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堂》满吔

2、开业大吉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开过会所总也光临拜访过不少，要复刻一个符合心意的裴氏私人高级会所绝对不是难事。

　　裴大少又是一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拥有富二代最杰出的优点：在吃喝玩乐上说干就干的决心。

　　裴展打开备忘录，逻辑清晰地书写方案，等理顺了大框架后，回眼一看摆在第一等的亟待解决的困难问题就是资金。他虽坐拥荣盛药业的继承权，但裴父深知儿子挥霍纨绔的秉性，要他一力投资筹建会所，不是难事，但也有倾家荡产之可能。

　　裴展绝不可能为这件事孤注一掷，再昏聩的大脑总还有个底线。于是他又陷入了翻来覆去的失眠阶段。

　　时针缓慢地打在了六的数字上，时针分针重合的一瞬间，裴大少突然茅塞顿开了——我没这么多钱，我兄弟有啊。兄弟是用来干什么的，当然是用来坑的！

　　作为裴展为数不多的正经好兄弟之一，N省年度十强企业家中最年轻的一位，ZINGER集团现任CEO——李京禾，不负众望地接到了裴展的骚扰电话。

　　李总裁的作息很规律，接到裴展电话的时候正把最后一口蒜香法棍咽下去，他盯着屏幕上“裴傻”的备注，眼神晦暗不明，再次抬腕确认过时间以后，才按下了接听键。

　　一夜未睡的裴大少精神振奋地让人怀疑他进行了非法注射，隔着电流李京禾都能听出他暗藏的窃喜，并想象到那张脸笑皱起来的样子。

　　“禾啊，我这儿有个绝对赚钱的事儿你要不要听？”

　　李京禾一句“我不要听，拜拜”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就自顾自地顺话进行后文了。

　　“你看我们每年有这么多交际应酬，跟这个总那个哥的吃饭喝酒，这一场结束了是不是还得一起唱个歌泡个澡什么的，一年年给那些饭店会所送了多少钱啊。你看，要是我们自己整一个，凭着咱俩在N省这地位，赚钱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阐明了主要目的，裴展还不忘打感情牌，他琢磨着一两分钟的时间差，做作地叹了口气——“这天大的好事，我都不肯让荣盛那个老头子占便宜！哎，这么多年来我的好兄弟好哥们除了你可就没谁了，这事儿吧我第一个不就想到你了？你出点钱，就是会所的大股东，发展好一点，说不准就成了你们ZINGER的下属分部。就算不济一些，也是我们哥几个的秘密会所，增进增进感情嘛！”

　　李京禾沉默着，沉默对待他的口若悬河，脸上的表情略有一丝松动。但这绝不是被说服了。

　　裴展和宋难求猫捉耗子的游戏，看台上的诸位都欣赏的津津有味，甚至有人私下设了赌局，看这两位谁先败给谁。作为最了解裴展的人之一，李京禾当然也买了宋难求赢。

　　裴展这一脑袋小聪明摆到玩商业战术的李京禾面前着实不够看了。

　　不就是要脱离宋小姐的虎口，资金不够，兄弟来凑吗。难为他编排这一出早晨慢聊。李京禾估摸着宋难求的战斗力，恐怕到时候就不只是举报电话这么简单了，大抵哈士奇是什么拆家的，宋小姐就是怎么拆会所的，因而他打心里认为这是桩只赔不赚的买卖，要掏钱给兄弟打水漂玩？不可能！

　　但李京禾不能这么果断地一口回绝，裴展什么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这种锲而不舍的小强精神，如果不给他一个百分百一击即中的完美理由，恐怕李京禾接下来一年都要生活在被骚扰的水深火热之中了。

　　李京禾丢了两块方糖到咖啡里，慢慢悠悠地开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之前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手上的工作太忙一直抽不出空来。既然是我们兄弟联手，总不能撇下程阆吧？这样吧，你拉程阆一起入伙，到时候我们三三三一分。”

