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浮世月光》砚丞书

6、月下旧梦

　　清秋时节，夜晚的风些许凉劲。
　　这个地方的气候，暑气走得拖泥带水却来得殷切利落，说是初秋，其实就是风凉一点的夏天。好在雨水多，没事下一场雨降降温。

　　人行道的一边植了一溜香樟，树冠舒展，枝叶秀丽，隔着一排树的里头是一段林荫小径，暗夜里的馨香隐隐逶迤了一路。
　　张愔愔拢一拢开衫的衣襟，犹犹豫豫地开口道：“陈律师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个工作环境。”
　　陈司诺颇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什么叫换一个工作环境？”
　　张愔愔说：“我们老板是哪一个你记得么？先前的饭局上你见过一面。今天上午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跟我提起了你。”
　　陈司诺最不喜欢磨磨唧唧扯闲篇，所以她单刀直入。
　　可是目的挑明，他听完却没什么表示。

　　“我们老板说，陈律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业务水平不在话下，关键是有品有貌。”张愔愔尽挑些好话供着这位爷，“上次见了一面他印象深刻，一直……”
　　“我没记错的话，”陈司诺打断她，“上次跟他见面我只打了声招呼。”
　　“……这个，”张愔愔觉得自己一不留神拍中了驴屁，她微笑：“只打了声招呼，他就印象深刻，这更说明了陈律师的过人之处。”

　　原以为他不会搭理这茬，没想到他听了这话，倒是认真问道：“我的过人之处？张律师不妨举几个例子，说说我有哪些过人之处。”
　　张愔愔迎视着他的目光，信口就吹嘘：“陈律师业务能力出众，实在令我甘拜下风。说一不二对事不对人的君子做派，让人心生敬佩……”
　　他立时又问：“什么叫对事不对人？”
　　她不满地嘀嘀咕咕：“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陈司诺抬手看腕表的时间。
　　张愔愔见状，赶紧就说：“总之，如果陈律师方便的话，我们老板想和你见一面。”
　　“不大方便。”他抬脚就走。
　　“他对陈律师各方各面都十分地欣赏，那个……陈律师杀伐决断，战功累累，是业内传说，是……”张愔愔吹捧的速度跟不上他的脚步，最后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说：“看在我们一片赤诚的份上，还请陈律师好好考虑一下！”

　　“好可惜。”陈司诺轻微地撇了下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可惜？”张愔愔微喘。
　　他似笑非笑，似乎不怀好意，说：“无论怎么考虑，我对你的一片赤诚没什么兴趣。”
　　张愔愔：“……”
　　谁？谁来宰了这混蛋？

　　陈司诺眼皮微敛，垂眼睇着眼前的女人——
　　张愔愔生得隽妙，那对眉眼好似被施以媚笔，生动灵秀，偏偏鼻头圆润可爱，两厢中和之下，呈现出一股子清丽和媚之感。

　　陈司诺挑了近旁的一条长木椅坐了下去，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挑了一支出来叼嘴里，又摸出打火机，揿了火。风一动，轻薄的光晕在他脸上摇曳。
　　僵持之际，张愔愔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低头翻找手机，却看见包包里硬塞了一本书，由于书本的规格和她包包的容纳量不符，整本书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隙，无处下手。
　　哪来的书？难怪她总感觉包包鼓囊囊的。
　　光线昏暗，她瞧不清楚。
　　手里铃声催命似地响，她急急忙忙把书抽出来，去拿塞在夹层里的手机，见来电的是樱姨，忽然想起来自己没跟她打电话报备，一会儿又得一通唠叨。
　　她忙乱之中，书本掉落也顾不及捡，先接听电话——“樱姨？”

　　果然听得那边连连发问：“愔愔啊，怎么不回家吃饭也不说一声？是不是又加班了？我给你留宵夜？瘦肉粥好不好？”
　　张愔愔一边应着，正打算弯腰捡书，陈司诺却先一步把书捡去了，她也就不去和他争，专心应付樱姨的三连问。

