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西洋棋盘》四月鱼

8、合作与分歧

　　久美子带领他们穿过有着许多病人的病房，酷拉皮卡想要尽量避免库洛洛和玛奇与那些病人的对视——那些死物一般的病人近乎机械地用着空洞浑浊的双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经过的人，好想要把看中的人的生命力吸走一样。
　　库洛洛并不反感酷拉皮卡的维护，虽然他不清楚青年的动作出于何种目的，因为在他看来，躺在排放整齐但污浊的病床上的，不过是一件件没有价值的物体，输液管能做的也不过是维持基本的生存需要罢了；而物品又能造成什么威胁呢。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同样被维护的玛奇，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小女孩脸上复杂的大概包含“为什么多此一举”的困惑表情。但是他知道，玛奇和他一样乐于将这种困惑埋在心底，而非拒绝。

　　他们走出病房时，库洛洛明显觉得酷拉皮卡松懈了一些。他心情愉悦地跟着久美子和劳伦斯穿过中庭，经过那台老旧的破电梯时，他稍微顿了顿，想到了在久美子的诊疗室看到的监控画面。“医院”没有所谓的监控室，闭路电视的监控画面是直接出现在供医生使用的电脑上的。这到底是这里与众不同的监控系统还是某人的念能力？
　　久美子在劳伦斯和酷拉皮卡到达之前告诉库洛洛，劳伦斯本来的打算是带酷拉皮卡悄悄地潜入医院与久美子见面，前往“某件东西”的所在地。
　　但是因为玛奇通知了库洛洛，库洛洛先他们一步到达了医院，导致酷拉皮卡关心则乱，放弃了耗时更长的潜入计划，变成了大张旗鼓地暴露在医院的监控之下。

　　那么问题来了，库洛洛悄悄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久美子，目前看来整个医院只有已经倒戈的久美子，既然这样，她一开始为什么要求劳伦斯和酷拉皮卡偷·偷·潜入？
　　还是说——这里并不止久美子一个人？

　　他将自己的视线从久美子身上转移到酷拉皮卡身上。按理说酷拉皮卡不应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可是为什么他丝毫没有怀疑？

　　漫长的中庭终于被他们甩到了身后，走进了半开放的长廊。长廊相较于中庭干净整洁了许多，约半米高的矮墙上是浮雕的图像，这些图案深深浅浅地不规则排列着，不像已知大陆任何国家的文明；除了极似人面的图案之外，还有许多显然是某种文字。博学如酷拉皮卡对此也毫无印象。

　　久美子稍微曲了曲身体，像抚摸情人一样伸手抚摸着低矮的墙体，而后她站了起来，“‘它似乎是某种怪物，也可能是符号化表现的怪物，那个形象只有病态的想象力才能构思出来。’”说完她狡黠地笑了，并看了一眼劳伦斯。
　　酷拉皮卡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久美子和劳伦斯身上。劳伦斯夸张地叹了口气：“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啊，小·久美子。”
　　久美子的话来自于本世纪初流行的某个神话体系的一个故事，她是在告诉劳伦斯，她已经知道了这些图腾的来源：和神话中的那些图腾一样，他们来自于某个未知世界的文明——黑暗大陆。
　　劳伦斯在心底狠狠鄙视了克劳德一番。这个假牧师，还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现在怎么遍地都是知晓黑暗大陆和酷拉皮卡的人？

　　酷拉皮卡闻言再度绷紧了神经。他知道久美子的话摘自某处，但她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提起这句话——她是在和劳伦斯交换了某种信息。而这个信息极有可能是她倒戈相向、甚至是克劳德和劳伦斯都极力帮助自己的重要原因。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一路而来的各种图像。

　　终于，各怀鬼胎的五人到达了目的地。那是回廊尽头的药品储藏室。久美子拔下头上的发钗，极熟练地戳了几次，锁扣在劳伦斯赞叹的口哨声里应声落地。而吹响口哨的劳伦斯不出意外地收获了其他四人整齐的一瞪。
　　而后紧跟着久美子鱼贯而入。
　　药品储藏室是一间巨大的仓库，除了他们进入的门，没有其他门窗；或者说其他门窗都被堵死，因此整个仓库都如同潜形在幽谷当中。玛奇和库洛洛被酷拉皮卡护在身后。
　　除了突然进入时猝然间的一片黑暗，不一会儿他们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环境，能够辨认出眼前的人影。

　　酷拉皮卡分别拉住了玛奇和库洛洛，小心翼翼地跟随前面的两个人影。他们穿梭在狭窄的货架之间，巨大的阴影里的阴影把他们全部淹没，像能够溺死他们的深海，货架隔层间的微弱光影差像是连接现实和虚幻的大门，这些都让酷拉皮卡产生了或多或少些许不真实的错觉。他无意识地握紧了两个少年的手。

　　光线突然到来，这使酷拉皮卡无比错愕。他下意识看向身后，还好，两个少年都还在。可是他们的表情不太对劲，后知后觉的他回过头，看到了久美子……和一个陌生人。

　　酷拉皮卡迅速抽出双刀，警惕地分出了一点视线给久美子，示意她作出解释。久美子耸耸肩，没有作声，然后拍了拍那个陌生人的肩膀。陌生人以酷拉皮卡非常熟悉的声音笑出声来，然后吐槽：“小酷拉皮卡，你的武器到底放在那里的？”

