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辞落日》枕梦轻寒

1、故人归

　　晏清者，海晏河清也。
　　缪晏清知道这个名字的寓意，也没有辱没了这个名字。
　　问剑山是江湖当之无愧的第一势力，白道敬之，魔道畏之，偏生主人爱管闲事，私下或属意解决了不少武林纷争，近几年江湖上的确清净了不少。
　　而问剑山的主人正是大公子缪晏清，一个天生的武学奇才，更是当今武林第一人。问剑山向来欢迎拜山比武的人，与缪晏清切磋者比比皆是，他却从未落败。
　　缪晏清今年二十有八，无妻无嗣却没那家姑娘赶着来嫁，因为他曾说过，自己享龙阳之好，有断袖之癖。且不提那些伤了心的女侠姑娘，便是那些仰慕已久的少年侠客他也不碰，依缪晏清自己的话，这些人满身臭汗看着碍眼，还不如他顾影自怜――所以江湖人对缪大公子断袖的说法从不尽信。当然，不信也不能直说，偌大一个问剑山缪晏清还能不留下点种接任不成，他这话可能就是说给那个随母姓的弟弟听的。
　　这天问剑山来了一个青年人，二十岁的样子，青年人黑衣黑发，劲装简扮却身不带剑，不像是来拜山的，可奇怪的是来接他的人是缪晏清身边的亲信九叔。
　　秦郁非静静地跟在那个自称九叔的人身后，九叔“一笔尽杀”的名号相信江湖上没几个没听过的，更何况这个男人十二年前就跟在缪晏清身边，他早就见过，他只是没想到缪晏清竟然会让九叔来接他。
　　十二年不见，当年总是一脸冷冽的九叔头上也有了被岁月染白的发，笑意温和带有亲切，让秦郁非终于承认，他回家了。
　　九叔回头看见秦郁非眼里的感触不禁失笑，轻咳一声道：“小公子，大公子在流云阁等你。”
　　流云阁，那是当年母亲和自己住的地方。秦郁非一怔，他还以为缪晏清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那地方一步，向九叔道谢后，他按记忆走到流云阁。
　　流云阁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但那棵榆树还在，秦郁非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树上躺着一个男人，披风随意搭在身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叶子。
　　男人逆着光，秦郁非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垂空的长袍锦衣，他暗忖缪晏清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连九叔都变了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
　　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懒，秦郁非在心里默默想着，甚至比以前更加慵懒，一副全身没骨头的样子。
　　“郁非，好久不见。”
　　好快的速度！秦郁非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虽惊不慌，抬手就是一招打去，扬起的风劲直扑缪晏清脸上，缪晏清满意一笑，侧身避过这一掌，认真地和自己的弟弟比起武来。
　　一招一式，都是缪晏清以纸笔教给秦郁非的，再加上秦郁非在江湖上独自闯荡那两年，将它们掌握的更加熟练，也抵偿了缪晏清没能亲自给秦郁非喂招的遗憾。只是秦郁非内力差了点，罢了，毕竟年纪在这儿。
　　“不错不错。”缪晏清靠在老榆树上微微喘着气，满目赞许看着狼狈不已的秦郁非，用衣袖随手擦了把汗，笑道：“郁非天分果然高，在江湖上也得算前十了吧，比起我当年差不了多少。”
　　秦郁非有些气闷，缪晏清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打败他的父亲缪峰了，他如今或许还比不得缪峰。
　　“哈哈，别恼嘛，大不了我给你喂喂招。”缪晏清笑了笑，问道：“母亲什么时候到？”
　　“明日。”秦郁非回了句，顿了顿，他才开口道：“哥，好久不见。”
　　秦郁非与缪晏清是亲兄弟，只是他们年纪相差太远，缪晏清随父姓，秦郁非跟母姓。
　　缪晏清目视秦郁非走过来，当年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不算瘦，看起来很有朝气，长的也很英俊，想来也很招女孩子喜欢，怎么看怎么完美。不像自己……
　　退后三步，避开秦郁非伸出的手，也刻意回避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失望，缪晏清闲闲地靠回老榆树，漫不经心的聊起天来：“当年你走的时候才七岁，还不到我的腰，现在可比我还高了啊。这十二年你和母亲在端木家呆着过的可好？想来是好的，我虽然不方便去打听你们的消息，可舅舅定不会亏待你们。三年前你出游江湖，记不记得有一段时间那个跟在你身边的小锦竹？那是我的人，但后来你的能力的确不错，我也不想约束着你，便让他回来了。前段时间我接到母亲传信，说是要回来看看，我便让九叔给你也传了信，记得小时候你总爱黏着我玩……这一恍都十一年了啊，郁非，这些年你有没有怪我没留下你？”
　　秦郁非认真地看着缪晏清，从极地白袍到系发兰带，时间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略显苍白的脸长得像极美，似女子却又不显女气，看起来雍容华贵，身体略瘦，尤其是腰，秦郁非甚至怀疑他会不小心折了，让人想抱在怀里，但秦郁非清楚的知道这个身体蕴含的力量，可这个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三抖的男人却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他对自己不多的关心。听到缪晏清最后一句话，秦郁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也不再怪缪晏清避开他的手，郑重道：“不，我从不怪哥，那是娘的决定。”
　　缪晏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道：“你和母亲就住在这里吧，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找你去接母亲。”
　　“哥，你不留下吗？”秦郁非快步拦住缪晏清，脸上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期翼。
　　“我……不了，明早我来找你。”缪晏清稍退一点，避免了和秦郁非的接触，这才缓了口气，却突然被他抱了满怀。
　　缪晏清身体一抖，他已经很久没和别人这么亲近过了，强忍住将秦郁非摔出去的冲动，轻轻推开他，浅笑道：“郁非，你长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哥哥。”
　　秦郁非见缪晏清要走，想了想说：“哥，你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也和传言中的不一样。”
　　“哦？”缪晏清似乎对秦郁非的说法有了兴趣，他停下脚步，似乎没骨头地又靠回老榆树，“你记忆里我是什么样子，传言又是什么？现在你又怎么看我？”
　　“记忆里的哥很疼我，是让人感觉温暖的兄长；江湖传言里的哥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很是强势。”秦郁非的神情突然温和，道：“而我看来，哥似乎是想要补偿。”
　　“补偿？”缪晏清失笑，看着秦郁非认真的神色，笑不下去后轻咳道：“因为你是郁非，我唯一的弟弟。我愿意待你好，你要什么我斗给，说是补偿也没错。”
　　“我要什么你都给？”
　　“自然。”缪晏清看着秦郁非再次失笑，还仿佛当年那个小孩子一样总是要自己保证下才肯放心，“郁非，你是我唯一的弟弟，问剑山少说也有半个是你的，有什么想要的大可直说。”
　　说完这句话，缪晏清提步就走，在秦郁非眼里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是夜，缪晏清在小楼安睡。
　　恍惚间嗅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缪晏清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无奈的软了身体，陷入深睡。
　　秦郁非熄灭香炉里的香，又添了别的香料进去，遮住刚才的味道才走到床边来，低头看着昏睡不醒的兄长。
　　他伸手描摹着缪晏清的眼眸，一路顺着向下，细细观察着缪晏清的神情，那个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即使闭陷入昏睡全身无力，秦郁非也能感觉到缪晏清对愤怒。
　　他低声一笑，帮缪晏清盖好被子，缓步后退，静静看着缪晏清，眸中变化万千，到最后只是化成一方陈砚的墨色，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