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西洋棋盘》四月鱼

5、厌弃与钟情

　　“是将念制造成储物空间的能力。”酷拉皮卡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向两人解释，然后停了下来，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再也回忆不出任何线索只能作罢，无奈道：“再细节一些就……”
　　午后的光线渐渐变暗，有几分钟他们在想着各自的事情，然后库洛洛出声打破了这不寻常的宁静，他指着酷拉皮卡的衬衫，那边已经沁出几点血色：“派克你先离开。”

　　在酷拉皮卡出现以前，库洛洛的调度曾经是年幼的他们维持生存的保障；后来他们稍微长大了一些，也遇到了更多的伙伴，存活下去不再是一个难题，更年幼时生存使然的信赖根深蒂固，她不会置疑少年的决定，因此她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离开了。

　　库洛洛把酷拉皮卡按进了沙发里，把被劳伦斯踢开的药品归位，“脱吧。”
　　酷拉皮卡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他开始低头解扣子，熟练地无视了库洛洛几乎可以算得上骚扰的探究的视线；天作证，他真的不想回答少年无休止的疑惑。
　　库洛洛拧开了药品的盖子，发现绑着的绷带还没有解开，酷拉皮卡正在艰难地别着手够身后的结。他终于想起来这也是他的杰作，结被他恶趣味地绑在了身后，是个死扣。
　　他放下药瓶，酷拉皮卡下意识转过身，把后背交给库洛洛。库洛洛在解死扣的时候分心问酷拉皮卡：“你知道是谁买你的情报吗？”
　　酷拉皮卡摇头，动作有些大牵动了身体，被小鬼警示地一锤后改为开口说话：“不知道。”
　　“我感觉你很淡定？”
　　酷拉皮卡笑了一下，不过很可惜库洛洛没有看见。他解开了死结，向后退了一些，帮他一圈圈拆开纱布。酷拉皮卡闭上眼，神色放松，难得松弛下来，“并没有很淡定，只是暂时没有担心的必要罢了。”
　　库洛洛把拆下来的纱布随意丢到地上，开始为他清洗伤口。

　　酷拉皮卡在失去念能力后一直紧绷着神经；他不清楚念能力的变化的来源是什么，也无从下手，只能以静制动，继续着无变化的日常。而现在，虽然谜团扎堆涌现，但有谜团就意味着有线索可突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件好事，因此他显得很淡定。

　　库洛洛对大人的了解还不足以支撑他此刻洞悉对方所有的心思，所以他终于沉默了。他听过许多关于酷拉皮卡的谣言，有恶意中伤者戴着有色眼镜揣度他和克劳德的关系，也有别有用心的人打算把他收入麾下。
　　库洛洛的手里沾染过许多的血，但是那些血是伴随着利刃刺进皮肉里而喷涌出来的。流星街的居民不擅长嘶吼，因此在生命逐渐流失的时候更多的是沉默，和现在的酷拉皮卡很像。

　　有点无聊，库洛洛想。

　　库洛洛突然冷静了下来了。所有的冲突都和酷拉皮卡有关，为了规避风险，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这个人。

　　他离开酷拉皮卡的房子时，天已经暗了。街上有点乱，人很多，他们手持着烛台，风让烛光闪烁不定，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升起的月亮，银辉铺满了街道。库洛洛原以为他们是在斗殴，但是很明显不是。
　　库洛洛突然想起来今天是11区的降神节。这是一个类似庆典的活动，是几十年前克劳德留下的传统。他看见罩着黑袍的人手执烛台，意识到他们是教堂的人，他们守着通往广场的道路，既像死神，又像信徒。

　　烈阳陨落，狂欢降临。俯瞰整个圣徒广场，篝火四处绽放，像极了撕裂城市、点燃空气的爆炸，这是流星街居民见惯了的。与往日不同的是，福音教堂敞开了大门，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九曲八绕却秩序井然，几乎塞满了整个圣徒广场。
　　教堂里巨大的十字架上绕满了柠檬花，她们看着人们向神子匍匐祷告，然后走出教堂。教堂里点燃的蜡烛摇摇欲坠，让克劳德的影子也摇曳起来。

　　库洛洛终于记起来，去年刚到11区的他们因为和某些人的角斗错过了这个节日。这是独属于11区的庆典。既愚蠢又聪明，他想。

　　库洛洛原路返回，他的心里涌现了源源不断的情感，炙热澎湃，一如信徒们虔诚的信念。空气是静默的，气氛却不低沉，他由衷地敬佩克劳德，在屈居幕后的这么多年里依然紧攥着实际的领导权。

　　库洛洛出生在流星街，年幼的他还没有认识到这个世界上有着其他政教合一的国家，却隐隐探知到了这种钳制的强大与恶意。

　　他听到了一首歌，是异国的语言，来自酷拉皮卡的阁楼。是他吗？库洛洛疑惑，但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神情轻松地敲开了酷拉皮卡的门，打断了他的吟唱：“晚上好，酷拉皮卡。”
　　酷拉皮卡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其他人，他不明白少年的去而又返，只能让他进来。

