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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旧梦 ...

  •   张愔愔第二天抵达律所,上了楼一进大门就和欧阳堂撞个正着,抬头见他脑门顶个包,周围一块淤青,整个人像一枝隔夜的玫瑰,散发着微弱的枯寂之气。
      这就是宿醉之后的蔫巴状。
      张愔愔打量着他问:“你额头怎么了?”昨晚送他回家的整个过程,没见他哪磕着碰着。
      欧阳堂也颇为费解,捂着脑门说:“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张愔愔深知这家伙的天然禀性,肯定是他昨晚回到家以后又开始瞎闹腾,把自己搞得精神萎靡,而不自知。
      欧阳堂不知详情,所以心有余悸,“吓死了都,昨晚醉酒以后就断片了,你没把我交给不三不四的人送回去的吧?”
      “没有,我看着你进屋的。”张愔愔往里头走。
      “哦……”欧阳堂跟过去,“诶,那这淤青怎么回事儿啊?”

      张愔愔推开办公室的门,先去推窗,一边说:“反正送回去的时候是完整的,没伤没残,生龙活虎,还唱京剧呢。”
      欧阳堂屁股挨着办公桌桌沿,“跟谁唱京剧呢?”
      张愔愔取杯子倒水,“检院的那位赵副检察长。”
      欧阳堂俩眼一瞠,心跳得跟敲木鱼似的咚咚直响,很是诚惶诚恐。
      张愔愔又说:“没事,他也醉得不轻,估计也断片了。”
      欧阳堂这才稍许安心,一瞬又警惕起来,“咱们怎么跟领导老头一块儿走了?难不成是我酒后失态,死缠烂打抱大腿?”

      看来是真忘光了。
      张愔愔也懒得解释太多,因为欧阳堂偷闲的本事日益精进,一旦被他趁机唠起嗑来能赶上唱戏,生旦净末丑每个角儿的词他得各轮一遍才肯善罢。
      她说:“你很闲么?没事的话帮我跑个腿。”

      “你吩咐。”欧阳堂就这点干脆,该是自己的活儿绝无二话。
      “你去一趟林怿的学校,再找他那几个关系好的同学谈一谈。”张愔愔说:“林怿遭霸凌这件事,父母不知道,老师不知道。关系好的同学平日里朝夕相处,不太可能察觉不到,我怀疑他们隐瞒了什么。”

      “能隐瞒什么?”欧阳堂皱起了浓眉,“都这个地步了,还能眼巴巴看着同学遭难?”
      “所以才让你去问嘛。”
      “那成,”欧阳堂一想,道:“不敢现在去不了,他们上课呢。中午也不行,他们学校半封闭,上次就被门卫大叔给拦下了,下午放学吧,我提前过去逮他们。”
      “行,”张愔愔抬眼一笑,“小堂子跪安吧。”
      “嗻。”

      欧阳堂不伦不类地蹲身行个万福礼,生动刻画了婢女反串太监的经典形象。张愔愔忽然很赞同他将来退休从艺的想法。
      门外来了个人,是律所的行政主管老苏,他立在门口只探入了上半身,冲里头的人说:“愔愔,跟你借个人。”

      整个律所归张愔愔管的也就欧阳堂一个。
      欧阳堂作为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虽面刚但心热,整天被借来借去,配合组织上下展开各类有谱没谱的项目,简直是处处逢源,男女老少皆宜。
      每次被榨干最后一滴花生油以后,只得一句,能者多劳。

      经历得多以后,老苏开口第一个音节,欧阳堂就知道他开始打鬼主意了,于是不大耐烦地问:“又干嘛?”
      老苏扒着门框,娼女招客一般冲他晃手道:“来嘛来嘛~”
      然后欧阳堂就被招去坐台。

      位置就在前台旁边,让他做免费咨询。
      欧阳堂觉得咱攸同律所在圈内也算是有点声威,这么做是不是跌份了?
      免费咨询一听好像挺有无私奉献精神,其实就是招揽生意的幌子,你若问些皮毛倒无妨,不过是嘴皮子那么点事,你若深入探讨那就掏钱。
      付费本是应该,但这么做总有一种不坦诚的感觉。

      老苏苦口婆心地开导:“这是策略。再说了一般人来咨询也不过是问些皮毛,咱也算免费提供帮助,精神可嘉,行为可表。”
      于是,欧阳堂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期间呵欠连连。

      张愔愔闲时也会在网上接受咨询,她不大计较,所以多数情况只落个白忙活一场,对方咨询结束基本后会无期,要么得知付费就杳无音信。
      一天就这么过去。

      临近下午5点钟,欧阳堂出门赶去林怿就读的二中,等那几个高中生放学。张愔愔在办公室里一边处理手头的工作,一边等消息。
      傍晚6点钟,欧阳堂来电话让她也过去,“那小子说自己手里有个东西,但只给你看。”
      张愔愔猛打一个激灵,抓起包包就往外跑,打车直奔二中。车停在校门口,她下来给欧阳堂电话,他只让她操场主席台等。