　　三人行永远是最稳定的朋友结构。裴展、李京禾、程阆从高中开始就厮混在一起，要说哪两位感情更好一些是分不出来的。裴展先给李京禾来消息也是因为李总裁更有钱一些，既然他开口提了，裴展绝不会抛下一个兄弟不管，他对李京禾的说法毫无疑义，表示和程阆商量完以后就带合同来找他。

　　此时，裴大少已被自己的花言巧语洗脑了，他确信这真是个赚钱的好门路，忙不迭地给程阆也去了电话。

　　这边挂了这冤家的电话之后，李京禾才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他优雅地擦嘴、优雅地套上外套、优雅地出门…… 他心中认为这件不靠谱的事已经终结了，裴展绝无可能说动程阆一同下水的。

　　出身又红又专的程阆，自诩是书香门第乱世清流，爹妈一家都是从政的高官，要真和裴展一起做一家分界不明容易产生桃色纠纷的私人会所，恐怕三条腿都得被打乱。

　　想从我这儿骗钱让你裴大少爽一爽，门都没有！

　　李京禾优雅地噙起一抹冷笑，这抹笑意在三天后裴展拿着合同上门时变成了震惊的嘴角抽搐。

　　李总裁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唇角，翻看着专业人士撰写的合同，他眼前一花，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程阆的签名他再熟悉不过，这不可能作假。他大骇——这傻孩子，真说动他了？

　　李京禾现在就想把程阆抓到面前来狠狠抽他两个耳光：你为什么和裴展一起犯傻，你们犯傻就算了，我不想倒贴你们啊——

　　望着裴展一眨不眨的，充满了渴望和期待的眼睛，久战沙场的李京禾也哆嗦了一下。他这大抵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有钱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被自己兄弟坑。李总裁只好细致地阅读合同的相关条款和裴展一同送来的会所打造计划，以求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但无论支出多少，只要他的存款有所变动，他的心脏都会跟着一起乱颤。

　　李京禾苦笑着签名，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你是怎么说服程阆的？”

　　裴大少收好合同，转交给身后的律师，神秘一笑，“等开业那天你就知道了。”

　　李总裁心中猛跳一下，这种信息延迟带给他强烈的恐慌感。女人的神秘是致命的诱惑，裴展的神秘是致命的。

　　李京禾维护着精致的假笑将他送出门，立刻回到办公室给程阆打电话。滴了三声之后自动转入语音信箱——这代表着程阆又开始闭关书写自己的准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大作。李京禾面若寒霜，呵呵两声，全身心投入到能赚更多钱的工作中去。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裴展买下了位于合宴路A579号的老牌会所八百春。八百春原先就是以春闻名的，后被严打了一阵子以后就陨落了，老板郭太吉是个极守旧派，死守着七十年代的风尚，卖卖真假难辨的洋酒，放几首唱片金曲，渐渐就入不敷出了。郭太吉早年玩乐亏空了身体，再也没有什么魄力重整旗鼓，只好收拾收拾家当将八百春卖了，回家养老去了。因此正正好被裴展捡了个便宜。

　　原八百春的服务人员都被裴展留了下来，预备跳槽的公关经理领班等也被优厚的薪资吸引了。裴展日夜为他爱的私人会所忙活着，折腾的动静这么大，宋难求不可能没有反应，李京禾正预备看第二场好戏上演，就被宋小姐在电话里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来裴展在外走动联系打的都是给李京禾干活的名号，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这商界新星终于坠入泥潭，和这帮富二代同流合污了。

　　宋难求以为自己好不容易将裴展拉出泥潭，而李京禾转头就送了个大礼给裴展，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敢喝李京禾正面打擂台，一气之下就拿着家里的合同去处理缅甸那两处农场的烂摊子了。这赶巧让裴展大大松了口气，装修进度立马快得飞起。