　　“好，你决定吧樱姨，我没那么快回得去……”她看见陈司诺掀开封面，页面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让人瞧不分明。
　　“那行，我这就给你煮粥。”
　　“好……”

　　他看得专注，不忘把烟移开，掸掉烟灰。
　　张愔收好手机，抬头见他一副入情入境的样子，还翻页了呢，她问：“你看什么？”
　　也不等他回答，她径自又说：“总之，这更是我们老板的一片诚意，希望陈先生暂且……”张愔愔停顿片刻，继续道：“暂时搁下一些私人因素……”
　　陈司诺终于抬头，问了句：“私人因素是指什么？”

　　“……”

　　有些话可没办法坦白，凡事互相隔着一层纸，也好彼此留个面子，今后大家还能各安天涯。
　　张愔愔换了个笼统的说法：“就是一些历史遗留问题。”

　　陈司诺实在懒得做无谓的周旋，索性回到主题：“你再说一遍，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愔愔不明白他怎么还问这个问题，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郑重其事说道：“我来替我的老板向你转达他的诚意。如果可以，顺便争取一下陈律师的意向。”

　　“你的诚意带到了，我的意向也反馈明白了。”陈司诺接下来的话几乎显得不近人情，“还有事么？”
　　“我……”
　　“还是那么难缠。”他低声一句。
　　“……”

　　完败啊。
　　以前是，现在更是。
　　张愔愔在陈司诺面前，从来没占据过上风。

　　“好，”张愔愔调整了一下心绪，说：“我已经把话带到，至于陈律师的答复，我们老板并不着急，接下来几天，还是希望陈律师能好好考虑一下。”
　　陈司诺叼着烟，默不作声。
　　“那我不打扰了。”张愔愔恨恨抽走他手里的书。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好奇去看封面，整页纸绘色斑斓，花花绿绿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只是那赫然印着的九个大字让她眼角倏地一抽，胸口像是猛击了一拳。

　　亏得他还看得这么投入，这是故意嘲弄她呢，还是受到了神秘领域的冲击以至于神魂颠倒了，所以才看得那么陶醉那么忘我？
　　张愔愔心里酿出一声冷笑，合上书本快步离开。

　　烟还没燃尽，陈司诺透过眼前一缕缕一丛丛的烟雾，看着不远处的路旁，缠着枝叶的霓虹灯，红黄蓝绿相互厮杀，包括那条远走的影子。
　　一切像是隔雾观花。

　　5分钟过去……
　　张愔愔回到了陈司诺跟前。
　　尼玛前面那条道越走越黑，简直荒无人烟荒郊野岭，荒得连鬼影都不见半只，在那样的地方打车都怕碰上深夜外出营业劫财劫色的豺狼虎豹。
　　所以她只能往回走，只是没想到，陈司诺还在。他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折返，好像料定无论她走多远，也是会回来。
　　好吧。
　　算他目光如炬，居然看出她胆小惜命不敢走夜路。

　　张愔愔原本打算若无其事地经过，但陈司诺忽然起身，把她吓一大跳。
　　“我送你。”他说得自然，转身按来时的方向折回，前面不远就是一个路口。
　　她跟上，说：“不用了，我在路边打车。”
　　“随你。”他道。

　　到了路口，他往里一拐，前面就是地下停车库的出入口。
　　张愔愔站在路边左右张望，车道上来往车辆寥寥，半天等不到一辆出租车，夜深了，她等得越久，越是心头惴惴。
　　而且她一晚上没吃饭，胃里头饥火燎肠，燎得咕声滚滚。

　　停车库入口的位置有个保安亭，里头的保安大爷见她立在路口许久，打开窗户喊道：“姑娘！别等了。这里是东郊，地偏，这一片都是待开发区，一般这个钟点了很少有出租车过来。”
　　张愔愔回头问：“大爷，请问附近有地铁么？”
　　“有，你继续往前走，有点远，要过一趟天桥。那里晚上有飞车贼出没，你自己小心一点。”
　　“谢谢……”