      篮球场上两拨人马紧张对峙,边上一排女生坐着看,男生忙里偷闲耍个帅,女生不时爆发尖叫喝彩。这里处处蒙着浅淡的余晖,像极了一部旧影片。
      虽是清秋时节,但这天也够热的。
      张愔愔坐在操场边的主席台上,望着前面的小树林发呆。

      林怿说,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严海也曾对他使用暴力。他描述得很具体,挨了几下打,分别在哪几处位置,持续的痛感使得他的脑子分外清醒。
      可惜的是那里没有监控,没有记录。
      只有刺骨屈辱的记忆。

      不多时,张愔愔就看见前面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朝她走来。
      是林怿的同学,她记得叫曹明。

      曹明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位置站定,说:“如果我有证据,你能帮林怿翻案么?”
      张愔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立马跳下主席台,问:“什么证据?”
      曹明把手机递给她,“我有视频,就在那个小树林里偷拍的。”
      张愔愔接过手机,点击播放视频,镜头有点晃,但画面很清晰,音质嘈杂,更衬得少年的辱骂刻薄跋扈。整个过程几乎和林怿先前所描述的一致。
      视频播放完一遍,张愔愔不忍心再看。

      她费尽心思苦苦找寻的证据,居然就握在自己当事人的身边。
      张愔愔想起先前怀疑的,林怿的计划。

      张愔愔收起手机,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曹明回答说:“距今有一个月了。”
      张愔愔不由皱起眉,“为什么当时不拿出来?有这个东西足以报警立案了。如果不是为了报案,那你偷拍的目的是什么?”
      曹明忽然间情绪翻涌,脸红脖子粗,“林怿让我拍的!但是他不愿意报案!”
      “为什么?”
      “不知道,他只交代我别删除,这个视频是我第一次拿给别人看。”

      如果不是为了报案,那就是为了私下报复。
      威胁?
      可是很显然林怿并没有这么做。
      那么是打算把视频公布到网上?让严海受尽网络的口诛笔伐?名誉受损?
      可目前为止,林怿也没有这么做。

      张愔愔捏着手机,沉默良久,最后说:“对不起,我没办法替林怿翻案,因为他致严海重伤是事实,证据确凿,他供认不讳。不过有了这个,他能平安无事。”
      曹明似乎不很甘心,牙根紧咬下颌紧绷,可也没再多话。

      翻案的话,张愔愔不太有把握。她手里的有利证据还是太少,而且事情过去太久,即便凭一个视频证明了严海曾经的霸凌行为,可诸多方面已经难以取证,比如林怿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法院方面也不好量刑。
      就行林怿所说的,最多赔点钱。
      而严海的伤可是刚出锅,正冒着新鲜劲,整个情形还是严家占据优势。
      但如果只是保林怿平安,这一支视频足够了。

      回去的路上,张愔愔问欧阳堂要陈司诺的联系方式。
      欧阳堂一边翻通讯录一边故作烦恼:“真当我这儿是情报局了?什么都管我要。”
      张愔愔心想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情报局,称是八卦信息汇集中心都纯属过誉了。
      欧阳堂扭头一瞟,说:“什么表情!有本事上外头自己打听去。”
      张愔愔:“……”

      晚饭后,张愔愔坐在沙发上神游四方,目光虚晃晃地落在手机屏幕显示的那一串眼生的号码上,半天不见她动换。
      她还没给陈司诺打电话。

      樱姨在这会儿把一杯牛奶往茶几一搁,说:“愔愔,想什么呢?”
      张愔愔抬起头盯着樱姨瞧了半天,樱姨不明所以,冲她慈祥地笑一笑,张愔愔翻来覆去地犹豫不定,接着她目光一垂……
      拨了陈司诺的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也无人接听,拖拉迟缓地响到最后干脆自行挂断。
      张愔愔忽然松了一口气。
      她思前想后,决定给陈司诺发信息——先自我介绍,然后开门见山,说明致电用意直奔主题,再约个会面时间,表示希望面谈。

      信息发送成功,张愔愔端起茶几上的牛奶一通豪饮,全干了。
      再凝神等了半晌,杳无音信。
      张愔愔趁机去洗了个头,十几分钟后清清爽爽地出来,又牵肠挂肚地去瞄手机,一摁则见屏幕显示的一条回复信息。
      ——明天上午10点,临海路7号咖啡馆。

