
      孟瑶一时都看蒙了。
      他平时觉得自己长相是很好看的了,可与这人一比,竟有些惭愧之感。来人虽然双目紧闭,可从脸型五官,已可看出超凡出世的俊美,额上系了一条抹额,与衣物是一般质地。
      孟瑶回过神来,伸手一探,吓得赶紧缩回来:这烧得要不得了。
      他想把人扶进房去,才把人架在肩上,只听扑落落的,是许多书籍,掉在地上。原来那人背上不是背囊,而是又一件衣服,把那些书包裹在一起,他这一扯,自然就散开了。
      “这大冷天的,有衣服不穿,难怪发烧,”孟瑶咕哝道,“怕不是个书痴吧。”
      嘀咕着,他到底还是把连书带人,都搬到自己房中去。
      来人是病人,是以他开始也没有多想,扶他在自己的床上。来人倒在床上,意识不清,但身体不自觉地呈现一个刻板挺直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腹上。
      孟瑶抠了抠下巴,心道:我老家那里,都说是要下葬了才这么个姿势。
      他想来前些日子自己受时气所感,郎中开的药刚好还剩两方,便找出来和水烧了烧,也不管对症不对症,给来人灌了下去。
      忙完这些,已经过了小半夜。孟瑶坐在桌前,眼皮一个劲往下掉,开始面对一个问题。
      他自己住哪?
      别说来人衣着清贵,气质高华,看起来很可能有洁癖的样子,就算他生活这么困窘,也是觉得,跟一个陌生人同寝,很奇怪吧。
      他心理上想过得体面一点的愿望跟生理上瞌睡虫不断袭来的愿望斗争了半宿。
      “罢了,要是精神不济,算错了帐,又没人替我挨罚,”他最终心一横,还是走了过去,把来人用力向里面推了推,自己挤上那张旧床,和衣卧下,拉过棉絮被子,胡乱睡了。

      翌日。
      孟瑶是被推醒的,那推却不是大力的推,而是好像一指头一指头的,小心地戳他。
      他睁开眼,眼前是昨晚那张俊美的脸,此时张开了眼睛,一双眼睛冷澈却温纯,说不出的好看,可整张脸,却处在一种似乎很尴尬的表情中,白皙的面皮都通红了。
      “姑,姑,姑……娘,这……我……”
      孟瑶听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年少时的他发育较迟,身量娇小,面容秀美,本就常被认作是女孩儿,小时在勾栏里做杂役时,冷不防还会被喝醉了客人捏一把摸一把的,所以他一向最恨别人错认。
      他一把掀起被子,跳出来骂道:“姑你个头!你当哪家的姑娘这么不要脸,第一次见就跟你睡了不成!”
      他看那贵公子被他骂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倒露出些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这位小兄弟,蒙你相救,”来人开了口,客气不失温和,停了停,又道,“我知道谈钱俗气,可我现在只身在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说着,他伸手从怀中掏了几片碎银出来,放在床边。说完,他似乎扎挣着想起身,下床欲走。
      “你急什么,一身高烧,这大冷的天,要去哪里?”孟瑶道,他方才骂人,心里其实惴惴的怕这公子生气,看他温和平静,他心里也才放下一块石头。
      听到要去哪里这一问,贵人似乎愣住了,但很快,抬起眼睛,苦笑道:“我也不知去哪里,但总不能在这呆着,只怕拖累了你。”
      “难不成你是山贼,偷了官府的银子?”孟瑶故意打趣他,“那我告诉你,没有比我这里更好的藏处,十天半月,连只狗都不来的。”
      他不想让他走,他也不知为什么。
      若用一个不够恰当的比喻,一个凡人请下了天神,他会愿意让天神走吗?
      贵公子笑了笑,低头没有说话。
      待他抬眼时,偶尔发现,这狭小逼仄、杂乱不堪的仓库,在重重杂物之上,竟放了一把古琴。
      “是你的?”他问。
      “是。”孟瑶答。心里突然微微一揪,繁琐芜杂的现世,仿佛只有那琴,承载了他许多虚无缥缈的梦想。可上次他的雇主看到,咂了咂嘴,说,“饭都吃不上了,还弹什么琴。”
      没想到,眼前的公子倒很和悦,道:“琴最能清心。没想到在这里还遇得上同好。你弹上一曲听听?”
      孟瑶不动。
      “是我失礼了,我并没那个意思的,”公子敛眉,他意识到了,这样随便叫人奏琴,是当歌妓还是小厮么,于是道,“我给你奏一曲吧。”
      于是孟瑶取了琴给他,弦声淙淙,开始从他修长的指尖流转。
      那琴声听得孟瑶心中乱跳:跟他初时见这人长相时感受一样,他素来也是自诩琴艺高超的,可跟来人一比,便自愧粗浅。
      一曲奏毕,他低低道:“兄台弹得当真好听,先头那些碎音,如早春时节,冰雪初消,徐徐娓娓,沁入人心,到中段又如旭日初升,晨曦漫起,云霞万千,迷离烂漫……”
      贵公子望向他,眼中满是诧异,半晌,才叹道:“我今日方知,世上真有知音二字。此曲是我家传,描摹的正是早春间事,我生于早春,单名一个‘涣’字,正是冰雪消融;字中有个‘曦’字,也是从此曲而来。”
      听他这样说,孟瑶脸上泛起笑意,可片刻,又有些沉吟,问:“冰雪融涣,晨曦生发,此曲当是极为轻快蓬勃的,可为什么你刚刚奏来,隐隐有忧思郁结,惶惑不安之象?”
      蓝涣听他这样说,张口愣在那里,继而双目微红,然后抬头,努力抑制眼泪滑下,可最终,闭上双眼,泪雨滂沱。
      他情绪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别人眼中再沉稳,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那欲加之罪之下,仙府被烧,父亲重病,弟弟被强迫为人质,自己有家难归,飘零在外,躲躲藏藏,前途未卜。
      这如此种种,怎能让他不忧思恐惧,惶惑不安。
      他以为他把这些都藏下了,藏得很好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陌生的少年,一句话,就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人生,怕的就是个猝不及防。

      他知道当下的处境是不可随意相信人的,他也知道跟眼前的少年认识不过才一夜时间,可他莫名地觉得他是可以相信的,又或者,他就只是忍不住了。他伏在少年瘦弱的肩上,一面痛哭,一面吐出黑色的淤血。
      少年完全被吓傻了,动也不动,张着手由他靠着,活像田里的稻草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用爱发电的文,就想求点评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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