　　午夜，福音教堂的钟声敲响了。钟声穿透夜风，穿过十几条街道，传进了酷拉皮卡的小阁楼。
　　酷拉皮卡听见库洛洛翻身的声音，“睡不着吗？”他问，也翻过身，面对着黑头发的少年。

　　狂欢的人群已经退散，嘈杂的人声已经涌到了临近的地方。

　　库洛洛在黑暗里凝视着酷拉皮卡，他是个沉稳机智的青年，在很多时候承担了照顾大家的职责，但同时也有着少年心性，那些冲动的瞬间让库洛洛觉得，他确实是把自己和其他少年当做了重要的同伴，但又隐约觉得自己不自觉代替了酷拉皮卡失去的某些人。

　　“我在想，为什么大家都对克劳德那么信服。”

　　酷拉皮卡愣了愣，意识到少年开始了对世界更深层次的思考，有关宗教，有关信仰，有关服从，有关人性。他想尽量减轻这个话题的沉重性，但又不愿意将这个话题含混过去，于是他回答：“克劳德是他们的精神首领。”

　　狂欢的人群逐渐散去，安静重新归位，但是在酷拉皮卡的小阁楼里，他们的夜话开始了。这一晚酷拉皮卡化身成为了舍赫拉查德，他给年幼的国王讲述了有关堕落和救赎的神话、混乱着继续前进的国家、废墟群里拔地而起的高楼、藏身凡俗身躯的神子、光年之外停止燃烧的闪烁星辰……他缺乏信仰，或者说忘记了曾经的信仰，因此他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为小小的国王解释何为精神首领，而坚守着信仰又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他尽量将整个世界描绘给他，让他自己选择和领悟。
　　那些曾经通过逐字对照着字典而获取的知识被他以更温和的方式传达给了孩子。一整夜和平地过去了，他们在日出后不久的时候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临睡前他们互相嘲笑了对方的深沉的黑眼圈，沉睡的他们嘴角带着笑意。

　　降神节，午夜。

　　朝拜过后的人群已然散去，克劳德剪灭了银烛台上的白烛，细长袅袅的白烟自根源被剪断，逐渐氤氲开来，石蜡和松香的味道浸淫了空旷寂寥的教堂。劳伦斯·达勒斜倚着大开的大门，对着虚假的牧师打招呼：“晚上好啊，克劳德。”

　　牧师放下了灭烛罩，向情报贩子致谢：“辛苦你了，劳伦斯。”
　　劳伦斯恢复了站姿，他走进空旷的大教堂，摘下了碍事的报童帽，随手扔在了哪一排的木制长椅上，走近了克劳德：“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那么听那个混蛋小子的话。”

　　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把视线飘向了对方的心脏。那里热切地跳动着，象征生命的涌流经由收张快速流遍全身。没有附加的枷锁，也没有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颅之上。
　　克劳德清楚劳伦斯的疑惑：既然没有被要挟，那为什么还要无条件地帮助那个青年。如果说他很强大，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窟卢塔族少年不过是被世界遗弃之人。

　　克劳德抬头，看向了幽深高远的壁顶。吹着号角的金发天使守护在怀抱圣子的玛利亚身侧，他们的背后是隐隐闪烁的星辰。星辰以特定的规律遍布苍穹，穹顶之下的众生昂首仰视，俯首赞叹，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下。

　　“他是拨弄星辰之手，亦是身处棋局之人。”

　　他话锋一转，问劳伦斯：“你知道黑暗大陆吗？”

　　“那是——人类最大的禁忌，绝对不可侵犯的领域？！”劳伦斯·达勒大惊，“你是说那小子是来自黑暗大陆？”

　　克劳德没有正面回答，他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你还记得我的故乡吗？”

　　“卡金帝国？我记得几年前爆发了真林馆事件，一跃从古老的帝国变成了议会民主的国家，这场革命还被学术界称为‘史上最平静的革命’，因为直到新国家宣布改国名，这场革命才逐渐被外界所知……”情报贩子不愧为情报贩子，他对于克劳德的了解比流星街的任何人都要多，克劳德对此毫不意外。

　　“新帝国将王室从国名中除去，以新国家的身份重新面世，同时取缔了旧国家签订的许多条约，其中就包括V5缔结的对黑暗大陆的不可侵犯条约。”
　　“这些年除了V5不断秘密派遣人员探索黑暗大陆之外，卡金也在蠢蠢欲动。如今卡金帝国新登位的国王锐意改革，经济领域已经有了显著起色，在他们长远计划里，虽然目前还没有到和能够和V5叫板的时候，但是，”
　　克劳德顿了顿，他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然后接着道：“在可见的未来，对黑暗大陆的探索会成为卡金逐渐强大的跳板——不管是资源、动力，还是其他什么方面。”
　　“这些，都是酷拉皮卡带来的信息。”

　　“他作为猎人协会十二支的成员参与了卡金帝国的下一届的王位继承战和对黑暗大陆的探索。”
　　“他是和我们不同的‘人’——他不能被打败，同时拥有值得交易的资本。”