      小树林的视频,张愔愔在电脑存了备份,手机里也有一份。
      第二天9点,张愔愔先去见了林怿。
      原本她有几个问题想让林怿回答一下,没想到一见面,林怿就先松口坦白:“其实我手里有一个视频,或许能帮到你。”
      张愔愔闻言一愣,接着疑惑道:“帮到我?不是帮你自己么?”
      林怿垂眸轻笑,“对,也是帮我自己。”

      张愔愔安静须臾,说:“你指的是曹明手里的视频?”
      林怿讶异地看向她。
      她说:“昨天我又去了一趟你们学校,找曹明他们聊了一下,后来他就把视频的事告诉我了。我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你当初不选择报警?你有什么计划?”
      林怿的表情淡淡,只管不言不语。

      那么理智地记着每一次伤害,像是要把痛楚刻入骨髓,这不就是在记仇么?
      记仇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
      追究严海的法律责任,已然无法消除林怿经久积压的心头之恨,那么是什么样的报复手段,才能一解满腔的恨意和恩怨?
      当然是手刃仇人。
      这是她擅自揣摩出来的结论。

      “我确实想过要杀了他。”林怿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倒让张愔愔不知作何反应,他继续道:“但不是在这一次。”
      “偷拍视频是为了什么?”她问。
      “杀了他以后自首,让曹明公开视频,让严家声誉受创。”林怿直言不讳。
      “为什么先前不说,现在愿意坦白?”张愔愔问。

      林怿沉默片刻,忽然挑唇一笑,“先前我以为你可以帮我赢得官司。”
      张愔愔恍若晴天霹雳,轰隆隆直劈得她天灵盖外焦里嫩,她既受打击,更多的是汗颜,但见惯场面的她脸上不表,故作镇定。
      ——算你狠。

      上午9点半,张愔愔开车去了临海路7号咖啡馆,那个地方不好泊车,她费了老大劲,抵达咖啡馆时已经迟到10分钟。
      今天周二,上班日,咖啡馆里清净得很。
      她一推门,咖啡香气一袭袭地扑面,直扑向她身后的秋日暖阳里。

      张愔愔左右一梭巡,很快在橱窗旁边那一桌发现了陈司诺。
      他临窗而坐,掌心一本书,桌上的咖啡余烟袅袅。整个屋子像是四壁厚重的画框,绘的是一幅潇洒隽逸的旧影,沐着半壁秋阳。

      张愔愔不由放轻脚步,但再轻,高跟鞋触地仍是错落地咯哒连响。
      他先合拢了书籍,再抬头望过来。张愔愔莫名感觉自己浑身冒凉气,哪哪都不对劲,过去拉开他对面的凳子,轻拢一下裙子再落座。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话。

      张愔愔暗自思忖,是先礼貌地叙个旧,或是开门见山,直接把手机里的视频地给他看。
      转念之间,倒是服务员先过来了,打破了沉默。
      服务员递了菜单本子过来,招呼道:“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张愔愔不怎么爱咖啡,所以没有深入体会过各种咖啡的各种玄妙滋味,喝来喝去就只一种:“冰美式,谢谢。”

      服务员走开以后,张愔愔决定还是闲话少叙,直接把手机里的视频翻出来,然后递了过去,示意对面的人点开看一看。
      陈司诺也不磨叽,接过来就点击播放。

      十几分钟的视频,他一秒不落。手机里时不时传出或打或骂的动静,电子产品锐化过的声音更显得嚣张刻薄,令听者生理不适。
      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时,还好奇地睇了一眼,没敢逗留。
      张愔愔摸着冰凉附水的杯壁发怔,寒意穿肤刺骨了才回神,手指头被冰得麻木。

      陈司诺看完整段视频,把手机推回对面,这才开口说了会面以来的第一句话:“那么,张律师的意思是?”
      张愔愔目光微沉,说:“撤诉。还有道歉。”前半句是林怿的意思,后半句是她自己的意思。虽然她知道严海一家不可能道歉,但她就想提出来。

      陈司诺说:“好,我会代为转达。”
      张愔愔另又补充:“再帮我带句话。我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这是要求。目前这个情况他们想全身而退绝无可能,这件事要么按我的要求来办,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否则,吃亏的必定是他们。”
      陈司诺一贯平淡,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张愔愔硬着头皮加了一句:“陈律师应该了解我的背景。”
      威胁嘛,当然是把话说得越漂亮越有效果。

      “所以我才好奇,”陈司诺敲敲桌面,指一下躺在桌上的那部手机,道:“你何必多此一举?”
      张愔愔没回答,默不吭声地收回手机,脸部线条绷得跟钢笔刻画出来的一样,不大自然,她说:“那就麻烦陈律师帮我把话带到。”
      “慢走。”陈司诺一副送客的口吻。
      张愔愔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出咖啡馆。出来以后,她掌心压着胃部,深深地呼出一口郁气,刚才装腔作调了半天,真的险些岔了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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