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堂》满吔

8、韩式半永久

　　林老师明显察觉到自己儿子有些许不对劲。

　　皮鞋被踢翻在鞋柜旁，李京禾飞速冲进房间的脚步声杂乱且沉重。李老师手里抓着一把鱼食，头转向楼梯一侧，声音洪亮：“李京禾，你是要把房子拆了吗！”

　　林老师放下手上擦的半干的盘子，将挂在胸前的眼睛重新戴上，轻声轻脚地摸上楼去。

　　属于李京禾的房门大开着，但里面空无一人，随手丢掷的西装外套有一半垂在地上，林老师将西服抱起抖展然后挂回衣架上。书房的门是上锁状态，她向右拧开，里面除了拥挤的黄昏和推倒在木地板上的高楼深影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存在。

　　林老师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没有灯光亮起，唯一的回音从她的房间里传来。

　　“小禾？”林老师手先摸到床上的灯光开关，再将身子探进房内。她看到她亲爱的儿子，正缩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听到身后的动静，肩线的形状都显得僵硬起来，她靠在门框上，恐怕更进一步惊扰了他，“你在干什么？”

　　李京禾从梳妆柜里翻出好几支笔，光看外表实在分不清什么是眼线笔、什么是眉笔，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于心不忍地将这幅面貌展现给自己的母亲，“妈，你有眉笔吗。”

　　林老师踉跄了一下，立马转过身去，眼睛笑皱起来，嘴角向上提拉，她无声地大笑，断断续续的气音让李京禾分辨明确对方在做什么。他随手拔开一个盖子，将黑色的柔软毛刷贴着自己原先眉毛的形状，脸凑近镜子，瞳孔堆在右边，努力看清手部动作。

　　林老师再转头时就看到李京禾正用眼线笔画眉毛，她大声喝止，一边笑一边从另一边的笔篓里抽出一个铅笔造型的眉笔，用卸妆棉将那道尚不算太浓重的黑色给擦去。

　　她比对着残留不多的黑褐色毛囊走势，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美术老师。李京禾努力让五官拉扯幅度小一些，有所省略地向林老师叙述自己被坑蒙拐骗去做美容的经历，即便是他极简地带过了过程，可知儿莫若母，光看林老师手上卡顿和颤抖的频率便不难发现，她在其中又脑补了多少戏剧性表现。

　　李京禾顶着镜子中那两道秀气的眉毛，又点开群聊将程裴两人@出来痛骂一顿。

　　林老师将眉笔塞回儿子手中，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儿子，你已经长大了，你要学会自己画眉毛了。”

　　李京禾咬牙切齿地，再次点开了群聊。

　　过年待客剩下的各类点心，最终都被李总废物利用地带回ZINGER茶水间，美名其曰是犒劳加餐，但谁看不穿李总的小计谋呢，只能和着奶茶一起吃掉，祈祷这一轮吃完，下个月后勤能买一些高端精致小点心回来。

　　投入工作中的李京禾暂且忘记了无眉的尴尬，旺盛的荷尔蒙和生长激素促使他眉间冒出新鲜的深色杂毛。他翻阅着手上的文件，为其中个别条款的书写不严谨而头痛不已，李京禾习惯性揉了揉眉心，揉着揉着，把眉头揉花了。

　　直到看到指节蹭上了眉笔的颜色，他才恍然大悟地陷入了焦躁之中。一想到这件事，就点开群聊把程阆和裴展骂一顿。

　　李京禾揉皱面巾纸将眉毛擦了擦，透过手机镜头发现这是不擦则已，一擦惊人。两道眉毛花了妆，斑驳的在上半脸晕开。或许是林老师的眉笔过了期，还有些黑棕色的渣滓黏着在脸颊上。

　　李总烦躁地将文件摔在一边，低着头冲进洗手间。凭借着蛮力将眉笔痕迹搓净之后，他捏着两团纸巾，假装擦脸实则遮掩尴尬地在洗手间外边守株待兔。

　　不明真相的员工们以为李总今天心情不好要杀鸡儆猴，就像钉在工位上一般，没有人敢往洗手间挪一步。李京禾焦急地踱来踱去，目光如炬地扫射着埋头工作的员工们，最后把视线定在了抱着化妆包要去茶水间补妆的Joan身上。

　　“Joan，你过来！”

　　猫腰欲遁的美女白领身形一僵，耷拉着一张脸缓步移向李京禾，“李、李总……”

