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辞落日》枕梦轻寒

3、信任

　　苏默捧着香炉很忧伤，对着香炉里的粉末更忧伤。
　　问剑山这么大那小贼招惹谁不好，非要招惹到缪大公子的卧房。关键是缪大公子被那这熏香放倒了，更关键暗卫还出了岔子，最最关键的是缪晏清愈发对熏香感兴趣。……重点不应该是跑进来的小贼吗？
　　缪晏清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带着丝倦意慢悠悠的说：“人是谁我知道，留意着呢，你看香就行。”
　　苏默很心塞，确定之后说：“和你以前给我看过的一样，难道是一个人？”
　　没听到回应，苏默回头一看，只见缪大公子眼睛微阖眼神迷离，到没有多么悲愤，只是淡淡道：“不是一个人，我大概猜得出他那里来的香了。”
　　“看来你放下了……”迎着某人的目光，苏默收回想拍缪晏清肩膀的手，心里十分想收回他刚才那句话。
　　谁知缪晏清却主动伸出手，尝试着回握，慢慢说道：“也许你说的不错，我真的放下了。”
　　苏默一脸诧异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只想着好友终于娶妻有望不用独守空房了，完全没注意到门口传来的声音。
　　缪晏清迎声望去，秦郁非冰冷刺骨的目光直冲着他们，他突然意识到，弟弟已经这么大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娶妻生个孩子了？
　　想到这儿，缪晏清突然笑起来，不是那种总挂在面皮上的浅笑，任谁都能看出来缪晏清是真的高兴，秦郁非有些迷糊，他高兴什么？
　　“郁非，苏默，陪我去找母亲。”缪晏清慢条斯理地起身，带着后面两条小尾巴，高兴道：“我想通了，要母亲帮我选个妻子，以后有了孩子定要他跟你学医，我还要教他习武，还要抱着他爬树捉泥鳅……”
　　秦郁非踉跄一下，低下头遮住满目阴翳，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隐忍着跟在兴高采烈的二人身后，十分纠结地找出了个理由：“娘累了，正在休息”。
　　于是缪晏清从善如流躺回榻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哦，那这事就先算了，苏默自便，本公子也要睡了。”
　　苏默哽咽一下，他就知道缪大公子脑子一抽一时兴起又后悔了，什么娶妻生子，我呸！
　　秦郁非跟着苏默走出卧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会儿寻个僻静的地方，苏默等着秦郁非是说话。
　　“让你接近某人，是有度的，你是聪明人，”秦郁非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冷声道：“苏默，我提醒一句，你似乎逾距了。”
　　“您所说的逾距是指我碰他了？”苏默不禁好笑，感叹道：“他又不是您的物件，怎么碰都不让碰？还是说您甚至不想别人看他一眼，想要把人关起来锁起来？”
　　“您的眼神太明显了，但凡往这边猜一猜，都能看懂。”苏默嘴边挂起了嘲讽的笑，“不过他的确看不大懂，大概还会觉得您野心太大想吃下这份家业，他拿您当弟弟，您也不用怕泄了底，多好。”
　　秦郁非眼中杀机一现，空气都有几分肃杀沉重，“你想找死？”
　　沉默一下，苏默说道：“他在怀疑你。”
　　秦郁非有些诧异，“怎么说？”
　　“今日我来是因为熏香一事，而且他刚才和我握手，手抖着，不稳。”看秦郁非不怎么在意，苏默又说：“他知道夜潜房中的人是您，又用娶妻生子的话试探您，方才您阻止他见老夫人，他……确实有怀疑您想夺权。”
　　“我这个哥哥啊，真是想的太多了。”秦郁非冷笑，眼中却泛着柔光：“很可爱不是？真是让我欲罢不能。”
　　夜半三更，秦郁非如昨日一般熏香潜入。
　　伸出手描摹着缪晏清脸的轮廓，却在唇边逗留很久，因为秦郁非有些出神。
　　缪晏清的唇很薄，微微一抿就成了一条缝，都说薄唇的人薄情，缪晏清也的确没负了这一说法，母与弟一别十二年，以缪晏清的江湖地位，却没见一面。那怎样才能让薄情的人变得深情呢？
　　“你这是要做什么？”一句话拉回了秦郁非的思绪，指端有温润吐气的触感，眼前有一双琉璃黑的眼睛半垂着看他的手。
　　秦郁非一惊，本能地向后退去，一脚落空摔到地上。
　　眼皮一跳，缪晏清听着屁股都疼，满满地嫌弃道：“坐上来，多大人了还摔屁股。”
　　“哥，你……”
　　“你熏那香我动不了，不过今日我没睡，现在清醒着罢了。”缪晏清淡淡的笑了，看着秦郁非的眼睛，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了吗？”