　　往前走一段就是高中同学聚会的酒店，不过那里的情况和这里差不多，马路上的车影零星，偶尔只见一两辆飞驰而过。
　　到这里来的一般自己开车，她刚才怕停车麻烦，一时偷了懒。

　　张愔愔犹豫着要不要拉下脸给陈司诺打电话，但是刚才又拒绝得那么理直气壮……
　　陈司诺这个人吧，看起来似乎很冷漠，不讲情面，但其实修养很好。他不会在深夜的时候把一个女孩子丢在路边，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会在原地等她返回的原因。

　　刚才不应该意气用事。
　　使性子这种行为，只有对着喜欢你的人施展才有意料之外的惊喜，对着不在意你的人使性子那是自以为是，结果就是情理之中的自讨没趣。

　　张愔愔怀里还揣着那本小说，她原本想放回包包里，但硬塞的话，她心疼自己的包包，只怕那小肚子要被撑坏，所以干脆一直拿在手里。
　　正好，她打算去前面坐地铁，要是路上碰见什么豺狼虎豹，也有个趁手的工具，要是碰见来往的出租车，那更是美哉。

　　她心思一定就走，才迈了两步，那保安大爷忽然喊道：“出来了出来了，应该就是你！”
　　张愔愔望过去，觉得那辆车有些许眼熟。
　　大爷对主驾驶的人说：“大小伙怎么这么没风度，人家小姑娘在那等车等得脖子都长了，你送人家一程，我刚才看你们一块儿过来的，应该认识。”

　　张愔愔知道车里面的人是谁了，她忽然臊得想遁地，尴尬起来埋头飞奔，不管身后大爷的叫唤。她哪里料得到陈司诺会从同一个位置出来？
　　悄无声息的，那车跟在了身后，又缓缓临近身旁。
　　车窗降下来，他问：“你上不上车？”

　　张愔愔心道意气用事等同于自讨没趣。于是停下来跟他客气了一句：“那就麻烦你了。”她转身去开后车座的门，弯腰就见座上放着一箱的卷宗资料。
　　陈司诺提醒：“坐前面。”

　　张愔愔没吃晚饭，又折腾大半天，上了车以后为求环保低耗能，她脑袋压着椅座昏昏入睡，将入睡之际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落，却也没在意。
　　她睡得昏天黑地，杳不知南北，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车好像停了，她一个激灵醒来，探身发现果真是到地方了。

　　不过主驾上没人，张愔愔透过挡风玻璃发现了陈司诺，倚着车前盖，只留个背影。陈司诺上身一袭鸦青衬衫，下摆撒落，沉默地置身于灰白隐晦的灯光之下。
　　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张愔愔赶紧开门下车。
　　陈司诺听见动静，回头望她一眼，随即返身走回车边，拉车门准备走人。

　　张愔愔趁他上车前，说道：“刚才聊的那件事，还希望陈律师好好考虑一下。”没等他回应，她又说：“咱们论公不论私，请陈律师不要碍于对我的个人意见，而影响了你的决定。”
　　陈司诺状似正经更似故意，问道：“我对你什么意见？”

　　张愔愔不答，反倒是和气地笑了一笑，“陈律师高风亮节，哪里会对谁有什么意见。我这人挺好相处的，如果有机会共事，应该彼此会很和谐。”
　　陈司诺不意搭腔，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声问了句：“今晚没吃饭？”

　　张愔愔不由一愣，这一整晚他对她说话没半句客气，现在忽然来这么一句，实在让人不得不防，她谨慎地回答：“……是没有吃饭，你怎么知道？”
　　他说：“车上嚎了一路。”
　　果然！
　　张愔愔恼羞成怒，等他钻入车内驱车离开，她捂着肚子，装腔作势地往前赶了两步，对着那车屁股愤愤道：“你才嚎了一路！你肚子饿了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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