　　是劳伦斯！

　　酷拉皮卡仍旧怀疑，但是好歹把双刀收了起来。

　　劳伦斯捏了下自己的脸：“非常真实，不是吗？”他放下了右手，背到身后，鞠了一躬，非常绅士地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是这里的药剂师——格里芬。”

　　少年们明显不吃这一套。酷拉皮卡终于放下心来：“久美子小姐的能力吗？非常真实。”

　　劳伦斯又行了一个夸张的鞠躬礼：“谢谢夸奖。”

　　酷拉皮卡没有理会他的做作表演。他仔细观察了所在的储藏室：药品储藏室非常之大，称之为“仓库”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大概在仓库的正中间，前后是大约十几米的径直走道，大概不到两米宽，走道的尽头是一扇钢铁大门；走道两边是密集横摆着的铁货架，每个货架之间只有略大于一人宽，其中一条是他们刚刚走进来的道路——这么看来，他们进来的门只是其中一个侧门。
　　久美子的身边有几个按钮，酷拉皮卡推测是灯光的控制，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很幸运的是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

　　劳伦斯开诚布公：“药剂师格里芬当然是不存在的。这是久美子帮我塑造的潜伏屠宰场的身份。”

　　“潜伏？”库洛洛问。

　　劳伦斯耸肩，十分无奈：“大人嘛，总要被逼着做一些不合心意的选择。”

　　酷拉皮卡没有继续和他聊天，他问久美子：“你要费尽心思带我来看的东西是什么？”

　　久美子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说：“跟我来吧，不远了。”她背对着正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酷拉皮卡看着货架另一端的闭路电视逐渐进入视野，不由得僵住了。

　　久美子随意地挥了挥手，“这个啊，不用在意，被小劳伦斯的能力控制了——好像是叫……‘即时影像’？”
　　突然被cue的劳伦斯：“！”

　　库洛洛见缝插针：“大叔的能力不是依靠触碰获取记忆吗？”

　　“……”劳伦斯直冒冷汗，这个聪明的小鬼头——不，聪明的可能不是他，是那个金发小子。他看了一眼酷拉皮卡，这个小子通过短短一小时的接触就猜到了自己的能力，实在是不可小觑，难怪克劳德那个假牧师这么看重他。

　　久美子停下脚步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毫无负担地卖了一手好队友：“啊，那个啊，你是说‘延时捕手’吗？不错不错，那也是劳伦斯酱的能力。”

　　库洛洛和酷拉皮卡恍然大悟：“这样啊。”

　　劳伦斯：“……”

　　久美子继续走了下去，“顺便一提，我的能力是变化系‘波希波克拉底誓言’，是类似‘言灵’的能力，不过有使用范围，平常也只能用来做做手术、整整容什么的。”

　　酷拉皮卡瞥了一眼劳伦斯：“这样啊——”

　　劳伦斯：“……久美子麻烦你闭嘴可以吗？”

　　“不要嘛，”久美子果断拒绝，然后停下了脚步，“啊，到了。”

　　五人走到了仓库的最后。货架之间的间隙变宽了许多，陈列的物品也不再是常规的药品之类。一般的医院摆放药品的储藏室会按照特定的分类规整，以便药剂师取药。但是很显然，“屠宰场”并不是一般的医院，因此一些外界违禁药品和奇奇怪的器官混杂在正常的药品中间也不是什么难得的事——这是作为“药剂师”的劳伦斯本来就知道的。
　　与视线齐平的这排货架上原本摆放的是外界颇有争议的精神类药品，劳伦斯拿起一盒“咦”了一声又放了回去——除了这类药品，应该没有再摆放其他东西了才是，可是……药品之后的奇怪石塑从何而来？

　　他是在酷拉皮卡离开教堂的两个月之后潜入地下医院的，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超过半年了；这半年里他花费了大量时间在药剂室，自觉没有粗心大意到发现不了货架上的隐藏空间。
　　他把作为掩饰的药品扫了下来，让掩藏在其身后的石塑逐渐显露真容。

　　这些雕塑的风格诡异，至少劳伦斯并不清楚这种风格出自何人之手属于那种流派。图案很像他们刚刚经过的回廊里矮墙上的浮雕，但明显更加精致，也更加诡秘。矮墙上的浮雕如今看来是人为模仿的这些石塑不得其真意的拙劣仿品，它只会让人不明所以，而不似这些真品浑然天成，仿佛来自于人类未知的陌生时代，沧桑且扭曲地诠释了属于他们的教义。
　　他联想到了那些仿佛被吸干了生命力的病人。独属于劳伦斯的冷漠注定让他在过去半年里忽视了那些日复一日躺在污浊病床上的病人，他每次经过他们时，心里所想的总是和屠宰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其他琐事，因而连一眼的关注都没有分给他们。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日复一日地挂着不知名的点滴，没有医师和护士的照料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劳伦斯移开了视线，因为他开始感觉到背脊一阵发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在今天以前他都没有发现那些病人的诡异之处？

　　久美子像一个精致的花魁人偶站在一边，边笑边冷眼看着劳伦斯。这两种表情在她的脸上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她变得神秘莫测而又充满风情。她极魅惑地向劳伦斯招了招手，说：

　　“永远长眠的未必是死亡，
　　经历奇异万古的亡灵也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