　　“眉笔给我。”李京禾开门见山。

　　Joan一怔，嘴里冒出不解的疑问音，但身体反应极快，一手拉开包链，在口红粉饼高光中摸来摸去，最终摸出了眉笔，手半递出，滞在半空中仍有些不敢置信。

　　李京禾的动作用“抢”也不为过，他抓着眉笔，向抓着一把钢枪，无畏地转身撤回洗手间中。

　　办公室里不敢哗然，只是微信提示音不断奏响，好事分子开始在各个群中打探消息。

　　漩涡中心的李京禾正一手撑在洗手台上，握着眉笔极为火速熟练地给自己画眉。

　　一个被生理需求打败的下属终于忍不住踏入禁地，他望见洗手台前发生的一切，慌张地后退出去，欲盖弥彰地大叫一声：“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相大白。

　　李京禾勉强画了个对称的眉毛，点开群聊冲着裴展咆哮：立刻、马上、现在给我安排一个纹眉！

　　语音发送成功后的五分钟，群内一片死寂。

　　李京禾无奈点开与林老师的聊天窗口。

　　禾：妈，你上次说的那家纹眉店在哪儿？

　　李京禾在一片低沉的窸窸窣窣中提前了总裁办的午休时间，林老师已经在纹眉店前等他了。直到他踏入这家看起来正规但宣传广告制作无比低劣的店时，他才想起来：为了防止骂人时对方还口，他前两天把程阆和裴展禁言了。

　　现在出言反悔拒绝照顾林老师的小姐妹的侄子的同学的阿姨的生意还来得及吗？

　　林老师兴高采烈地与店长攀谈着，女店长纹着当下最流行的韩式女团眉，配着大地色混合亮片的眼影和飞扬跋扈的粗犷眼线，将眼睛生生放大了一倍。对方举着一只iPad随手滑过几张时下最火的小鲜肉的照片，大有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李京禾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好像不是来纹眉的，而是来选秀的。

　　“阳刚一点就行，不要太细，我不化妆的。”李京禾简明扼要的阐明自己的要求。

　　女店长盯着他刚做完保养的皮肤，半懂不懂地哦了一声。

　　林老师捂着嘴呵呵笑两声，显然马上就要拉着女店长阐明整个来龙去脉。李京禾为了保存剩余不多的尊严，信口拈来，“过年放鞭炮，眉毛被火烧没了。”

　　林老师颤了一下，笑意挡都挡不住。

　　女店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挤眉弄眼的含义全是：我懂，我懂。

　　店铺气氛和店长妆容看起来不大靠谱，但最终效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如果排除过程中对方因好奇心作祟不断旁敲侧击的提问，这场半永久纹眉之旅至少可以打上8分。

　　李京禾没有对镜自赏太久就豪爽地刷了卡，对方客气地给他塞了一大叠优惠券，西装外套被一叠乱折的卡纸撑得鼓鼓囊囊。

　　他先将林老师送回家，再调头回了公司，期间终于记得接触二人的禁言。

　　禾：说话。@展展展 @我不是阆阆

　　展展展：1

　　李京禾在红灯间隙发送59秒的语音又将二人痛骂了一顿。

　　我不是阆阆：收到。

　　程阆明显后置的回复成为该群聊中终结话题的消息。

　　Joan靠在座位上和同事聊八卦，今天最惊人的必然是李京禾厕所画眉，她一边撕开一条巧克力威化，一边竖起一只眉笔，神采飞扬：“这只可是我们李总裁用过的眉笔！”

　　李京禾踏入办公区就听到这句得意的发言，秉持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他走到Joan的工位前，在一群暗自打量的视线交叠下，将口袋里的优惠券拍在桌子上。

　　“谢谢你的眉笔。”

　　Joan一个不稳，眉笔掉在了地上，随之掉落的就是大半截巧克力威化。

　　顶着一个阳刚威武的半永久粗眉，李京禾终于又找回了一些做总裁的底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办公室，将上午堆叠在一旁的待批文件通通推翻。

　　他拨通助理的电话，宣告圣旨：全部重做。

　　稍远的办公处应响起一片叫苦声，李京禾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开始认认真真欣赏自己的面容。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上午那位偶然闯入的员工捏着一份文件，瞥见总裁对着手机毫无负担地自恋神态，又吓得一哆嗦，重复着上午慌张后退的步骤，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喊一声，“我真的没看见！”

　　李京禾切换后置拍下他的样子，偷偷传给秘书，极为专制主义地用文字霸凌：把他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