　　这时候是木已成舟，再无转圜之地，李京禾偶尔也抽出时间去合宴路观摩并监工。

　　裴展的审美能力还是不错的，大刀阔斧地把八百春那些传说中价值连城的装修陈设丢个干净，赶着年轻人最时髦的设计来。李京禾偶尔指点两句，把一些浓俗的夜店风格全部划去。

　　大忙人李总裁都常献身于此，可偏偏从来没见过程阆的身影。李京禾惊讶于他这次闭关的时间着实有些长，难道真有什么绝世名著要诞生了？

　　时间流转得飞快，在裴展对会所装修的热情到达谷底时，装修公司终于交工了。裴大少爷难得封建迷信一回，特意从大师处请了个黄道吉日，四处分发李京禾的请柬，邀请N省各个有名的纨绔子弟们前来一乐。

　　大门口是三根笔直的旗杆，正中最高的一根挂着代表国家立场的五星红旗，另两根稍矮的空空如也。往左边是地下停车场，往右边是较小的停车处。会所大楼正正顶上悬着两个烫金大字：南堂。因在晚上，也学周遭的商铺店家一样，连上了LED光效，但所幸不是烂俗的七彩霓虹，而是带着一点出尘气质的冷白色。幽幽萦绕着这两个大字，比周围那些妖艳贱货高出好几个档次来。

　　正门口是一对石貔貅，雕刻的栩栩如生，两只凸出的眼珠光滑得真能印出人影来，颈绑大红花，赫赫威风。又有两列恭贺开业大吉的花篮花束在门前排开，以一个旋转玻璃门隔断内外，两边又各有推拉门出行，两位黑红色职业套装的保安、两位香槟色圆领长裙的礼仪小姐立于两侧引导。

　　再往里大厅中央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只镀金的开屏孔雀，雀冠镶的是银片和珠宝，雀尾更是连缀着数不清的五彩石，脚下踏着碎水晶石铺成的底面，绕着孔雀四周栽种着分不清真假的花树。一对红宝石的眼睛，被顶上硕大的水晶灯照耀得如有神魂，漫溢出独属于高贵禽鸟的傲慢和不屑。

　　服务台是绕着孔雀外围而建的，左右又个摆置了一处用以休息的沙发和榻榻米，另穿插檀木屏风以做隔档，还有四周环渠连绕有招财鲤鱼嬉闹其间，再悬挂两幅认不清名讳而红印盖得到处都是的书法，一幅是：闻鸡起舞；一幅是百无禁忌。

　　李京禾盯着两幅字画眼皮一跳但终究也没说什么。一楼大厅还是中规中矩的走着大方雅致路线，看着不穷酸，也不显得暴发户。李总裁半悬着的心总算稍稍着陆了一角。

　　沉迷创作的程阆也终于献身了，李京禾如火的目光差点把他烧穿，在进行剪彩、开幕发言以及和众人寒暄周旋之后，这些小公子们终于散开各自找乐子去了。程阆借机将裴展拉到一边，小声询问，“我没欠李京禾钱吧？”

　　裴展暂未察觉到这些暗流涌动，懵懂地回一句，“我不知道啊。”

　　程阆无语，只暂且不往李京禾身边凑了。两人低头私语了一番，交换了一个达成一致的微笑，将在一旁和红酒斗气而猛灌了好几杯的李京禾拽上，往四楼的VIP休息室前进。

　　李京禾酒量不错，路过二楼时被洗浴中心的热气香气一熏却有些迷糊了，他望见裴展那故作矜持的神秘一笑再现江湖，不免两股战战。他揪住裴展的衣领，吞了口口水，“你、你没在这儿做什么非法的勾当吧？”

　　裴展拍拍他的手，安慰他放宽心，还顺便向李京禾身后的程阆抛了个媚眼，“你不是问我会所为什么叫南堂吗？我带你啊，去寻找答案。”

　　李京禾回头见程阆眉目间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激动。

　　不免更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