　　看秦郁非不答，缪晏清自嘲一笑，道：“想杀了我还是想要问剑山？我昨日便说过你是我兄弟，让我信了你有那个能力，真想要问剑山我怎么会不给？至于杀我，我自认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可多年来以纸笔授你武学，也算半个师徒，我找不到你杀我的理由，你要不要告诉我？”
　　“我不是，我没有。”秦郁非心里慌乱，他根本没想到缪晏清能想这么多，白日的豪言壮语都喂了狗，一时哭笑不得，“哥你听我解释……”
　　缪晏清定定地看着他，温和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带半点笑意，冷得直刺人心，“不用解释，我不信你。”
　　秦郁非心里一沉，眼神也渐渐冷了下去，他的确对自己的哥哥心思不纯，可他没想到，缪晏清从没信过他。虽然昨日他们才见面，可二人书信传往从没断过，然而现在缪晏清告诉他，不用解释，他不信他。
　　“可我想听解释，你为什么不信我？”秦郁非压抑着怒气喝问。
　　“或许是因为，你也是那个人的儿子吧。”缪晏清似乎陷入回忆，声音有些失真“凡是和那个人有关的，我都不要信，死也不信。”
　　听到这句话，秦郁非满腔的怒气顷刻消散的干干净净，他看着躺在床上连动一下的能力都没有的缪晏清，抬手点了睡穴，静静地在床边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问剑山众人在正厅里见到缪晏清时都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他们没看错吧，那是大公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缪晏清居然连着两天上厅里来！
　　缪晏清身边站着秦郁非，两人都眼底泛青，显然都没睡好，可缪晏清的神态比秦郁非这个一夜未眠的人看起来更加疲惫乏力，坐这儿不到一刻，已经眯了一会了。
　　待大家问了安，缪晏清才睁开眼，一霎冷冽的目光射的人心震动，傲然不可侵犯。
　　“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说一件事。”缪晏清的声音轻轻淡淡地，却仿佛在耳边说话，九叔暗自皱眉，很显然缪晏清用了内力，“自明日起，问剑山暂由吾弟秦郁非代掌，九叔尽力辅佐，若有什么拿不定的事，着燕羽传信与我。”
　　九叔道：“容属下问一句，大公子是要出山游历？”不然应该用不着专司情报消息的燕羽传信。
　　缪晏清暗笑九叔这是给了自己面子，没有直言出门游玩，颔首道：“本公子本就无心权势，起先郁非未至，问剑山不可群龙无首，现在郁非回来了，也该让我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次出去转转，虽说回不到当年的少年心性，也聊胜于无。”
　　“江山代有才人出，再不动一动，我就没那个机会了。”
　　秦郁非听不得缪晏清这突然的惆怅，道：“哥是江湖第一人，乃我辈楷模，正值壮年才对。”
　　“你这么想？”缪晏清哼笑，看着身侧端姿正容，谦谦君子的人，满目赞赏道：“郁非，你很不错。虽然你习武资质没我那么得天独厚，可是我心态比及你是云泥之别，假以时日，你必是天下无双一代宗师。”
　　秦郁非倏忽抬头，满眼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居然……这么高看自己吗？
　　“武学，眼界，能力，心胸。秦郁非，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来做给我看，好吗？”缪晏清认真地看着秦郁非，他这个弟弟真的很不错，很早以前他就认定了这是块可以雕琢的璞玉，只可惜那十多年他没能跟在身边教导，如今是非观念已成，那他就为秦郁非提供个机会，给些家底助他崛起。
　　“好！”秦郁非心头一热，像是熔浆喷涌而出，烧的他全身发热，仿佛不是自己一样，“我会做到，你信我吗？”
　　“我为何要信你？”不理会秦郁非突然失落的眼，缪晏清接着说：“我只信我自己，我看人，绝不会看错，若是错了，恶果我一肩承担。”
　　“如果我做到了，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任何一件事。”
　　“如果你做到了，真个江湖都是你的，别说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尽可开口。”缪晏清潇洒一笑，这一笑仿佛又有了那个少年侠客的影子，他道：“山水有尽时，我会回来。”
　　这本来是很平淡无奇的一天，可问剑山在无声无息间易了主，曾经惊艳天下的缪晏清，终究成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